“居然有两个倒霉蛋?”
“老倒霉蛋了。希望他们还活着,也希望进入白院子的方式没改变吧。”
混沌干涸的黑色牢笼中,最后的光,也熄灭了。
眼镜男的手机在一个小时前没了电。现在距离他们进入白院子站,已经过去整整38个小时。
巨大的干渴感、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张嘴叫嚣,疯狂索取水源。神经感知被无限放大,萧矜予第一次听到血液在身体里流淌的声音。它沉闷而缓慢,每一滴厚重粘稠的血滚过纤细脆弱的血管,他的耳边都会响起魔鬼尖细蛊惑的呢喃。
『水……』
『水的声音……』
血,当然不是水。
不是。
喝了血只会死得更快。
黑发青年颓废无力地坐在站台边缘,萧矜予将脸庞埋进膝盖,像死了一样,没有一点动静。他的身后,白房子距离铁轨只剩下不足半米的距离。眼镜男紧紧贴着白房子躺着,他双眼空洞地望着空中,嘴唇干涩到雪白发紫,裂开一道道口子。
良久。
“萧矜予,我去房子后面了。”沙哑干涩的声音艰难地响起。
抬起头,萧矜予看向身旁的男人。
赵知新扶着白房子的墙壁,一步一步拖着自己沉重的身体往屋子后面走去。
屋子后面比铁轨这一侧多大约一米的距离,这意味着他还可以多活一个小时。
其实他可以走进地铁,只要他不下车地铁就不会开走,白房子也不会变大。但是不知为何,比起渴死在地铁里,赵知新宁愿死在这片黑暗里。
死在这片嘲讽着他有多弱小无力的黑暗里。
太可笑了。
今天早晨出门前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死在每天都乘坐的地铁里。为什么是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眼眶湿了,赵知新哽咽起来。
“既然都是死……你愿意赌一把吗。”
蹒跚的脚步倏然停住,赵知新转过身。
黑漆漆的站台上,萧矜予站起了身。
远处传来轰隆巨响,微弱的灯光自地洞深处传来,一列地铁即将进站,给黑暗的世界带来一点光辉。
白皙的脸庞早已因缺水毫无血色,嘴唇干裂出好几道沟壑般的口子。萧矜予却勾起唇角,慢慢笑了。嘴唇上的口子立刻破开流血,他却早有预知地伸舌舔尽。薄唇扬起的同时,他用沾着鲜艳血色的舌尖轻轻舔了舔右侧一颗尖细的虎牙。
“我想跳下去。”
赵知新睁大眼:“你疯了?!”
赵知新不愿意渴死还有个原因,是觉得渴死太漫长了,或许会比压死更加折磨。但卧轨自杀……可能确实和压死没太大区别,但至少还能多活一个小时啊!
而且,怎么会有人主动去死!
“我疯了吗?”萧矜予笑了起来,“那我就疯了吧,我可能早就疯了。这只鬼是跳下地铁而死的,他不杀了我们,却把我们困在这里。是也想让我们尝尝他死前受过的痛?”
黑暗中,俊秀漂亮的青年诡异地笑着:“既然后悔了,知道痛了,那为什么还选择自杀……废物。”
“所以……”
“赵知新,赌一把吗?我觉得,我们该跳下去。”
话音刚落,地铁越来越近,呼啸着即将进站。
白房子再次向前挪动十公分。
赵知新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疯癫可怕的青年,他喉咙干涩,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并没有看见,在疯狂的外表下,萧矜予神智无比清醒地盯着身旁这些艳丽绚烂的光点。他看见这些光点在地铁即将进站的那一刻,决绝地冲向铁轨。
下一刻,萧矜予张开双臂,他闭上眼,微笑着向后倒去。
“轰——”
地铁进站,钢铁洪流瞬间淹没一切。
萧矜予身体向后倒去,呼啸狂怒的风在耳边轰轰炸裂。
短暂的一瞬间,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开始大口叫嚣想活下去的渴望。肾上腺素在一秒内急剧分泌,心脏狂跳膨胀,充斥整个胸腔。立毛肌全部竖起,呼吸湍急澎湃,地铁车灯照进眼底的那一刻,萧矜予全身的血液也随之涌上头顶。
活下去……
他想活下去!
地铁车头狠狠撞击而来,冰冷的铁皮紧贴上了皮肤。萧矜予双眼睁大,濒死的不甘和愤怒仿佛化成布满眼球的红血丝,迅速爬满整个眼眶。
下一秒。
他的后背撞上了一堵墙。
“嗯哼……”
背上传来沉闷的痛感,萧矜予不由闷哼一声。上一刻还是地铁车头撞上身体的真实触感,下一刻他却突然撞上了一堵墙。萧矜予不由回头去看那堵墙,当看到那堵墙上“长街站”三个字后,他愣了许久。顷刻间,紧绷的身体和神经轰然松塌。
回来了……
他真的回来了!
长街站就是他每天乘坐地铁的下一站!
然而仅仅是一瞬间的松懈,萧矜予立即冷静下来,他警惕地打量四周。
不对,为什么长街站也是空荡荡的一片,没有一个人?
精神再度紧绷,萧矜予迅速扫量四周。刺眼的地铁站台灯光,三排塑料座椅和悬挂在天花板上的led地铁信息显示屏,以及两个手持玫瑰花、以古怪姿势金鸡独立站在站台中央,直愣愣盯着他看的人……
……等等。
萧矜予扭头看向那站在中间的一男一女。
六目相对。
萧矜予:“……”
短发女人和鸭舌帽男孩:“……”
萧矜予:“不好意思,打扰了。”
两人:“……”
长得幼态、看上去最多十四五岁的戴帽男孩忍不住喊住萧矜予:“不是!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我们两哪里像变态?!”
萧矜予:“你是男生吧。”
“当然。”
萧矜予默不作声地低头看了看他身上那条粉色蕾丝小裙子。
鸭舌帽男孩:“……”
萧矜予:“打扰了。”
“你回来!我换这裙子是有原因的好吧,那个白院子居然是个女装大佬,按照资料上记载的方法怎么都进不去他的逻辑链,我们这才想方设法,觉得模仿他日常的穿着打扮或许有机会进去的好吧!”
白院子?
逻辑链?
目光沉着,萧矜予回过身,冷静地望着这一男一女:“你们是什么人。”
鸭舌帽男孩气急败坏地想自证清白,短发女人打量了萧矜予一眼,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你是被白院子拉进他那个神秘空间的两个乘客之一?”
萧矜予没有吭声,却也算是默认。
短发女人笑了:“挺好,没用我们进去,人就自己出来了。放松点,不必这么紧张,事实上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萧矜予抓住重点:“我出来了?”
“嗯?你没发现你已经回到中都市了?长街站,中都市地铁二号线。”
『……长街站,中都市地铁二号线』
对,这里是长街站。
是他每天上下课都会路过的地方。
他回来了。
高度紧张的精神在这一刻骤然倾塌,被困在黑暗中长达四十小时,身体和神经早已全部达到临界点。萧矜予再也坚持不住。他倒了下去。闭上眼前,余光中他看见短发女人目露惊讶,她和鸭舌帽男孩一起快步走向自己。
……这两个人会和那个所谓的“白院子”一样,也是鬼吗?
算了,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去想了。
完全昏过去的最后一刻,萧矜予莫名想到:一个能穿粉色蕾丝裙在地铁里单脚跳舞的男孩,真要是个鬼,也一定是个搞笑鬼。
世界是一片混沌。
无穷无尽的黑暗中,黑发青年不断向前奔跑,无法停息。
一栋白色纸房子如鬼魅,阴魂不散地跟在他的身后。可无论他跑多远,白房子都会变大跟上去。
萧矜予回过头,入目满眼都是绝望可怖的纯白。
忽然,他看到面前有一扇门。
生锈发黄的门把手,木头门板上剥落大半的漆皮……
这是他的家。
萧矜予双眼放光,用尽全身力气,精疲力竭地跑到家门口,奋力按下门把手。然而他还没推门,门却从里面自己开了。记忆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渐渐涌现出来,萧矜予缓慢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