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和纠缠不休已经让桑榆感到疲惫,他垂落着头,猝不及防下巴被人抬了起来,捏着他下把的手像是冰锥子凿就的,冰凉至极。
?桑榆抬手去挣,却发现半分也挪不动,他失了耐心,“戚成岁!”
?戚成岁自顾自凑近了桑榆,脸上写满诚恳,好像在做一比急需对方同意的买卖,他道,“我会弥补你的。”
?“如果不用这种方法,你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吧。”
?桑榆攥着戚成岁的手腕,明确告诉他,“你死心吧。”
?戚成岁松开了捏住桑榆下巴的手,头无力地滑落到他颈肩处,姿态好似低到了骨子里,“你哪怕把用在秦州身上的耐心施舍给我一点,我们就能重新开始了。”
?戚成岁呼出来的气息就扑在颈间,像有密密麻麻的针在扎,桑榆忍受无能,推开些许,“我不用你的补偿,如果当年那些事真的让你产生了愧疚的话,那就放我走吧,我们没可能的。”
?戚成岁猛地抬起头来,气息喷洒间,桑榆意识到戚成岁喝了酒,怕他更疯,于是连忙去挣被束缚着的手,“你先松开我,今天不是说话的时候,我头有点晕。”
?戚成岁气息越发幽深,冰冷的手指一点点爬到桑榆太阳穴的位置,低声道,“是这里不舒服么,我帮你揉揉好不好?”
?桑榆直白道:“你离我远一点,我就舒服了。”
?戚成岁换了个姿势,他彻底撑起上半身,居高临下俯视着桑榆,半边脸被黑暗吞噬,声音近乎温柔着道,“这个时候就别和我讨价还价了好不好?等我们和好了,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假如到最后你依然不喜欢我,我也放你离开,别一开始就否定我,我已经改了,给我个机会吧,嗯?别那么心狠。”
?桑榆想反驳他,但还没开口就预感到不妙,撑起身子想要后退,却被戚成岁一把拽了回去。
?戚成岁黑暗中苍白的脸没有血色,只有酒精带来的一点点微醺,那黑暗几乎让他长出恶魔的尖角。
?桑榆听见黑暗中的魔鬼带了点愉悦的声音,“我慢慢帮你适应,总有一天你会不再抗拒我,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桑榆抬眸望着戚成岁的表情,一下子回忆起了他这张温文尔雅的脸多有欺骗性,不仅如此,这张脸的主人还惯常会花言巧语,以至于哄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只柔弱无害的羊羔,而忘了这人本来是只凶相毕露的狐狸,混进羊圈只是为了吃羊。
?桑榆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毛头小子了,他明白,这是伪装的太久,以至于戚成岁能熟练的对不同的人调出不同的面孔,才不是真心悔改。
?譬如初见,戚成岁以为他们旧情仍在,所以能有恃无恐地对他。而一旦局面对他不利,他立马换了副面孔,来装可怜,装可怜不成就要破防了。
?桑榆已经猜到了戚成岁下一步的心理活动,他觉得可笑,
?桑榆拿起枕头挡在他和戚成岁之间,直戳本质,“你不用这样在我面前装出这幅样子。我对于你,不过是你见不得曾经被你玩弄过有丢弃的东西被别人捡走,才来跟我较劲。可这样下去我们谁都不能开启新的生活,最好的方式是你重新开始,你去试试吧,你试试看就知道我没骗你。”
?“就跟你一样吗?你是为了忘记我才跟他在一起的。”戚成岁问。
?他一开始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接近桑榆的,乍一看到桑榆,他就好像看到曾经被划归私人的领地因为他的废置,被别人占有,还架起了房屋。
?他迫切想抢回来,基于这个冲动,他强上了桑榆。
?这更让他确定桑榆对他来说是必不可少的,那种愉快可以比肩权利握在手中的感觉。?
?在戚家跟人明争暗抢的这些年,他得到的吹捧跟堆积的落叶一样,勉强遮住底下露着的大洞。这个洞只有桑榆能够填满。
?后来他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巴结他的,恭维他的,瞧不起他的,对他冷眼相看的,可再也没有遇到过一个人像桑榆那样毫无保留地对他好。
?桑榆那么真切的站在他身边是他还活着的证据,甚至他开始嫉妒十七岁的自己,还能拥有眼前这个人。
?说他吃回头草也好,说他贱也罢,总要有个人来填补那个空缺,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行。
?桑榆冷静道,“秦州跟你不一样。”
?戚成岁低低地笑了,“哪里不一样?他身份比我光明正大?”
?桑榆还没反应过来,枕头就被抢走了,他被迫直视戚成岁的脸,只听他继续道,“你以为他真有你看上去的那么好?告诉你,他只是比我还会装罢了,他就是只装成牧羊犬的野狼崽子,专门来吃你的。等你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玩意,跑也晚了。我现在救你出火坑,你怎么不感激我呢?”
?桑榆盯着他,声音越发的冷,“感激什么?感激你把我骗过来?还是感激你骗我骗的还不够多?”
?戚成岁自知理亏,很快换了话题,“你很快就会知道,我比他还要好。他的工作太危险了,不仅不能保护你,还会给你带来麻烦。”
?桑榆干脆扭过头去,不再跟他争吵。
?戚成岁眸色越发幽深,心里的野兽快要冲破束缚,跟桑榆东扯西扯扯这么多。也是为了桑榆能少恨他一点。
?戚成岁的手径直往下,往不可言说处探去。
?跟桑榆掰扯的这段时间,盯着那张启启合合的唇,那根不争气的玩意就硬的快要射了。
?这么好的地方,那个狗逼尝过多少次了?
?戚成岁盯着桑榆,喉结滑动了一下。
桑榆敏锐察觉到戚成岁呼吸开始沉重,翻了个身躲过他的桎梏,麻利地滚到床的另一边。
?戚成岁轻笑一声,坐直了身体,毫不避讳地对着桑榆展示那里,“我没说谎,你看看它呢,桑榆,别让我等太久好不好?”
?桑榆咬紧了牙齿。
?戚成岁对着自己勃发的欲望摁了一下,掐软了就下了床,看起来理智极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忍的要血液逆流,心底发痒。
?等计划实行完,如果桑榆还不动心的话,他就……
?戚成岁深呼吸一口气,眸光愈发幽深,里面翻滚着滚烫的渴望。
?……
?陈光也就是那天警局的那个调解员,看着手机导航的终点,靠着秦州提前交给他的身份卡才进了这个小区。
?小陈举目四望,满是葱茏的树木和修剪整齐的花丛,小路蜿蜒,楼群排布疏散有致,他不由地感慨了下有钱真好,整个锦城他都没见过几根草,更别说这大片的草地了。
?小陈叹了口气,想起秦州的嘱托,任命拎起随手买的水果朝一个方向走去。
?没进局的时候他就听过秦州的名声,侦破过好几件跨省重案,他选择锦城市局也有秦州这个偶像的带动作用。刚进警局的时候他还是个初出茅庐的青瓜蛋子,秦州对他指点颇多,在他心里秦州已经从偶像变成老大哥了,要是什么时候他也能进重案三组就好了,不过就目前看来,希望渺茫,他还是在这个岗位上好好发光发热吧。
?上次调解就没帮到忙,这次他一定得好好表现,陈光暗暗下定了决心。
?不过送东西不是他今天来的目的,最主要他是来替秦哥来看看“嫂子”。是的,没错,嫂子。大概他看起来真的是个会守口如瓶的闷葫芦,秦老大竟然直接告诉他事实。
?那天来局里的那个男的竟然真的是秦老大的对象!原先只在心头盘旋一会就消失的念头一下子变成了秤砣差点没把他砸懵。
?秦州以为他知道,所以说着很随意,只是拜托如果他一周后还没有回来的动静,就麻烦他抽时间去看一眼桑榆,又告诉了他地点,交给他身份卡。
?秦州知道这次任务很危险,出任务前心里就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这东西是很玄乎的事,所以他也没告诉桑榆,也没限制他行动,怕他自己在家里闷得慌不敢出门了。
?这个小区进出入很严格,陈光又刷了一次卡,验证了一次密码才站到秦州家门口。
?摁了两下门铃之后,陈光等了一会,又等了一会,十分钟后他尝试拨打桑榆的电话,却传来关机的忙音。
?陈光心里咯噔一下,后背突然起了一层冷汗,他定了定呼吸,又摁了几遍门铃以后,用身份卡刷开了门。
?一眼望过去空空荡荡。
?陈光踮着脚进了门,下意识弓起了身体手往腰间摸去,当然什么也没摸到,有一阵风顺着没关的窗户吹进来,吹动纱帘。
?陈光意识到桑榆有可能只是暂时出去了,毕竟窗户都没关,或许出门前预计很快就会回来。他保持警惕又去厨房里看了看,洗手池里的水已经完全干了,至少两天没用了。
?陈光倒吸凉气连忙摸出警官证,紧急调头去了监控室。
?半个小时后,他锁定了桑榆出去的时间,这下心彻底凉了,连忙跑去警局报案,又通知了秦州。
?戚成岁打开房间的灯光,手里拿了一件浅色的卫衣示意桑榆穿上。桑榆很警惕地看着他,“又想干什么?”
?戚成岁勾唇笑了笑,心情似乎很不错,“带你出去看看,穿上衣服吧。”
?桑榆眼睛亮了几分,戚成岁不动声色地提醒道,“要去的地方有些远,但没关系,我雇佣了新的司机,开车很稳,所以不会很累。”
?桑榆听懂了暗示,但穿衣服的动作没有停滞半分,他知道,只要出去,就会有机会。卫衣袖子有些长,但不打紧,戚成岁又给他套上了一件大衣。
?驾驶座上的人确实如戚成岁所说,他雇佣的新司机高大威猛,坐在那里如同一尊石狮子,一看就不是简单的司机,桑榆歇了朝他求救的心思。
?很长一段路,玻璃窗都有黑色帘子遮挡着,他竟然也掀不开,直到过了一段时间,戚成岁碰了车里那个地方,帘子才缓缓移开。
?桑榆心里有了数,他们肯定还没离开锦城,戚成岁怕他认出窗外的建筑物。
?窗外的陌生景物飞快后退,桑榆睁着眼睛看着外面很快就疲惫了,他闭上眼睛,期间戚成岁的手指贼心不死地插入他的指缝里,他也没理会。
?戚成岁嘴角的笑容明显。
?很快,车子轻微颠簸了一下又恢复正常,桑榆睁开眼睛向外看去,高大的楼宇已经渐渐消失,逐渐有一些低矮的平房掺杂其间。
?桑榆微微瞪大了眼,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建筑物从视线里略过去,他紧忙直起身往后看,却只看到一个红色的大牌子。
?没过多久,熟悉的建筑物从记忆里一个个复活,很多都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风貌了,但大体样子桑榆还记得,所以也认了出来。
?桑榆有些恍惚,手指贴上玻璃窗晕出水汽的痕迹——他们这是回到了建城啊。
?物是人非,他很久没回来这里了,但这里一直伫立着一座建筑,占据了他三年的生命——建城三中。
戚成岁看见桑榆的表情,一时间心脏有些收紧,呼吸都有些苦涩。
他抓紧了桑榆的手,好像要坐着时光机跟他一起回到过去的时光里。
?他们畅通无阻地进了学校大门,然后停在了一幢教学楼前,戚成岁指着学校中央耸立的实验楼给桑榆看,有几分自得道,“那是我捐钱给他们盖的。”
?戚成岁捐钱给三中不是因为他们这些老古董教的有多好,他自己争气不干他们什么事。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他在这里遇见了桑榆。
?这就是这所学校对他而言的全部价值了。
?如今故地重游,他这个大金主特意谢绝了校长的殷勤陪伴,就是为了和桑榆一起重温旧梦。
?他至今仍记得那间废旧的器材间在哪里。
?他一只手紧紧牵着桑榆,另一只手指给桑榆看,“那架钢琴就在那个房间。”
?那里有架钢琴,他弹响钢琴的时候,桑榆曾很羞涩地来吻他。
?桑榆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戚成岁指的那个位置,他很快移开了眼,开始打量周围的建筑,变的不是很多,或许能找机会跑。
?桑榆的念头就存在了短短一瞬,只听到了咔的一声,他的手上就多了个“镯子”。
?戚成岁面色如常地把袖子放下来,遮住了手铐的位置,桑榆只想冷笑,再反手甩戚成岁一个耳刮子,可又怕这个狗东西爽到。
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今天的衣服格外宽大。
?戚成岁伸手把桑榆有些被吹乱的头发捋了捋,人模狗样笑着道,“走吧,上去看看。”
?今天是周末,高一高二都放假了,戚成岁已经提前问过了,他们曾经的教室正好是现在的高二在用,如今一整个楼层都静悄悄的,凉风从没关严的楼道窗户里吹了进来,半张草稿纸从垃圾桶里飘了出来。
?一双脚踩住了那满满当当的半截纸,戚成岁抬起脚轻轻踢了踢黄色的木门,短短的一声吱呀后,门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房间内正挂着的红色大条幅,用白字写着“今天的努力明天的实力”。
?那个时候也有这条幅吗?桑榆记不太清了。
?他走进去时,初冬寂静的阳光洒满了整个教室,大部分桌子上满满当当的堆着书,书桌像过载的骆驼不堪重负。
?桑榆望向门外的那逃逸的半截草稿纸,它被风解救了,又载着薄薄一片的记忆凌乱的飞向远方。
?门也被风吹关上了。桑榆突然想站起来,把门打开,因为他的动作,戚成岁的手被迫抬了起来。
?这扇门在他尝试变成一个大人的那年永远对他关上,再打开时是谁的青春他不知道,因为那大概率与他无关。
?戚成岁要将他锁回过去的那段回忆里,桑榆一瞬间想明白了他的打算。
?桑榆转过头来的时候,戚成岁一直小声絮叨的嘴停住了,他期待地看着桑榆,像期待时光倒流。
?他渴望着桑榆能够全部记起他们的曾经,让空气都流淌出甜蜜的氛围,他们尽释前嫌,哪怕不能够一下子让桑榆的态度对他有改观,但只要撬动这颗木头心的一角也好啊,只要撬动一角,他钻也能钻进去!
?桑榆安静地坐下来,安静地开始垂着头打瞌睡,从前一直好想在教室里睡觉,但从来都不敢,他就把这次当圆梦了。
??戚成岁的眼里很快溢满失落,但他总不会死心,他尝试低着头去吻桑榆的耳廓,却被一下子避开了。
?他垂落视线望着桑榆的腿,并在一起,明明有着坚硬的男性骨骼轮廓,可在他眼里总透露出一些不堪的柔软,好像可以随意揉捏。
他们两个的腿仅差一点就要挨在一起,戚成岁放缓呼吸,小心翼翼缩短着所差的距离,在即将并线的时候他注意到了桑榆的视线。
?他复又抬眼对上桑榆警惕的眼,揉了揉对方的手腕,假装轻松道,“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他站起身来,桑榆却没动,那戴着手铐的两只手腕像暴露在阳光下的狰狞獠牙,一下子撕破了某种和平假象。
?戚成岁柔声道,“还有一个地方,你可能会感兴趣,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桑榆望着他,今天的戚成岁没有穿西装,他也穿了一件卫衣,全身上下都被黑色包裹着,他记起戚成岁曾说过他最喜欢的是黑色。
如今次元壁打破,即将走到三十岁的他坐在这里,好像望着多年前十七岁的那个阴暗少年。
?可即便他们的手碰在一起,也不可能再有那时的感觉了。
?很多年前他会主动去牵戚成岁,而不是这样被强制绑在一起。
?他摇摇头,看着笔直站立只有一只手朝他伸着的戚成岁,伸出另只手抚平了对方大衣的褶皱。
?“我不想看了,走吧。”
?戚成岁手颤抖了一下。
?桑榆的声音像风一样逸散在初冬的早晨里,带着凉意,慢慢侵入他的骨髓,让他禁不住恐慌。
?可明明他们已经这么近了不是吗?
?戚成岁笑不出来了,有些勉强道,“先去看看,看完再走好不好?”
?“走吧。”桑榆站起来,看不出情绪,或者说他对这一切已经没什么执念了,有的只有一点很淡的惋惜和回忆,现在这点回忆也要被作贱干净了。
?他近乎是扯着戚成岁离开了这里。
戚成岁感觉眼眶有些酸疼,实在莫名其妙,因为桑榆并没有像刚见面一样送他一对乌眼青。
?他看着前面那个人的身影,快步走到桑榆跟前,好像要赶上什么似的,他引着桑榆来到了那间废旧的器材室。
?一路上,桑榆连只鸟毛都没看到,桑榆笑了下,不知道该不该夸戚成岁煞费苦心。
?器材室曾经坏掉的锁早就被修好了,新换的锁和破旧的木门格格不入,戚成岁从兜里摸出一枚金色的钥匙插进了锁孔,于是已经寂寞好久的房间重新迎来了两位回头客。
?那架旧钢琴还在,戚成岁试着弹响它,音已经不准了,弹出来的曲子完全不成调,他又试着摁了一个音,终于确定这架破旧的钢琴已经完全坏掉,也不会再有人为流畅的琴音鼓掌。
?戚成岁抬眼望向桑榆,只看到了一张恬淡的脸,好像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
?他的声音晦涩不堪,“你不觉得遗憾吗?”
?桑榆眼睛里冒出些疑惑,他反问,“这难道不是已经弃置很久的器材室吗?这里面堆着的也是不用的东西,有什么可遗憾的。”
戚成岁直勾勾地盯着桑榆:“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桑榆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在南墙的窗户那里看到漏进来的些许阳光,打亮了一角的灰暗,在那灰暗里,他看到灰尘的微粒蒸腾着向上。可能是因为他的近视,又没戴眼镜,那些微粒在模糊中近乎变得绚丽起来。
像是某种热烈进行的白日烟火,与其他的黑暗划开了明显的界限。
?而戚成岁就甘愿站在那永远的黑暗里,不肯往前多走一步,迈出那片阴霾。
他意识到,原来不只是他是一个胆小鬼。
?戚成岁注意到桑榆整个人在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哦,或许是在想着怎么逃离他,他急切的抓住桑榆的胳膊,有些质问道,“为什么不回答我,你在想什么?”
?桑榆指给戚成岁那一隅的阳光,他的眼睛里也倒映着那一束光,像波光粼粼的湖面。
?戚成岁阴暗神色骤深,他捂住了桑榆的眼睛,轻声道,“那个破窗户比我还重要吗?我刚刚弹那架钢琴的时候你记起来了吗?以前我也弹给你听过,你说很好,你说你很喜欢,你怎么能一点动容都没有?”
?“桑榆,你看我一眼桑榆,我一直都在这里,我们回到了那个时候啊!”
?他绕到桑榆面前垂下头去,浑身充斥着迷恋病态的欲望,像沉疴已久积重难返的病人看到唯一的解药,他要小心翼翼把解药捧在手心里,然后一口吞下。
?那该死的阳光正灼烧着他的背,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好了……
?桑榆敏锐的偏开了头,戚成岁冰冷的唇就擦着他的脸颊过去,桑榆颤抖了一下,恍惚感觉自己的脸被刀子擦着边蹭过。
?戚成岁盯着颈侧那青色鼓动着的血管,用手指轻轻蹭了蹭,感受着指尖下皮肤细微的颤抖,似已经死去的鱼儿残存的神经仍不安的跳动着,作濒死的挣扎。
?新鲜又可爱。
?他轻轻笑出了声,像是正叼着那处瑟瑟发抖的皮肉在舐咬一样,语调不清道,“你怕我?为什么怕我?”
?他脸上满是不解,眼睛里却依稀有些笑意,如同看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蠢孩子一般,矛盾又自洽。
?桑榆的眼睛仍被戚成岁一只手捂着,他用那只没被捆住的手挣脱眼前的遮蔽,在重见光明的那一刻,他清楚感受到自己的肩颈被咬了。
?他一把推开了戚成岁,又体面的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对着戚成岁像没事发生一样道了句,“走吧。”
?戚成岁踉跄着后退两步勉强靠桌子站直了身体,他伸出舌尖舔走唇上的鲜血,阴晴不定地盯着桑榆,内心翻涌过一百个念头,为什么不生气,哪怕像一开始那样见了他不服又愤懑,被他强迫时的不甘与恶心。
?对啊,哪怕是恶心也好啊!
可没有,他没有从桑榆脸上读到任何一种情绪,明明以前桑榆的念头一转他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的。
?他咬了桑榆,可桑榆还是那样清清白白地站在那里,与他毫无瓜葛的样子,是想着这样就能踢开他吗?亦或者是这样对待他,他就能一刀两断?
?戚成岁咬着牙告诉桑榆,“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就算桑榆踢开他,他也要沾上去,弄脏他的鞋底。
?他在说什么?桑榆很疑惑,同时也很心累,戚成岁哪怕现在突然掏出一个遥控器摁下按钮放下屏幕开始给他播放洗脑视频他都不意外了。
?他揉了揉眉心,等着戚成岁发作像在走流程,他不知道戚成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个无聊的游戏。
?桑榆不知道,戚成岁在走剧情,而且还是十八禁剧情——他逼近桑榆,看着对方毫无动容甚至还有点摆烂的脸,怒从心头起,他想他或许完全做错了。
干什么非要故地重游找感觉呢?只要滚上了床,想要什么感觉都能有。哪怕是桑榆充满厌恶的脸,带着泪水的眼,哪一样都能让他轻松高潮。
?可下一秒残存的理智制止了他,如果真的只是为了上床,他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他想要的是什么来着,他望着桑榆冷淡的脸,茫然了一瞬。
?对了,想起来了,他想让桑榆向以前那样,对他那样好,而不简单只是为了治好他的身体。
?戚成岁垂眸扫过那副手铐,一时间想起了别的东西,他重新握起桑榆的手指,有些兴奋也有些憧憬道,“桑榆,我们结婚好不好?”
?“你不是不信任我吗?我们去国外结婚,然后在国内办意定监护,我去做财产公示,这样我所有的东西你都能拥有,你也不用再上班了,我们可以每天都在——”
?“不要。”桑榆开口打断戚成岁。
?他又强调了一遍,“不要。”
?戚成岁如同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情绪瞬间下落下来,“这么着急说不要,你甚至都没想过我们在一起以后,我会放了你吗?你连骗骗我都不愿意?”
?桑榆抬脚往外走去,同时反问他,“你很希望我骗你吗?”
?不是他不骗戚成岁,而是他不觉得和恶魔做交易能不把自己赔进去。
他唯一一次试图和戚成岁交换情感,赔的血本无归,还担上了二百五十万的巨额债务,那可是二百五十万啊!
?桑榆走到离门口一步远的时候,走不动了。戚成岁从后面拦住了他的腰,同时往后一带,他就被束缚住了。
戚成岁伸出手臂勒住了桑榆的身体,念念有词道,“骗我都不愿意?桑榆,你变得好抠门啊,你怎么能一点甜头都不给我呢?给我点好吧,不好我就要撑不下去了。”
?他笑了一下,像是自嘲,“我好久没做了,都要忘了你的滋味了,不如我们在这里重温一下吧。我那次给你弹钢琴,我们是不是只接了吻,那是我们第一次接吻。我们补全后边的流程吧。”
?桑榆这次没觉得戚成岁再开玩笑,因为他裤子的系带已经被解开了,有一只手正在往里钻。他还没来得及制服住那只手,就感觉眼前一阵发黑。
?戚成岁还没威胁到甜头,就感觉怀里的身体一软,他有些慌忙,“桑榆,你怎么了!桑榆!”
秦州看到那条消息已经是两天后了,任务点是个小山村,地形复杂,信号不好,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可就那么巧遇见了山体滑坡,进山公路全被掩埋了,等清理好又是半天。
?前两天整个三组联合当地特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完全设好包围圈,这一通真是天罗地网怕人再溜走,结果今天扑进去逮捕,实验室早已人去楼空,留下的医疗设备很多,人溜的急,东西都没带上,就还有追上的机会。
?密城多山,绕是已经考察过几天他对这个村镇也不算熟,接下来缉察线索的任务还得当地刑警来追查,他这才得了空。
只是一看自己的手机,秦州脑子里嗡的一声如遭重击,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跳了出来,一阵晕眩导致眼前几乎要看不清那短短的几个字。
?陈光:秦哥,桑榆哥他失踪了,我已经报案了,监控也调过了。
?秦州冲进洗手间往脸上泼了把凉水,这才勉强冷静下来,细细去看陈光发的消息。
?已经查了但还没下落证明能断定是有筹谋的绑架了。
?秦州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紧急联系了几个技术专员拨给陈光,让他盯着监控器再往细了查,虽然有几个监控画面有拍到桑榆,但他知道线索一定会在中间断掉。
?都这么几天过去了,桑榆到底在哪里,有没有出事,绑架的人应该不是为了要钱,要是要钱反倒算是目的最明确的。秦州扣紧了手心,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有效线索中分析着。
?首先他还不能乱,他手底下握着重案三组一组人的去向,这是他们离那群倒卖器官的臭虫最近的一次。最高调查权限上交也需要时间,即便现在打报告特快特批派别人下来至少要三天。
?他仇家是多,但那群臭虫轻易不敢动他,被他进去了的基本上没个三十年出不来。
?算算最近这波被逼急了的狗——秦州瞳孔骤缩,随即打电话给密城警局局长,让他安排人细查密城到锦城的所有路线的监控,重点查三号到五号这三天的生鲜运输车。
?秦州又打了一个电话给陈光,声音听起来很沉着,“派几个人守住睿明,还有,重点观察一个叫戚成岁的人,是现任睿明总部技术部总监。”
?操——差点把这个人渣给忘了。
?挂了电话后,秦州复又吞下镇定药物,盯着镜子里惨白的脸锤了过去。
?下一秒,镜子龟裂,秦州体味着这尖锐的痛,麻痹的神经终于重新运转起来。
戚成岁抱着桑榆直冲车内,刚把桑榆放下,他就吩咐司机道,“快!去最近的医院!”
?“桑榆,桑榆你别吓我……”
?戚成岁带着惊慌,罕见手忙脚乱地拨打着电话,但奇怪的是怎么都没信号。
?桑榆呼吸轻微,但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戚成岁摸了摸桑榆的头发,莫大的恐慌从心头升起。
?“还不快点开!”戚成岁高声命令着。
?前排的司机没吭声,但车子还是如愿启动了,朝一个方向奔去。
?戚成岁让桑榆的头倚靠在自己肩上,不断尝试拨打着电话,视线无意间一略落向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越开越荒凉了。
?戚成岁看了眼腕表,他们已经开了十五分钟了,他烦躁地失去耐心,“你看导航了吗?是不是开错了?”
?前排还是没吭声。
?手机依旧没信号,戚成岁从兜里摸出那枚金色的钥匙,解开了他和桑榆之间的手铐,并将手铐藏进了袖子里。
?他试探性推了下车门,果真打不开,想来这还是他怕桑榆跳车才让上的童锁,可笑把他们自己给困住了。
?桑榆眼睫颤抖了一下,似乎将要醒来,但戚成岁完全没注意到。他将桑榆抱的离自己近了一些,同时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司机”,随口道,“小陈,这次雇佣结束后,你当我的私人保镖吧,我看你还挺不错的,工作算得上认真负责。”
?前排的人似乎笑了,从嗓子挤出一声“嗯”,很是含糊。
?戚成岁捏紧了手铐,估算着抢方向盘成功的可能性。
?前排的司机大概也知道戚成岁看出来了,索性不装了,扯下脸上的口罩扔到一边,同时有恃无恐地警告戚成岁,“劝你别乱动,不然少个零件就是少了,可安不回去了。”
?“要多少钱?”戚成岁问。
?“哈呀,好阔气的啊,跟着那个差佬卖屎忽蔑少捞钱吧?”男人普通话很不标准,但嗤笑声极大。
?戚成岁听出对方话语很粗鄙,他试探着谈判,“先生,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现在下车放我们回去的话,我们不会报警,还可以给你们想要的数目。”
?男人没理他,反手拿起电话接听了起来,“嗯,搞到了啊,哈哈哈哈,那个保镖啊笨得很。”
?“哎呀,你放心啦,快到了快到了,等到了我再跟你说,先把酒开好,要上路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
?戚成岁明白了,这是早有预谋的,所以不可能是绑错人,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时候得罪这帮人了。
?戚成岁脸色正青白不定的时候,桑榆悠悠转醒,眼睛睁开看了一下四周,在反应这是哪里。
?戚成岁意识到桑榆醒了,提起的心一点也不敢松,他摁住了想要直起身体的桑榆,眼神示意让他闭上眼睛,继续装晕。
?现在清醒着反倒不安全。
?桑榆会意闭上眼睛,但心脏却急剧跳动着,所以他们这是又被绑架了,他不知道现在是他更难受还是戚成岁更难受一点。
?这叫什么。
?绑人者人恒绑之?
?很快,车辆极速刹停,在地上留下明显的车辙,车下有人再骂,“妈了个逼的!跟你小子说几回了停车慢慢停,留下这么明显的车印子你是生怕条子找不到我们吗!”
?男人跳了下去也跟着对骂了起来,但很快一个更高层级的话事人出来打断了对骂,戚成岁背上桑榆,一起被人请了下来。
?戚成岁还没来得及反抗就感觉背上一轻,手很快被人绑了起来。
?桑榆听了一下人声,闭着眼睛推断出这里绝对不少于五个人,戚成岁似乎还在跟人试图交涉,但他很快没心思听了,他身上被泼了一整盆凉水。
?现在已经是初冬了,冷空气几乎无孔不入想要侵入皮肤,太阳已经西斜,兜头一盆凉水突然下来,人的本能是惊叫出声,但桑榆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忍住的,他甚至不敢咬紧牙关。
?更大的折磨还在后面,冰水很快浸湿了所有衣服,如同长出吸盘一样粘着皮肤吸走所有热量,桑榆拼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本能的哆嗦。
?紧接着阴恻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再不醒,泼的就是开水了。”
?桑榆心里咯噔一下,考虑着这话比戚成岁说的应该靠谱,可正当他准备醒来时,听到了戚成岁有些拔高的声音,“是你!”
?戚成岁试图往桑榆这边腾挪,然而见到从帐篷里出来的人后,他一下子感到有救了。
?“孙博士,你们是——”
?后来的话桑榆听不清了,也可能是戚成岁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他听到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推测应该是这个人走远了。
?戚成岁压低了声音,“一周前,你们的营地收到了一批炸药是不是?”
?孙博士是这个贩卖组织的核心成员,摘家伙事的活就是他来负责的。
?即便匆忙逃难,孙博士花白的头发依旧算得整齐,身上的白大褂陈旧却干净。他脊背微驼,看着已经有七十多了,但眼神依旧锐利难当。
?听到这话,孙博士转头看了眼戚成岁,“你是谁?”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用知道我是帮助过你们的人就行了。我帮了你们这么大忙,难道这就是你们对待恩人的态度吗?”?
?孙博士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他意味深长地告诉戚成岁,“我不是这个组织的话事人,你找我没用,而抓你们是他们头儿的命令,不过只说抓一个,怎么现在有两个。”
?戚成岁一时间愣住了。
?孙博士拂了拂袖子,最后道,“他们头儿跟这次咬上来的条子有大仇,听说有一个男人跟那个条子头子关系匪浅,才冒着这么大风险来抓你们的。就是不知道是你们中的哪一个了,不过既然都被抓住了,你们自求多福吧。”
?戚成岁大脑转的飞快,所有线索一下子串通了。
?他一周前给这些杂碎们送了他们绝对碰不到的炸药炸弹,是想让他们绊住秦州,最好让秦州永远别回来了,结果这群蠢货竟然只是用来逃跑。
?戚成岁不敢再细想,秦州追过去的时候应该是他们刚逃走,如今不往山旮旯里跑,反而来了建城,明显是报仇来了,可他们又不可能往枪口上撞,所以刚刚那个男人说要拉垫背的。
?戚成岁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
?孙博士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桑榆听的明明白白,再联想到这批人的规模,他想到了秦州之前说的那个犯罪团伙。
?抓他是干什么?为了威胁秦州?
?一时间,桑榆心跳近乎凝滞。
?很快,一个男人从最中间的帐篷里出来,方形脸寸头,皮肤是很自然的晒黑的颜色,不是很高,四十多岁,看起来就像流水线里普通的工人。
?但整个营地的马仔几乎都恭恭敬敬地喊了男人一声,“左哥!”
?左哥打量了一下桑榆和戚成岁,有些不太高兴,“这两个哪个是秦州的姘头?”
?一个有些文弱的蘑菇头男拿出他们搜集到的为数不多的资料,逐字逐句地念着:“二十八岁,身材高瘦……”
?桑榆的心越提越高,直到听到最后一句。
?蘑菇头男念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因为突然抬头,有些磕巴,他看着地上这两个人,一瞬间锁定了目标。
?“左哥,是那个。”说着,他用手去指,营地里所有人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视线归拢到一处。
?左哥抱着胳膊顺着他指的方向去看,落到了手被捆住的待宰羔羊身上。
?桑榆脑子仍嗡嗡的,同时寒意侵袭,身体调节反应下肾上腺素分泌愈发的多,心跳快的几乎不受自己控制,让他只能听到自己一声比一声重的呼吸,如果有人在他身边,肯定就能看出他是装的。
?在心脏跳动的背影音中,桑榆听到了最后一句,他想是不是该睁开眼了。
?然后他听见了戚成岁的声音,“你们想把我怎么样?”
?桑榆准备睁眼的动作僵住了,他怀疑自己已经冻僵了,刚刚那几个字也同样僵直地停在了脑海里:“戴眼镜”。
?桑榆是戴眼镜的,可,戚成岁也是!
?他想起来了,他去“面试”的时候只戴了隐形眼镜,而在戚成岁那里的那几天,他自然并没有眼镜可戴,今天出来也一样。
?桑榆听见了戚成岁的闷哼声,然后是重重的倒地声,丝丝缕缕的血腥味顺着凉风的气息传过来,混合着土腥味愈发让人作呕。
?那边肉体击打的声音越来越重,又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桑榆被一个男人扶了起来,往帐篷里去。
?刚刚念资料的那个蘑菇头男注意到了,有些嗤笑孙博士,“您还没放下您那点可怜的操守呢。”
?孙博士没吭声。
?左哥收回沾满鲜血的拳头,示意身边的小弟把“桑榆”的脸抬起来。
?“桑榆”脸上的眼镜已经完全碎了,碎掉的镜片有些许扎到了眼睛里,原本因为总是阴气沉沉的眉眼青紫一片,伤痕像鱼鳞一样密布。
?这还只是完全肉体击打,没有左哥的命令,其他人也不敢动武,所以他们只是单纯宣泄怒火。
?戚成岁吐掉嘴里的血水,肺破了口子一样说话呼噜呼噜的,“你们别想用我威胁秦州,你们杀了我吧!”
?“哈哈哈,威胁秦州,我怎么就没想到啊,真是谢谢你为我提供了一个好思路啊!让我想想,秦州那个狠起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的小崽子能为你做到什么程度呢?”左哥盯着这张即便破损也不失精致的脸,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其他地马仔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
?“你跟秦州那个小逼崽子是什么关系,来,说给左哥听听。”
?戚成岁扯动嘴角的每一下都在发疼,但他还是尽力挑衅道,?“你做梦去吧。”
?他知道,他越危险,相反,桑榆可能越安全。
?他要尽力拖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