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他都可以不在乎。
以至于裴烬从未预想过,会有一个人不期而来,迎着世人早已习惯的诋毁向上,生生用言语撕出一道裂缝来。
——仿佛想要用这样单薄纤瘦的肩膀,站在他身前,替他遮风挡雨。
在某一个瞬间,裴烬竟然以为,这就像是一种明目张胆的维护和偏爱。
这种偏爱,自从千年前裴氏上下三百五十八人尽灭之后,他再也没有体会过。
裴烬眼睫压下来,乌浓稠密的睫羽掩住他眸底翻涌的情绪。
他静了静,又无声轻哂。
真可笑。
谁又会偏爱一个魔头。
“你们倒是郎情妾意得很。”
巫阳舟被两人活生生晾在一边良久,脸上倒是没有多少不悦的情绪,反倒随着时间流逝,笑意愈发奇异。
“你的人?”他像是回想起什么可笑的事情,冷不丁讥讽道,“想来,你不过是受了她体内蛊毒所影响诱惑,如今又何必把话说得这么好听?”
巫阳舟似笑非笑一偏头示意温寒烟,说话语气平静,却字字伤人直对着裴烬,“虽然没想到,你能这么快就无声无息地从寂烬渊里走出来。但……想必这件事,就是这位‘寒烟仙子’的功劳了。”
说着,巫阳舟微笑看向温寒烟:“真是令人惊讶。”
“起先虽然怀疑你的身份,但我始终不敢相信——”
他抚掌啧啧称奇道,“五百年前以身炼器、拯救苍生于水火,亲手将寂烬渊封印加固的人,五百年后竟然会反过来和魔头同流合污。”
“是那蛊里的滋味太过销魂美妙,让你们食髓知味吗?”
巫阳舟说出这种话,温寒烟竟然丝毫不觉得意外。
她甚至不会因为他话中的冒犯而愤怒,反倒觉得了然。
“果然是你做的。”温寒烟冷声道。
“是不是我,又有什么重要呢。”巫阳舟似是极其满意自己的杰作,饶有兴味道,“我倒是看你们乐在其中,享受得很。既然如此,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力气来找我解蛊?”
裴烬将昆吾刀柄从温寒烟袖摆中抽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在掌心把玩。
他掀起眼皮,语调散漫:“谁说本座来此是为了解蛊?”
“那是为了什么?”巫阳舟嗤笑一声,“你可千万别告诉我,是为了来看一看我这位故人过得好不好?”
说着,他平举双臂转了一圈,大大方方让裴烬看。
“如你所见,托你的福,我一切安好。倒是你——”
“重回世间的感受如何,还习惯吗?”巫阳舟唇角扯起一抹恶意,“修为尽失,故人零落,天地之大却无处可归家。”
“你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你都失去得彻底。”
闻言,裴烬总算有了点反应。
他鼻腔里逸出一声说不清意味的气声:“没想到你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
“依旧像当年那样,厚颜无耻得令人叹为观止。”
巫阳舟冷冷掀起唇角:“你也一样,还像当年那样伶牙俐齿。”
他死死盯着裴烬,眼睛里逐渐蔓延起道道血丝。
他简直恨极了裴烬这种傲慢。
千年前,裴烬是惊才绝艳的世家公子,是千年难遇的天纵奇才,他桀骜不驯也便罢了,少年人风光恣意,这理所应当。
千年后的如今,他裴烬不过是条修为尽失的丧家之犬,是个亲手将至亲之人推向深渊的魔头。
他凭什么,还有什么资格这么傲?
“裴烬,你我二人故人一场,你何苦在我面前装得如此轻松如此潇洒?你其实很痛苦,不是吗?”
巫阳舟袖摆下的双手紧攥,语气却不咸不淡的,“在寂烬渊下一千年,想必于你而言,时间一长,那种痛苦你早就可以习惯了。所以,我才特意一早便好心替你着想,想着若有这么一天,一定替你换一种新鲜的。”
“痛苦是一件好事,它时时刻刻提醒你还活着。”他喃喃道,“只不过,你现在体会到的痛苦实在太轻了,比起我而言,轻了太多。”
自从二人针锋相对起,温寒烟便并未再贸然开口。
直到此刻她听见巫阳舟的话,虽然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心底却微微起了波澜。
她原本只当是巫阳舟背叛了裴烬,然而此刻听他说“痛苦”,此事又似是另有隐情。
温寒烟抬眸看向裴烬。
裴烬眉眼间笑意分毫未变。
他漫不经心道:“承蒙厚爱,只是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巫阳舟眯起眼睛:“你说什么?”
裴烬没什么所谓一笑:“整日闲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想睡便睡一觉,想走便走,去哪里都好。”
他偏头活动了一下关节,伸个懒腰道,“这种闲云野鹤的惬意日子,我若是还嫌弃痛苦,岂不是要活活将你气死。”
“是吗?”巫阳舟也笑,“那我倒是也该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如何能感受到无上权利和至高的修为,竟然让人如此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