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冬日,有人的身体带着几乎烫伤他的温度,钻入他怀里,渗透入他心里。
他被彻底抚平了。
翌日,一尘禅师将红着脸钻在被窝里不肯出来的阿软安顿好,立即去置办道侣大殿需要的东西。
不,他该先向观空住持辞别。
即云寺弟子不能结道侣,但若他不再是即云寺中人,他有何不可?
不争了。
他什么都不想管了。
从今日起,他只想守好自己的方寸之地,过好自己的生活。
观空住持大怒,一尘禅师执意下山,一人一禅杖,生生自即云寺重重阻挠之中杀了出来。
他并非毫发无损,一尘禅师不愿让阿软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像是很多年前那样,往无垠的雪地中走。
他一边服下灵丹,一边将云桑最华贵的嫁衣钗头凤买下,该买的,不该买的,尽数收到芥子之中。
肉包子拿在手上,这么多年,整个九州各地佳肴源源不断送到这间府邸,阿软最喜欢的却还是当年那个肉包子。
一尘禅师再回去找阿软的时候,本该紧闭的大门开着。
静。
太静了。
就像是这间房中所有的人都为了避开他,一夜之间走了个干净。
他感觉不对劲,连忙大步往里走。
“阿软?”
“阿软,你在哪?”
“阿软,别闹了,你说句话。”
越往里走,那种诡异的寂静便越迫人,寒冷的风带来愈发浓郁的血腥气,带走了油纸包里的温度。
这府邸实在太大,一尘禅师将每一寸角落都找了一遍,他唯独不敢进最中央那间房。
尸横遍野。
分明他走的时候还好端端的,阿软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脸上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染着很淡的红晕。
她说:“平安哥哥,阿软等你回来。”
那些失去了很多年的东西,仿佛就快要回到他身边。
唾手可得的距离。
房门虚掩着,一尘禅师推开门走进去,阿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已经死了很久了。
她身下是殷红的血泊,属于她的血染红了被褥和衣裙,像是穿上了一身秾艳的嫁衣。
烛火还没熄,蜡油堆积在边缘,火光随着推门涌入的风,狂乱地摇曳。
一尘禅师手里的肉包子掉了一地。
看痕迹,这只是一场意外。
是天灾,而非人祸。
云桑城有野兽出没,一夜之间杀光了整座府邸的人,从明珠夫人到杂役护卫,无一幸免,全都给野兽填了肚子。
凡人真的很脆弱。
这消息在呼啸的寒风中,像是长了腿很快便跑开了。
死的不是自己,也不是自己身边的人,所有人听了这事都没当回事。
甚至有人难掩恶意地笑:“整日占着云桑那么大的地方,这回惨了,被野兽盯上了吧?”
“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天天炫耀给谁看呢?”
“死了好,死了之后,那房子可以拆了吧?咱们这么多人只能挤在那么小的地方,她一个女人带着几个护卫,竟然住那么大的房子里。”
“报应,一定是报应。”
“……”
这些声音在风中并不真切,一尘禅师盘膝坐在琉璃瓦顶,睁开了眼睛。
人,原来都是这样坏的。
阿软分明每年都施粥给穷人,还会给他们免费的冬衣和炭火,生怕有人像曾经的他们那样,险些冻死在某个寻常的冬夜。
为何天道连这样善良的女子都容不下。
天色很暗,灰云如铅,彻骨的冷冽自风中倾轧过来,刀割一般的刺痛。
一尘禅师想问天道,他退让的难道还不够多吗?
他究竟要经历多少痛苦,多少失去,才能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