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是五岁的时候被母亲带到孤儿院的,那是个很冷漠的女人,乃至今日宋识初仍然记得她看俞枫的眼神,既愤怒又无情,眼里无丝毫爱意。
差不多长到跟她大腿一样高的孩子全程没说一句话,就那么静静站在一旁发呆。
眼神呆滞,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
宋识初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妈妈抛弃他了,要把他丢给别人,他不哭不闹,这怎么看都很奇怪。
安静得不像话。
那年宋识初也不过十一岁,已经不算小孩了。他坐在花坛前面的椅子上,默默看着小孩的妈妈掏出一笔钱而后离开。
小孩依旧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一根小电线杆子,一动不动。
孤儿院里的老师想把他拉进里间和别的小朋友玩,俞枫就杵在那,拉也拉不走,别人跟他说话也没反应,跟雕塑一样。
他似乎听不到伙伴们的追逐打闹声,明明周围挺吵的,小孩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一旁的事物与他无关。
俞枫在自己身边筑起了一道隐形的墙,隔绝了所有人。
老师安慰了他几句,见俞枫依旧没有搭理的意思,干脆放弃了。
俞枫在那里站了多久,宋识初就看了他多久,久到眼睛都乏力,小孩的腿还是立在那。
下一刻,小孩终于动了。
准确来说,是被推倒的。
几个年纪大一点的孩子在一旁推推搡搡,其中一个眼睛没注意看,后退的时候不小心把站在后面的俞枫撞倒了。
“杵这干嘛啊,挡路!”
说话的那个人宋识初认识,叫柳侨。脾气有点爆,是活脱脱的小霸王,经常欺负别的孩子。
俞枫没说话,直勾勾的盯着柳侨。
他的眼睛好像隔着一层薄雾,空洞无神。更重要的是他脸上没有体现丝毫情绪,没有被欺负的恼怒,也没有孤立无援的委屈。
柳侨:“是不是傻逼啊,你哑巴了?”
宋识初看不下去了,在柳侨被盯得发毛准备动手前拦住了他。
“打下去试试。”
宋识初变了张脸,故作凶狠:“你要是敢打他,我就告诉院长,以后的餐后甜点就别想吃了。”
孤儿院每天午餐餐后都有甜点,说是甜点,其实也就是一小块没牌子的巧克力。这种垃圾食品在外人看来不算什么,味道不仅比不上有牌子的巧克力,吃多了还对身体有害。
可正是这种三无产品,对这里的孩子而言都像块宝贝。
他们没什么机会去外面,这里一日三餐都由孤儿院提供。这家孤儿院的资金不丰厚,别提零嘴了,水果也很少见。
那些巧克力便成了他们难得的馈赠。
宋识初应对这种小屁孩很有一套,加上本身就是年纪较大的孩子了,地位肯定更高,柳侨不敢跟他对着干。
果然,小霸王狠狠地瞪了俞枫一眼后,拉着同伴走了。
“都多大了还搞这一套?无聊。”宋识初嘴里念叨的同时顺便把俞枫拉起来,拍了拍他衣服上的灰尘,半蹲着与他平视:“你怎么都没反…”
应字还没说出口,宋识初吓了一跳。
俞枫依旧保持同一副表情,唯一不同的是…他眼里蓄满的水光。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哭的人却没有发出一点呜咽声。
那一刻,宋识初心里感到一阵钝痛,惊讶的同时,更多的是…心疼。
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抱起俞枫跑到花坛后面,小孩很轻,跑起来丝毫不费力。
花坛中间有棵高大的五角枫树,四季常青,那时候的柳叶还是碧绿碧绿的,依靠粗壮的枝干遮挡,花坛后面有一块相对隐蔽的空间。
俞枫不吭声,他便不说话,掏纸巾默默地给小豆丁擦眼泪。
家长没有尽到应有的责任,小孩来的时候有些灰头土脸,自然卷的头发没有被打理好,显得乱糟糟的。刚刚被撞倒在地上,脸蛋…更脏了。
泪水洗涤走一些灰尘,宋识初再用纸巾一擦,真正的五官逐渐清晰起来。
越擦越惊叹,心中默默感慨这小孩长得真好看。
可是这么好看的孩子,依旧被家人抛弃了。
想到这,宋识初本要上扬的嘴角又弯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终于不掉了,他以为小孩心情平复了许多,尝试跟他交流:“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孩没说话,只是抬头看着他,有点呆。
意料之中。
宋识初叹了口气,这个小孩…和其他孩子不一样。
突然想到昨天老师给的糖还没吃,摸了摸口袋,一颗粉色外包装的软糖出现在他手心:“这个很好吃,给你。”
宋识初既乖巧又听话,偶尔还会主动帮老师干活,那颗糖就是昨天他帮一个老师搬书后对方给他的。
他本不盼望俞枫能有所反应的,可就在动作持续了大概十秒后,眼前的小孩接过去了。
宋识初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天带俞枫到孤儿院的女人不是他亲生母亲,而是领养他的女主人。
晚上巡逻的保安在孤儿院靠近大门的外墙发现了一个婴儿。那个保安岁数大了,眼睛老花,的被领养了。
可能是待的时间太短,宋识初不知道俞枫已经来过一次孤儿院了。
他们既然领走了俞枫,身上就肩负着赡养他的责任。然而,被领养走的小孩并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在充满爱的健全家庭长大。
严谨点来说,刚开始夫妻俩确实把他当亲生孩子真心对待。男主人外出上班的时候女主人在家里带娃,两个人轮流照顾,像普普通通的三口之家一样。
那段时间俞枫应该过得很快乐吧,他有了新的爸爸妈妈,他们爱护他,呵护他。
可是,俞枫的新爸爸却有了婚外情。
他出轨了,被妻子当场捉奸。女主人受不了枕边人的背叛,这么多年的甜言蜜语就像是一场天大的笑话,曾经的海誓山盟转瞬即逝。
俞枫在一定程度上算是他俩相爱的证明,因此那天一离开民政局,女主人就迫不及待的把小孩送了回来。
绝大多数人都是自私的,他们会事先将自己的利益划分清楚后再去考虑别人。
无论对与否,在这件事情上宋识初没有资格去评判那个女人的做法,他能做的仅仅是尽自己所能去温暖那个再一次被抛弃的孩子。
宋识初自谕不是特别善良的人,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彬彬有礼,乖巧懂事,是那种温柔大哥哥类型,事实上他并非对谁都温柔。
欺凌事件在孤儿院里十分常见,大人早就见怪不怪。只要没有闹出太大动静,他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宋识初没有那个闲心去阻止每一次霸凌,即使有时候看到了,甚至是当面发生的事,他不会管。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他看到小孩孤立无援却一声不吭的模样,莫名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小时候的他和俞枫很像,又不完全像。相似的地方在于他们都是被抛弃的孩子,不相似的地方在于俞枫的神情。
他从没在四岁孩子的脸上见过那样的表情。麻木,冷漠,被欺负又不懂得反抗,可任谁都会被那双漆黑的眼睛盯得脊背发凉。
像深夜里的鬼魅。
那时候宋识初是怕的。
但他还是走过去了。
现在回想起来,他也说不清自己那时候为什么会偏偏多管闲事,这不是他惯常的做法。
不过,他很感激当初的自己能迈开步伐走向他。
“哥,你去休息会吧,碗我来洗。”
俞枫把刚撸起袖子准备洗碗的宋识初推出厨房,在宋识初开口前先斩后奏:“我想吃葡萄,哥帮我洗一点吧,嗯?”
宋识初:…
他知道小鱼不是真想吃葡萄,而是找了个借口不让自己争着洗。
小鱼越长大便越懂事,上小学的时候就开始主动承担家务事了。
尤其是宋识初高三那段时间,由于要冲刺最后的高考经常熬夜温书。为了不吵到俞枫睡觉,他通常是等俞枫睡着再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开台灯在书桌上学习,一埋头就是学到一两点。
宋识初专注的时候大脑会自动屏蔽周围的喧嚣,不容易被打扰。所以他连小孩什么时候起来,又什么时候为他泡了一杯牛奶都不知道。
等到人走到跟前了才察觉。
俞枫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声音软软糯糯:“哥哥喝。”
宋识初摸了摸小孩柔顺的头发,出于刚剪没多久的缘故,手感有点刺:“抱歉,是哥吵到你了吗?”
俞枫摇摇头,眼眸清亮无比,认真道:“是我自己醒的。”
“哥哥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辛苦?”
宋识初忍俊不禁。心想,果然还是小孩啊。
他萌生了逗娃的想法,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有一场非常非常重要的考试,哥哥要是顺利通过的话以后就有机会找到好工作,找到好工作意味着能赚很多钱。”
“有了钱,我就能天天买小鱼最爱吃的东西,还能买很多好看的衣服给你穿。”
宋识初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对了,还能让小鱼娶到漂亮媳妇。”
“我不要媳妇!”
小孩喊出来后紧紧抱住宋识初,手臂像藤蔓一般死死缠绕在他的腰际,怎么扯都扯不开。嘴里还嚷嚷着:“我只要哥哥,只要宋识初!”
宋识初没想到自己无心的一句玩笑会让小鱼起那么大反应。小小的躯体起伏着,他感到胸口的布料凉凉的,乍一看才发现小鱼竟然哭了。
“对不起…哥是开玩笑的,小鱼不要媳妇就不要了,好不好?”宋识初惊慌失措的同时不忘顺着对方。所幸没过多久,小孩哭着哭着就被哄睡着了。
从那以后,宋识初便没再提娶媳妇的事情了。直到俞枫长大成人,俩人有次开玩笑的时候他提出来调侃了几句。
对方只是笑笑:“别不信我,那些话都是真的。”
可是哪有不娶老婆一直跟哥哥待在一起的道理?宋识初也只当他是在逗自己开心罢了。
宋识初把头发往上撩,用毛巾擦了擦。等到不滴水的时候套上t恤,转身却找不到内裤。
又忘记拿了。
这已经是常态,他的丢三落四怕是全体现在这了。有时候是忘记拿浴巾,有时候是落了睡衣。
家里要是只有他一个人自己走去房间里面拿无所谓,问题是现在家里不止他一个…
下半身裹着浴巾出去吧,有点奇怪。思来想去,他朝外面喊了几声。
“小鱼!”
“怎么了哥?”
青年答得很快。
“那个…我内裤忘记拿了,能去房间帮我拿一条吗,在衣柜中间的抽屉里。”
“小鱼?”
见外面没回应,宋识初又喊了一句。
不一会,青年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好,我去拿。”
没等多久,浴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他拉开一条缝隙,一件内裤被递了进来。
“谢谢啦小鱼。”
宋识初穿好衣服出来时,俞枫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招呼俞枫去洗澡:“先去洗洗吧,换下来的衣服扔外面就行,我一起放洗衣机里。”
俞枫应了声好,起身将电视机关掉,拉过一旁的背包。
“哥,你不是说上次那个药吃完了吗,我带回来了。”
他低头在背包里翻找,额前的碎发挡住了面部表情。
宋识初没有听出俞枫语气有些不对,更没注意到青年脸上一闪而过的异样。
他有段时间压力大常常失眠,偶尔需要依靠安眠药助眠。俞枫知道后说自己有个学长是专门搞药物研究的,手里刚好有助眠的药,药效比安眠药好且没有副作用。
宋识初一向信任俞枫,药要是没效果他肯定不推荐的,说那个药好自然是更好。索性就想从那个学长手里买一些回来试试。
俞枫却说他帮过学长的忙,学长欠他人情,那些药就当送他的。
的确很有效,吃药的第一晚就睡得安稳,第二天早上起来神清气爽的,连着工作效率也提高了。
这种药不需要天天服用,他便只在熬夜备课或劳累时,睡前吃一颗,第二天精神就能好很多。
前些日子初三中考,学生紧张,老师也不容易。语文是主科,在所有学科中分数占比大,作为语文老师他自然跟着学生们一起打拼,经常忙到很晚,故而药瓶很快就见底了。
放暑假时候俞枫带回来的药在开学后吃的差不多了,宋识初便麻烦他再从学长那买几瓶回来。
宋识初接过药,问了问价格。
俞枫:“不用钱,学长说了是还我人情的。”
燕大的药物研究所享誉盛名,有些药物因为成本高,价格昂贵,没有在药店出售,而是卖给有钱人。
这个安眠药就是其中一种,不用说,宋识初也知道这小小的蓝色瓶子肯定不便宜。
他不好一直白嫖,在手机上操作一番转了一笔钱给俞枫,笑道:“你跟他说是我找他买的,他可没欠我人情啊。”
手机里传来特殊的消息传送音,俞枫看了眼金额,点了退回,他眉头微微蹙着:“哥发那么多钱干嘛?要买我找他买就行了,他还能给我打折。”
“更何况他平时在学校里经常找我搭把手,还没找他要辛苦费哥就上赶着给他钱…”
宋识初从这句话里尝到了一点委屈,他哭笑不得,抬手捏了捏俞枫的脸:“好啦好啦,那就麻烦我们家小鱼了。”
他一直认为自己作为年长的那方麻烦小辈不太好意思,更何况现在俞枫还是学生。
虽然暑假兼职做家教攒了些钱,但本质依旧是学生,赚的钱总没有一个他上班的人多。俞枫是打小懂事,会心疼哥哥,到了能打工的年纪后就没再要过宋识初给的生活费了。
宋识初一直想给,每次都被拒绝。
心里盘算了一下,反正过两个月就是俞枫生日了,到时候把这笔钱加到红包里吧。
阳台的洗衣机发出轻微的震动声,月光透过极薄的白色窗帘,在地板上撒下一片皎洁的光影。
秒针刚过数字十二时,宋识初刚好就着水吞下药片,抬头看了眼时钟,快十二点了。
平常工作日他大概十二点半才睡,这会子应该是吃了药的缘故,困意涌上大脑。
浴室灯亮着,水声还没停,宋识初抵不住睡意,在彻底入睡前给俞枫发了条消息:「小鱼,哥有点困先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手机放下后没多久,床上人的呼吸逐渐平稳,宋识初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吖”一声,一道黑影进了房间,反手把门锁上。
整个空间暗黑一片,黑影却能准确无误的避开床脚,仿佛对这个房间很熟悉。
窗外传来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云雾逐渐散开,被遮挡的明月重新露面,借着朦胧月色,黑影渐渐清晰起来。
俞枫只穿了条短裤,上半身没穿衣服。
月光偏爱般的落在他的左半身,显得身材越发修长高挑。宽肩窄腰,流畅肌肉线条散发着强烈的男性荷尔蒙。
他静静看着熟睡中的人,眼里是抵挡不住的滔天骇浪。
塌上人有一副姣好的面容,长又密的睫毛低垂,双眼自然闭上。左眼下方的泪痣增添了一丝柔和。
宋识初睡觉习惯很好,不会打鼾。静谧的房间只听得到轻微而平稳的呼吸声。
红唇自然闭着,俞枫用拇指揉了揉饱满的唇瓣,动作轻柔无比。骨骼分明的手指只使了点力,很轻易就进到湿热的口腔里。
“哥…嘴巴张大点…”俞枫喃喃道,把中指伸了进去。
并拢的双指按压着柔软的舌,像是要引出什么似的,谨慎又小心。
突然出现的异物迫使口腔生出更多津液,昏睡中的宋识初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概不知,下意识发出了呜咽声。
“呜…”
喉咙里无意识溢出的声音像一团小小的火苗点燃了俞枫紧绷的弦,两指抽出的时候带着晶莹的水渍。艳丽的唇瓣泛着莹莹水光,好似含苞待放的花蕾。
俞枫鬼使神差地用唇堵上。
唇舌交缠发出了啧啧水声,上位者的舌明显更强势一些,在下位者口中一路攻城掠地。
宋识初被吻得窒息,不耐地闷哼了几声。舌头却很诚实的迎接外来侵入者,甚至还试图探入攻略者的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