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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1(1 / 1)

续缘峰是燕山一带的最高峰,坐落在临仙一念宗顶端。其出口竹树环合,芳菲掩映,常人不能近。须沿着石子路,踏过竹板桥,视野才豁然开朗。前面不远,便是临仙一念宗的主殿。

高山之上,削作百丈平台,巍峨宫宇镇在当中。白墙黛瓦,闲云缭绕,一览众山小。若倚着广场边缘的白玉栏,能将整个临仙一念宗尽收眼底。起伏有致的峰峦间,楼阁似星罗棋布,穿着统一冠服的弟子们在其间结伴而行,来去如烟。

时值日出,晨钟悠扬。迟镜很少在这个点出现在宗内,见弟子们像一个个青白圆点儿似的走在山中,前往膳房用早饭,多少有些新鲜。

不过,曾经的漫山苍翠,如今混入了一丝霜白。树枝上悬垂素练,风一拂过,飒飒低语,遍野哀声。

季逍说得没错,临仙一念宗在悼念谢陵。离开续缘峰,外界不过是夏转秋的时节,迟镜脱下白鹤氅挽在臂弯,到主殿求见宗主。

守门弟子不认识他,但在宗内穿红衣、不佩剑的美貌少年,用脚想也知道是谁。迟镜除了大婚当天,再没来过主殿,也没和宗主说过话,可是他若想靠自己谋一条生路、同时避开季逍的掌控,必须找一股能和季逍制衡的势力。

季逍还在瓶颈,并未突破。迟镜要赶在他开境之前,争取到宗主的支持。

不料,在表明身份之后,守门的弟子拒绝为迟镜通传。迟镜急切地问:“为什么?宗主不在里面吗?”

弟子看也不看他,说:“宗主议事,无暇见人。”

“那宗主什么时候有空啊,我可以等。”迟镜坚持道,守门的弟子却直接不理他了。迟镜才不管他什么态度,喋喋不休地骚扰,“喂,你是不是聋子。听不见我说话吗?还是听不懂?看来是傻子。行,用不着你进去,我自己去找宗主。好好休息吧傻子。”

守门弟子何曾受过此等污蔑,更没见过这般我行我素、蛮不讲理的人。他用剑拦住迟镜,喝道:“大胆狂徒,焉敢在殿前作乱!宗主日理万机,你若有事,且去九泉之下寻谢道君。”

果然。临仙一念宗至少一半的人,都对他怨憎颇深,巴不得他殉葬。其实应该是大半,但迟镜比较乐观。

迟镜站住了,黑白分明的眼睛瞥向弟子,道:“你轻慢我,无外乎觉得我废物一个,毫无用处。对吧。”

弟子怒视着他不语。

迟镜笑道:“那你在此处的作用是什么?不就是为来人通传吗。你却因个人好恶,自作主张,替宗主拒绝见我。你的用处何在?”

一针见血,说得守门弟子面红耳赤。偏偏迟镜的神色平静,语气宁和,无赖的架势说收就收,竟是一出先兵后礼。

修道之人多少好面子,吃软不吃硬,守门弟子也不例外。他无言以对,只好咽下火气,说:“宗主正在待客,您现在确实不能进去。”

迟镜转身往殿前的石阶上一坐,道:“我知道啊。我也没想硬闯,只是觉得教训你一下比较有趣。”

守门弟子:“……”

一种很不爽的感觉堵在心头,但无形之中,敌意淡了。守门弟子目不斜视地直立在阶前,打定主意不论迟镜再说什么,他都绝不会为其分神。

迟镜招呼道:“傻子啊,你也坐。”

“我不是傻子!”

守门弟子瞬间破功,又对他怒目而视。迟镜撇了撇嘴,说:“那你叫什么?”

“弟子姓张,名六爻!”

“行行行,没有不许你姓张啊,小声一点。”迟镜笑嘻嘻地问,“小张呀,向你打听点事。宗主大人年纪几何,家有几口,性情怎样,喜欢吃什么——你晓得吗?”

张六爻不鸟他,脸色黑如锅底。迟镜又问:“宗主在接见谁,这你总知道吧。”

张六爻哼道:“明知故问。谢道君为了宗门血祭,宗主当然在与季师兄商议后事。您作为谢道君的道侣,对此毫不关心,真是……呵!”

迟镜:“……”

迟镜薅阶缝草的手一顿,关注点却在:“哪个季师兄?”

张六爻匪夷所思地看向他:“您连自家道侣的首徒都不知道吗?”

怎么是季逍!

迟镜顿时不太想见宗主了。他拍拍衣服,不安地站起身,但转念一想,决不能放任季逍捷足先登,鬼知道他会跟宗主说什么。

万一他先一步请命,要代师尊照顾遗孀呢?迟镜再拒绝的话,就是给脸不要脸。

迟镜转回身来,露出一个真诚的假笑:“啊,小张,你有所不知。其实我正因为找不到季逍,才来找宗主的。我有很重要的事,你就放我进去吧。”

张六爻鼻孔朝天地说:“您能有什么事,难道比谢道君的后事还重要?”

“对啊。”迟镜面不改色,“我发现了谢陵的私生子。”

本来只是随便唬张六爻一下,没想到把人吓得呆若木鸡。迟镜趁他大张着嘴巴说不出话,赶紧溜进主殿。

一跨过门槛,寒意扑面。因为是白天,殿内没点烛火,仅幽斜的天光穿过梁椽,映照在古朴的木质地板上。殿内空旷,两侧列窗,三人合抱的石柱有十八根之多,通往大殿深处。

从石柱中间走过,目光难免落在上面。迟镜发现,柱子上浮雕联结,栩栩如生,刻画着“老祖开山”、“师爷立派”等一系列宗门大事。他心头一震,不知“道君血祭”是否也会占得一席之地。

殿尽头传来人声,迟镜悄悄藏在一根石柱后,听他们在说什么。远远的,他一眼认出了季逍的背影。那厮倒是人模狗样,背影挺拔,任谁来看都不会想到,就是他昨晚玷污了师尊的遗孀。

一看见他,混乱的记忆又涌入脑海。季逍太过敏锐,微微侧目,迟镜忙紧紧地背靠石柱,屏住呼吸。

殿内不止有宗主和季逍。

“在下乃东瀛极彦堂的堂主,愿以一千两黄金为聘,求娶夫人。”

“区区千金,便想抱得美人归?鄙人不才,来自玉门关,若能得夫人垂青,不仅会双手奉上一万银票,还会让出三座秘境、七条宝矿。”

又有几个老少不一的声音开口,攀比财力。迟镜听得如坠五里雾中,不知他们说的和谢陵后事有什么关系。

直到一个老头嗤道:“恕我直言,尔等出身微末,都配不上迟公子。本座乃姑苏梦谒十方阁的祭酒,今奉阁主之命登门,不为其他,只请季小友转交一物,向迟公子聊表阁主心意。”

姑苏梦谒十方阁!

刹那间,殿内的争执声消散。迟镜微微睁大双眼。举世皆知,北有临仙一念,南看梦谒十方。修真界宗门林立,正派之中,唯有这两家常青不倒,交相辉映。但因道统不合,两派历来是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距上一次梦谒十方阁的人造访,已经好几十年了。

他们争相求娶的人,叫什么来着?

“迟公子”??

迟镜陡然冒出一个荒唐又合理的想法:救命,他们不会看上自己了吧……

下一刻,微笑应酬的季逍便开口印证了他的猜测:“各位稍安勿躁。师尊仙逝后,师母悲痛过度,恐怕现下并非商议再嫁的良机。”

议论纷纷又起。唯有迟镜捂住嘴,免得发出声音。

还真是要娶他?这些人图什么啊!

忽然,一道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听闻谢道君的遗孀天生灵体,最适合当炉鼎不过。谢陵的修为之所以突飞猛进,就是因为和他双修,采补而成。”

迟镜:“!!!”

迟镜差点吓背过气,眼前一黑。他本来就腿软,被突然冒出来的声音一激,更是直接坐在了地上。

始作俑者却好笑地望着他,道:“我很可怕吗?”

只见一个年轻女修站在他面前,身姿高挑,翩翩而立。她面容姣好,穿着临仙一念宗常见的青白色冠服,手无寸铁。迟镜仰望着她,她亦从斜长的光影间无声视下,天生淡如琥珀的瞳孔,似能一眼看透人心。

迟镜不敢轻举妄动,小声问:“你是谁?”

“常情。”女修伸手,让他扶着站起。

迟镜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只能点点头说:“你吓我一跳。”

女修问:“你来这做什么?”

“我?我找宗主。”

女修往窗棂上一靠,说:“宗主现在没空,正忙着为谢道君的遗孀议亲呢。”

迟镜看她好像知道不少,试探道:“谢道君的遗孀,真是上好炉鼎?你们从哪里听说的。”

“啊,这不是众所周知么。”女修却随口敷衍,道,“比起相信天才的存在,世人更愿意相信他走了捷径。这样一来,自己和天才的差距便不是无法跨越的资质鸿沟,而是那条人人能走的捷径了。谢道君的道侣,迟镜,就是他的捷径。”

迟镜:“……”

迟镜深吸一口气,道:“好吧。但迟镜并、并不是炉鼎啊。万一,呃,那些人花重金把他娶回去,却发现货不对板,该怎么办?”

女修柔声反问:“你怎知他不是呢?”

迟镜一挺胸,说:“因为我就是迟镜。”

女修竟毫不意外,只道:“哦。”

迟镜叹道:“我不想改嫁。万一宗主见钱眼开,把我卖了……我……他什么时候才有空呀!”

女修却说:“放心,宗主不会让你改嫁的。”

迟镜道:“你怎知他不会呢?”

女修凭窗笑道:“因为,我就是临仙一念宗的宗主。”

她直身款款走来,经过迟镜身边,将他挡吻痕的衣领轻轻一提。迟镜已完全怔住,殿中人们见到女修,霎时呼啦啦拜服一片,齐齐道:“见过常宗主。”

只有季逍一眼发现,常情的袖侧沾了一片白鹤羽。

他笑意微凝,沉沉的目光投向石柱后,那里露出了一角红衣。

迟镜万万没想到,临仙一念宗的现任宗主,竟是一位年轻女子。不仅如此,她还直接把迟镜提溜到求婚的众人面前,让他自己挑。

大名鼎鼎的修真界。许多东西都是随手一扔,并无固定位置。比如一本剑谱,看到一半,被扣在书案边缘,要掉未掉;比如一盆兰花,好像主人忘记浇水,叶片蔫蔫地倒伏,更别想开出花了。

奇异的是,房间里虽乱但不脏。迟镜东张西望,甚至手欠在圆凳下沿摸了摸,硬是没找着一丝灰尘。果然,季逍的洁癖还是很严重,只是在无人束缚的居处,他好像很讨厌条条框框,有意打破某些无形的规则。

季逍喝的茶,与迟镜在暖阁常喝的一样。迟镜没手艺自己沏,见他沏好了,忙双手捧杯喝起来。

季逍把剑往墙上一挂,双手抱臂,斜斜地靠在门框上。等迟镜放下茶盏,他才道:“如师尊找我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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