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今日,她才会以万斛鲛珠相?贺。
尚未到开宴之时,席上已经宾客满座,放眼望去,大半个淮都城略有些声名的?人物都已列席在此,一片喧腾热闹之景。看?着已经坐满大半的?席位,陈方?严心?中庆幸自己多打?算了些,才不至出现席案不足的?笑话。
越重陵行至陈方?严身边,看?着眼前?情景,忽地道:“阿稚什么?都好,唯独一处不好。”
陈方?严闻言皱眉看?向他,眼中透着明晃晃的?不满。
越重陵含笑道:“她偏偏是你的?女儿,不是我的?女儿。”
陈方?严正欲说?什么?,家仆高声来报:“淮都萧氏、桓氏家主来贺!”
只是简单一句话,园中已经入席的?人尽数站起?身来,止住话头?,向来处看?去。只见萧婥与桓家家主联袂而来,身后各自跟随着几名族中子弟。
在场众人皆躬身作礼,桓家家主是个面容端肃的?中年人,此时只微微颔首,也?并未与迎上前?的?陈方?严多说?什么?,倒是萧婥含笑与陈方?严寒暄一番。
“萧家家主和桓家家主竟然亲自来了?!”有人低声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惊叹,这二位可都是天命境的?大能,可见君不拜的?人物。
身旁之人回道:“如今陈家这位族女也?成了天命境的?大能,萧、桓两家家主亲自来贺也?是应有之理。”
若是只派小辈前?来,才是失礼。
即便以陈稚的?身份,在席中众人面前?只算小辈,但姬瑶的?境界已经能与无数大能平起?平坐,与之平等对话。
这世上终究是以实?力为尊,尤其当实?力到达一定地步时,便不会再有人拿所谓礼数来说?事。
陈方?严整张脸都舒展开来,从前?他在萧婥二人面前?连话也?说?不上,如今他们却亲自上门,为他的?女儿相?贺,他如何能不觉得意?
看?着眼前?,陈方?严只觉自己因姬瑶行径担心?受怕的?那些时日都值了。
待到萧氏和桓氏众人都入席,身为千秋学宫祭酒的?许镜也?带着学宫各学派执事现身,其中当然也?有妙嘉等钦天弟子。
当谢寒衣推着坐在素舆上的?姬瑶出现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姬瑶今日着素白纨裙,天光下隐隐可看?出暗纹纹样,并不显单调。她面上神情淡淡,身量分明还?未长成,但一身天命境的?威压绝不作伪。
天命修士……
不知多少人心?中响起?了相?似的?叹息声,她如今竟然已经是天命修士了。
亦有不少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谢寒衣身上,这位蓬莱道子似乎与陈稚走得很近……
虽有许多人想与姬瑶攀谈,但宴席将要开始,此时贸然动作不免失了礼数,便只好暂时先压下这个想法。
越重陵却不必有此顾虑,此时正站在姬瑶身旁,与她含笑交谈着什么?。
正说?话间,忽又听人高声呼道:“女公子到——”
如今淮都城中,被称为女公子的?,只有那位——
陈方?严抬眼望去,只见闻人明襄领众多宫婢内侍前?来,她着玄色深衣,裙袂上的?艳艳火凤似乎随时都会振翅而起?。
“今日是陈姑娘生辰,我不请自来,叨扰之处,还?请主人见谅才是。”闻人明襄含笑开口。
陈方?严连忙回礼:“女公子驾临,本是我陈氏之幸,何来叨扰。”
闻人明襄乃是国?君之女,因此在座之中,除了五境修为之上的?修士,余者皆向她拱手作礼。
上虞之内,五境以上的?大能便可见君不拜。
所以哪怕姬瑶并无动作,也?无人指摘于她。
闻人明襄含笑向众人回以一礼,随后看?向姬瑶:“今日姑娘生辰,明襄受君父之命前?来,特?为姑娘送上一份薄礼——”
她说?着,微微抬手示意,身后弓着腰的?内侍连忙将捧在手中的?那卷白玉简双手奉上。
这番举动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好奇心?,不知君上为这位陈姑娘备了什么?礼?
闻人明襄嘴角噙着浅淡笑意,她将玉简打?开,扬声宣读道:“天元四十七年,岁在癸卯,岷江大水……陈氏陈稚平东境水患,活万民?,有功上虞,今以扶风等七郡为封邑——”
“封,瑶山君——”
话音落下,席上只听一片哗然之声。
封君,大约是各诸侯国?中最高的?荣耀了,非有重大功绩不可得。
众人都预料到,因姬瑶于东境平水患之事,闻人骁理应对她有所赏赐,却没想到他会赐下封君之位!
闻人明襄合上玉简,未曾在意席中众人惊讶神色,向姬瑶躬身拜下:“明襄,见过瑶山君——”
瑶山君——
在听到这个封号时, 谢寒衣等少数知晓姬瑶名姓的人眼中都不由流露出几分怔愣之色,这是巧合么?
姬瑶,瑶山君……
这是巧合, 还是警告?
姚静深看向闻人明襄, 只见她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浅淡笑意, 让人难以自外露的情绪窥得她心中真实想法。
席间议论声渐大,闻人骁为姬瑶封君的消息仿佛惊雷一般, 骤然炸响在众多世族耳边,引发巨大反应。
而闻听此?言, 在场陈氏族人在怔愣之后,大都露出狂喜之色。
这可是封君!
他们?陈氏竟然出了一位封君!
在他们?看来?, 这实在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与之相对, 席间世族中不免有人心?中泛酸:“她如今不过十四余, 便已被?封为君侯,不知未来?要居何?等高位……”
“便是她平东境水患,也不过救了些低贱庶民,如何?配得君侯封号?”说这话的人压低了声音, 并不敢站出来?对闻人骁的诏令直言不满。
“是啊, 君上未免也太厚待这陈稚了!”
……
席间所坐之人多是世族出身, 何?曾将庶民放在眼中。
就算是上百万庶民的性命又有什?么要紧,上虞境中黔首足有数千万, 少便少些罢了。
大约只有在征役夫, 兴兵戈之时, 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才会想起庶民。
于是在他们?看来?,闻人骁对姬瑶的封赏实在太过, 她所行之事,封个上大夫已然足够优厚, 何?至于封君!
上虞前一位被?封为君侯的,是庶民出身的闻人昭。
他因数次大败离国,军功煊赫得封武宁君,当日诸多世族因闻人昭出身对他封君多有不忿,如今却觉得相比姬瑶,他之所为至少宣扬了上虞威名。
嘈杂议论声中,萧婥含笑端坐,并未对闻人骁此?举显出多少意外之色,也丝毫不曾对姬瑶封君之事表露不满。
她和?桓家家主都未曾说什?么,其他人便不敢贸然跳出来?,他们?也不想开罪姬瑶。
闻人明襄将册封的白玉简奉至姬瑶面前,只要她伸手接下,便是为闻人氏册封的瑶山君。
姬瑶坐在素舆上,神情只是淡淡。
她没有动。
封君的诏令就在眼前,她却连抬手接住的意思也没有,更不说行礼谢恩。
此?时无?数视线都汇聚在她和?闻人明襄之间,看向玉简的眼神中难掩热切,见她久久不动,陈氏族人恨不得上前替她接下。
“瑶山君为我上虞活民无?数,君父都看在眼中,是故以君侯之位相请,望瑶山君不弃。”闻人明襄笑意晏晏,全然不在意姬瑶的冷淡,开口又道。
对上她的目光,姬瑶眼中只见一片冷淡,丝毫没有动作的意思,数息过去,场中陡然安静下来?,席间世族面面相觑,她为何?还不接旨?
陈方严就坐在姬瑶身旁,张口想劝,但?偷觑着她神色,话到了嘴边又都咽了回去。
他的胆子一向不算大,此?时便也不敢指点姬瑶做什?么。
姬瑶不动,闻人明襄也维持着奉上玉简的姿势不变,似乎她不接下,她便也不会起身。
“她这是什?么意思?”
见此?,四下有窃窃私语声响起,这可是封君的旨意,她为何?还不接下谢恩?
这可是无?上尊荣!
上虞立国近千年,得封为君侯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但?这与姬瑶又有什?么关系?
人族眼中尊荣权势,于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如今世上之事,对姬瑶来?说,只是想做和?不想做的分别。
恰好,眼前这件事,她不想做。
不想做的事,那便不做,如此?而已。
至于旁人如何?想,姬瑶向来?是不在意的。
在越发沉凝的氛围中,闻人明襄脸上的笑意似乎也笼上了一层淡淡阴霾。
陈肆动了动唇,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敢开口。
低声议论的宾客也在凝滞的气氛中噤了声,席间一片寂然,安静得落针可闻。
终于,就坐在姬瑶下首不远的越重陵站起身来?,打破了凝滞气氛。
他抬手自闻人明襄手中接过玉简,俯身一礼:“阿稚行走不便,我代她谢过君上恩典。”
越重陵这话出口,众人下意识看向坐在素舆上,神情毫无?波动的姬瑶,她看上去可不像有谢恩的意思。
姬瑶看向越重陵,对上她的目光,越重陵只觉在眼前少女面前,自己心?中想法仿佛无?所遁形。
但?那又如何??
越重陵站直身,随后又郑重向姬瑶拜下:“臣,见过瑶山君。”
在他拜下之后,席间来?客终于回过神来?,眼中带着几分复杂之色,众人压下繁杂心?绪,先后站起身,齐齐向姬瑶施礼:“见过瑶山君——”
姬瑶冷漠地看着这一幕,只觉无?趣。
她指尖微动,越重陵手中玉简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齑粉,转瞬被?风吹散。
席间再度陷入了一片沉滞的静默,闻人明襄脸上的笑意也不由淡了下去。
闻人氏已经对她足够优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