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假的光鲜亮丽,总会有被拆穿的那一天。有期限的东西,迟早要到期。看似送到手边的宝物,其实背面标着无力承受的高昂价格。
但那个时候,柏木章子对这一切,都还并不明白。
搬离了那座漂亮的公寓之后,柏木章子切断了与所有人的联系,也包括小山美穗。她起先仓皇逃离东京,心中闪烁一个念头:就这样远远逃走的话,就能够重新开始。
然而,除非柏木章子这个人消失在世界上,否则,非但不能重新开始,那笔没有还上的债务,雪球还会越滚越大。她逃避一天,雪球就增大一点,最终将她碾死在雪球之下。
……
演唱会开始之前的后台忙忙碌碌,每个人的脚步都匆匆忙忙。然而,都是受命于参加演唱会相关的工作,尽管人来人往,但始终井然有序。
柏木章子穿着为工作人员们提供的黑色T恤,从后台跑向观众席,又从消防通道跑向后台。场馆里的冷气吹得很足,尽管如此,她仍旧满头是汗。
学生时代,有一次,有招募演唱会兼职的人,把主意打到了大学生身上。在劝诱学生们的时候,告诉他们,如果去兼职的话,有机会见到明星本人。
那个时候,好像要举办一个什么音乐节,柏木章子对此记得不清楚了。但之所以会留下印象,是因为少有演唱会招募兼职人员时,把主意打到在校学生那里。
记得,那时是在参加和东洋大学的男生们的联谊,对面的男生们说起这件事,一个同行的女同学说了一通傻话,“什么明星会参加?涩柿子队还是少年队?只限女性?那今日子酱、明菜酱会去吗?……这样的兼职有什么可去的。”
那一场联谊会,因为那个女生的这一通问题,弄得一度冷场。
柏木章子至今也还记不起那个音乐节是什么名字,对音乐节也没有兴趣。
不过,今时今日,倒是的的确确,来到了明菜桑的演唱会后台,并且确定了,想要趁着在演唱会场馆里兼职见到明星,纯属是一种自作多情的想象。
偌大的会场,以及后台曲折的各种通道,兼职人员大多数时候,要么围着会场跑来跑去,要么在后台曲折的通道里迷路,想要接近明星本人所在的位置,几乎没有机会。
至于演出开始以后,音响设备的回音,让工作人员所在的位置,听到的尽是噪音。
在受雇佣的三百名临时兼职人员里,除了少数的社交活跃分子,大多数人除了工作之外,都独来独往。
柏木章子是大多数人之中的一个。但有个姓左藤的男生,在午间休息时,主动跑来找她搭讪。
左藤为人轻浮健谈,悄悄跟柏木章子卖弄,因为是明菜桑的演唱会,还有粉丝想要假借兼职之名,混进后台来。
“听说,这张临时工作人员的通行证,可以卖给前面的粉丝们。”左藤挤眉弄眼。反正后台一片混乱,谁也不会特别注意一个临时工的脸有没有变了个样。
原来,不仅雇佣兼职人员的人会用能够见到明星本人来拉拢人,受雇的兼职人员,也在悄悄打这样的主意。
看柏木章子无动于衷,左藤又试探,“柏木桑该不会就是明菜桑的粉丝吧?”
柏木章子不愿意理会他,起身走开了。但过后,在心里不由自主,也冒出这个问题。她是明菜桑的粉丝吗?
她还是中学生的时候,明菜桑走红,班上的女生们竞相模彷,男生们自发组成明菜桑的亲卫队。但那时,柏木章子每日生活在被霸凌的地狱里,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光鲜亮丽的偶像们。
在后来,柏木章子成了美女之后,学过明菜桑在时尚杂志登场时的妆容,但也谈不上是粉丝。
说来说去,还是在那一天,慌乱窘迫之中,随口应和了小山美穗的话,才让她真真正正,关注起了中森明菜。
算上小山美穗坦率告诉众人,她要回去看明菜桑主演的电视剧——那一次的话,小山美穗对柏木章子出手相助了两次。
但那一次,帮助了柏木章子的,不只是小山美穗,其实还有中森明菜。
虽然明菜桑那样的大明星,不会知道,有个人曾得到过她的帮助,也不会知道,有两个女生,因为她结下了一段友谊。
更不会知道,那其中的一个女生,此刻正在她演唱会的后台跑来跑去。
为什么会报名明菜桑演唱会的兼职?
是因为要赚这三万日元的兼职费,还是因为带着粉丝的心态?
柏木章子觉得,自己也是中森明菜的粉丝,只不过,她这个粉丝,和现在聚集在会场前面的粉丝们都不一样。
……但也或许,曾被明菜桑如此搭救过的粉丝,不止她一个。
而因为明菜桑而结缘的朋友、或者恋人们,也一定不止她和小山美穗这一对。
尽管那个时候,自己不辞而别,从此再也没有联系她。或许,小山美穗会在心里责怪自己……
可是,这一年半以来,柏木章子尽管数次在心里想象,小山美穗因为自己的不辞而别而生气。但当她想到小山美穗时,还是在心里坚信,她们之间,仍有一段珍贵的友谊存在。
或许这样的想法自私,但柏木章子就是如此坚信。
当她为了还债,选择跳进社会的大染缸,走向自己曾无比排斥的生活,成了酒廊的陪酒女的时候,当她咬紧牙关,夜里陪酒、白天打工维持生活的时候,当她面对每一个要么崩溃、要么掉落地狱的时刻,人生之中,这些年来,唯一仅有的这份友情,支撑着柏木章子。
正因为过着如此糟糕的生活,正因为将与小山美穗之间的友情视为活下去的支撑,柏木章子才绝对不能联系小山美穗。
她的心中,一直幻想着一个全新的人生。等到她还清了债务,终于能够重新开始的时候,再去和美穗相见。
……然而,无论她怎样努力,那个高利的雪球总有理由,在缩小了一些以后,又在她稍微松懈的那一刻,再一次增大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