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日>都市言情>风中之路> 第四节
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

第四节(1 / 2)

黑色浅口皮鞋

通向师傅家的路,直子已经好久没走了。周围的景致,就连每家院前的石墙、栅栏都使直子感到分外的亲切。一家的石墙上露出了在风中枝叶摇摆的嫩竹,一棵粗大的裸树高高地站立在嫩竹旁。说是裸树,但直子抬头望去,却分明感到了它的枝干上已吐露出了嫩芽。

走进光介家的门厅,直子发现整个屋子的门都敞开着,屋里静得出奇,只能感受到穿堂而过的微风。天气预报讲,白天的温度已达春天的程度,也许光介这是在引入阳光温暖室内,静候客人的到来。不过,即使如此,这一切似乎仍然隐藏着某种不祥。

门厅里只放着一双黑色浅口皮鞋。

第一间房间里一眼可以看到的地方摆放着洗衣店送来的男式衬衣。望着它,直子也感到很是奇怪。

“有人吗?”

直子喊了两三声,但没有人应声。她又高声叫了一声。这时,光介从二楼走了下来。

看到是直子,光介的脸顿时红了,显得很慌乱。不过,他以往那种悲苦的神色却似乎一扫而光了。

“请,请进来。”

“其他人呢?”直子显得有些犹豫。

“看来,我还真该发一下通知。我这个人,对这些习俗什么的一点儿也不懂。我原来想,到了四十九天做法事的时候,再请大家来为她祈祷冥福。没想到,到了忌日,也有像您这样来敬香的。”

“”“我这个人做什么事都办不好,真对不起。请进吧。”

“嗯。那就让我敬一炷香吧。”

“请。骨灰盒在楼下的房间里,照片挂在二楼呢。”

“是吗?!”

“有人说了,这样放太不合适”光介微笑的目光充满喜悦。对直子的到来,他显得十分高兴。

“请到二楼坐坐吧。”

二楼走廊里有阳光的地方摆着桌椅。烟灰缸里冒出缕缕青烟。

“天暖和多了。看着那雪白的富士,也觉不出冷来了。从这儿,富士山看得真清楚。”

直子抬头望去,空中显露着富士山的姿影。拉过椅子,坐下后,直子便看不到富士的模样了。

“您挺孤单的吧?”

话刚出口,直子马上意识到这句问话多么无聊,不由得垂下了眼帘。

“嗯。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我也不想在这儿再住下去了”

听光介的语气,就像一个死去了爱人的男人似的。

“母亲在世的时候,有些事我弄不懂。可她走了,却让我明白了许多。我这个人,怎么也摆脱不了她这个故去的人。”

一位老妇人送来了“焙制茶”望着走下楼的老妇人,光介说:

“这是我请来的日工,帮忙料理家务的。到了这种年龄,人太可怜了。今天她有事,要早点儿回去。她一走,就剩我一个人了。”

光介平静地说着。但直子却感到心绪不宁。她神情不定地端起了茶杯,似乎有些口渴。光介换了一根烟点上,似乎在等着直子喝茶。

过去来插花时,直子都是在楼下。她是第一次上二楼。二楼有两间房子。光介的起居室拉门敞开着,可以看到里面的大桌子,还有垂挂在壁龛上的师傅的照片。照片前有一座小香炉,稍靠边上摆放着一只白磁壶,里边插着白色和浅红的玫瑰。

直子突然想到似的说:

“就在师傅去世前两天,那天,我来学插花,我选了香豌豆和叶兰,使用了三片叶兰。师傅看到后,甩开了一片,让另外两片形成拥抱状。叶子的深绿配上可爱的鲜花,让人觉得就像是‘立偶人’似的。”

“嗯。”直子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经心说出了“拥抱”这个词,连忙又转了一个话题:

“那天师傅挺精神的,可她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呢?”

“她那个人有病从来就不说听医生讲,她当时头一定很疼。”

直子点点头,随后便把视线移向壁龛上的师傅的照片。光介望着直子的侧脸,说:

“直子小姐,你从英夫那儿听说过我和母亲的事儿了吧?”

“”当直子将视线从师傅的照片移向光介时,她才发现隔壁的房间的拉门是紧闭着的。直子凭直觉感到里面有人在。

“我1岁零8个月,还是个婴儿时,是母亲把我要来的。当时,我刚刚会走路。当然,我一直以为她就是我的母亲。母亲觉得我不是她亲生的,反而格外地爱护照料我。后来,母亲再婚了。当时,我内心的嫉妒简直近似病态。这也许就是因为我们不是亲母子。当时,我动不动就发脾气,特别地粗野,性格完全扭曲了。那时的影响至今仍然残存在我的内心。”

光介说话的时候,不断地望着直子。光介的眼睛里流露着苦思冥想般的神色。任何人,一旦接触他的眼神,便会久久难以忘怀。直子避开光介灼人的眼神,说:

“隔扇的事儿,我听师傅说过。”

“噢,是把隔扇砸坏了的事儿吧当时,我觉得都是因为母亲不好。我怎么叫她,她就是不来。我想要是弄出声响她肯定会来的,所以就‘咚’地给了隔扇一下。可是光听到母亲细声细语地说了句‘就去’,等了半天也不见她的影子。我一生气,就用力撞了隔扇一下,结果把隔扇给撞透了。当时我想反正也要挨说挨打,便什么也不管了,把那隔扇毁得不成样子。”

“看到我学习成绩下降、性格变得扭曲,为了我,母亲和那个人离了婚,失去了一辈子的幸福。可是,幼小的我还觉得母亲就应该离婚。后来我结婚了,母亲嘴上说她这可就放心了,可事实上她在家里安安静静地呆不住了。每天,她都显得焦躁不安的,对儿媳妇也总是恶声恶语的,我妻子总催我和母亲分开过,可我又不愿意让母亲一个人过。因为我十分悔恨,我觉得母亲的不幸都是我造成的”

直子觉得光介不仅是在讲给自己听,似乎还在讲给另外一个人听。于是,她的肩头有些发抖。她仿佛感到旁边的房间里走出了一个女人,这女人此时正在悄悄地沿着楼梯往下走去。

“她又是这么死去的,更让我后悔啊。”光介说到这儿时,直子突然用两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显出十分悲伤的样子。

“你怎么了?我这么说”

趁光介没有走过来,直子连忙站起身来,走进挂照片的房间里。抬头望着照片,直子用香炉的火点燃了香,双手合十,为师傅祈祷冥福。

光介也来到直子的身旁坐了下来。直子觉得光介身上传出一种使她难以马上离开此处的力量。

“我想从过去摆脱出来。”

“什么?”

光介这意外的话语使直子感到不解。

“我想把母亲的死作为我今后生活的分界线。”

直子沉默着,没有说话。光介又讲起了他的母亲。

“我四五岁时的事儿,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妈妈还年轻,我也很幼小,那时,我觉得母亲很美。母亲经常抱着我,我总爱玩母亲的手掌。当时,母亲的手掌那么胖那么柔软,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我就问她这是什么。母亲说是肉啊。这种答案让我还不满足,我又问这是什么,母亲说不是说了吗,肉。可是,我还不明白,就又问。就这样,持续了很长时间。后来,母亲突然把我从她的膝盖上推了下去,说你这讨厌的孩子真-人。我吓得哇哇地哭了起来。”

直子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感到光介很可怕。

“当时,你父亲还健在吧?”

“对。”

“你还记得你父亲吗?”直子问道。她似乎在避开光介母亲的话题。

“模模糊糊地还记得。”光介无精打采地说。

“我记得母亲和以前那个父亲关系挺好的。以前那个父亲是个很善良和蔼的人。”

“他要是活着,就幸福了。”

“我说的是我母亲幸福。”

直子没有说话。她觉得光介的说法有些奇怪。

春风调皮地猛地吹了进来。光介站起身来,关上了走廊的玻璃,又拉上了屋子的拉门。

楼下门厅传来了女人来访时的柔和的声音。直子立时感到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

吉日已在日历上选好了。这一天是“先胜”1,所以仪式宜在上午举行。新娘惠子必须提前两个小时到达东京会馆,在那儿化妆,更换和服。由于母亲宫子要穿黑色礼服,直子也要穿着和服从家里走,所以就定好由穿西装、化妆简单的千加子陪惠子早些离家。

1宜于办急事、诉讼的吉日。

虽然已经请好了帮忙的人,但宫子仍然摸黑就起了床,忙忙碌碌地准备起临行前的家宴来。她做了惠子所喜欢的白酱豆腐汤、盐烤绸鱼

“直子,去叫你爸爸去。已经8点了。”

直子起身喊了父亲好几次。

高秋看到饭菜以后,说了句:

“噢,对啦。”便走到门厅,擦起黑皮鞋来。

直子也来到门厅,说:

“爸爸,鞋待会儿我擦。您还是快点儿坐下吧”

“嗯。不过,你刚洗干净的手又要弄脏的。”

“爸爸。”千加子大声地喊道。

“马上就行。一会儿就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大家都很心急,但谁也没有动筷子。

千加子又起身来叫高秋。高秋在卫生间正在仔细地洗着手。

“你们都没吃呢。你们先开始不就行了”

“爸,姐姐要出嫁了。你是不是有点孤单啊?”

“没有。”

当高秋好不容易坐下来时,宫子脸上显出很扫兴的样子。

“至少今天早晨,大家能利利索索凑在一起吃一顿早饭也好嘛惠子不在了以后,咱们的早饭也要一块儿吃啊。”

吃完饭,已经没有慢慢聊天的时间了。在千加子的催促下,惠子站起身来整了整尼龙长简袜,道:

“那我就走了。”

“不是‘我就走了’,今天早晨要说”

“要说再见?”

宫子眼角顿时发红湿润起来。

“也和你爸爸正正经经地告个别。”

“怎么告别?都说什么啊?”

“就说‘这么长时间’”

“这么长时间”惠子端正姿势跪坐下来,等着母亲下面的话。

“少说那么多没味儿的话吧”高秋说着,一个人先向门厅走去。

“就说‘我走了’,不挺好吗?!”

千加子大声喊道。

“哟,爸爸,你把我们的鞋也全给擦了。”

“真谢谢您。”惠子拿鞋的手指尖颤抖着。

直子帮着把新娘的婚礼服等一些大的行李装进了车里。

然后,宫子和直子对着梳妆镜,慌忙化起妆来。直子帮助母亲拔掉了两三根十分明显的白头发。

“妈,你把这儿稍微染成褐色的多好您要是和我姐一块去,让人家帮您穿和服就好了。要是那样,我也能请美容师穿了。”

“我那套和服太旧了。”

“”“还得谢谢今天的天呢。风虽然冷些,但也用不着穿冬天的大衣出门了。天这么暖和不穿大衣也蛮像个样子的。我现在是要什么没什么。碰上这种事儿就算麻烦了。另外,那边的亲家又对咱们的衣服穿着挑得很。真让人费心啊。”

宫子从来没有像其他女人那样发过这种牢骚。她用力跺着脚,使新袜子能更合脚些。在别人眼里,她似乎是在强压着内心的怨气。

直子的和服也是借来的。

高秋、直子和宫子坐上了接他们的车。高秋和宫子都默默地坐着。坐在父母之间的直子端详着垂落在膝上的长袖上的花纹。

此时,直子稍稍有些明白了。正是母亲的不如意才使得她坚强起来。同时,这似乎也是父亲的不幸之所在。

“刚才姐姐告别时,就说了一句‘很长时间’,那后边该怎么说呢?”直子问道。

“嗯,还真不好说呢。要是说‘很长时间承蒙您的关照’,又有点别扭。我看说句‘谢谢您了’,也就凑合了。”

“‘我走了’就挺好。”高秋冒出了一句。

“不应该说‘再见’吧。”

新娘盖头

汽车沿着皇宫外的护城河行驶着。河水映射的阳光变得柔和了许多。一排排柳树的枝头已经开始泛青吐出了嫩芽。

河对面石壁上站立着四五只白天鹅。看到它们,直子忽然联想到白色的富士,那座恍如光介的富士。师傅在世的时候,直子在去师傅家时,也曾隔着电车的窗户看到过富士。

直子在车里回首眺望。但是,她却并没有看到远处的富士。

宫子也随着直子的视线向后望去,似乎在问“你在看什么”

“您看,就那么几只天鹅。”直子借机转移了母亲的注意力。

到了东京会馆,直子比父母亲先行一步,直奔惠子的休息室。

穿着白色和式结婚礼服的惠子正坐在椅子上。她坐得端端正正,丝毫不敢移动身子。直子马上意识到自己也不应该去和姐姐讲话,但是,她还是说了句:

“咱爸、咱妈都来了。”

惠子用眼睛示意她知道了。

千加子拿着相机,从各个角度,不停地为姐姐拍照,照下姐姐新娘的盛装。

直子觉得,那个穿结婚礼服作为模特出现在电视里的姐姐和真正穿上新娘嫁衣的姐姐简直判若两人。当然,电视里姐姐穿的是婚纱,现在穿的是和服。衣着全然不同,化妆也很不一样。不过,在某一点上两者存在着根本性的区别。

惠子的美光彩夺目,充溢着整个雪白屋顶的房间。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

收藏本站( Ctrl+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