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旅馆的餐厅被挤得满满的。
在一些宽大、可是比较低矮的房间里,充满了人们的喧闹声。房间的墙壁是黑的,天花板上斯蒂乌克式1的雕塑象木头一样,一片黄色。
在入口处的两扇门上,为防护玻璃而安装的铜条时时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因为这里不断有人进来,他们一进来就消失在烟雾和挤满了餐厅的人群中。茶点部大厅的电灯由于晃动得太厉害,终于熄灭,那些小汽灯却仍在燃烧着,向紧靠在许多小桌旁的人们和白色的台布投下昏昏沉沉的微光。
“堂倌,付账2!”
“啤酒!”
“堂倌,啤酒3!”——
1一种雕塑的形式。
2原文是德文。
3原文是德文。
乱七八糟的呼唤声和啤酒杯的低沉的磕碰声响在一起。
堂倌们1穿着肥大的礼服,手里拿着象抹布一样的台布到处奔走,他们肮脏的胸部十分显目地出现在饮者的头上。
喧闹声由于不断有人进来和叫喊而更大了。
“罗兹报、每日信使!”一些穿梭于餐桌之间的小伙子喊着把报纸送上来。
“漂亮的小伙子,送一分罗兹报来!”莫雷茨叫道。他坐在茶点部的一个窗子下面,周围还有几个常坐茶馆的艺人。
“你们看到我们的怪人、即2经理昨天干了什么?”——
1原文是法文。
2原文是拉丁文。
“说说这个怪人吧!”一个驼背的老艺人插嘴说。
“你真蠢!”第一个对着他耳朵十分神秘地悄悄说“昨天在剧场第二轮休息时,当纽霞一走下舞台,我们的怪人就从幕后来到她跟前,对她说:‘你演得很不错呀!只等花稍微便宜点,我就是花整整五个卢布,也要买一束给你。’”
“他说什么?”老艺人挨近他旁边一个人的耳朵问道。
“要你去吻狗的鼻子。”
大家扑哧笑了起来。
“韦尔特先生,马乌雷齐先生,你大概喝白兰地酒醉了吧!”
布姆—布姆先生,我的办法就是把你赶出门外。”
“我打算叫堂倌送来。”
“你还是叫他们替你吹吹牛好些。”
“怎么?阿妮小姐,你什么时候给我白兰地酒。”他理好夹鼻眼镜后叫道,同时用右手掌拍着左手握得很紧的拳头。
“马乌雷齐先生,你祖宗受的教育要多些。”站在房中间的布姆—布姆又说了,他还用餐叉叉了一根香肠。
“如果说你的祖宗,我就不这么看。”
“为什么1?”附近桌子边一个人对他说——
1原文是德文。
“因为他没有祖宗。”
“不,不是这个,是因为他的祖宗对佃户粗暴,韦尔特知道。”
“这是等外品的俏皮话,比成本价低百分之五十。先生们!布姆要公开出卖自己了,有人愿给点什么吗?”莫雷茨不怀好意地叫道。
“他说什么?”老艺人又低声问道,一面向堂倌点了点头。
“你真蠢!”邻座的那个人以这个语气对他说。
“谁愿给点什么?布姆—布姆要出卖自己了,他老了,残废,很丑,也很蠢,可是他的卖价很便宜!”莫雷茨叫完后,又不说话了,因为这时候布姆—布姆站起来了,他瞅了莫雷茨一会,短短地说了一句:
“癞皮狗!阿妮小姐,拿酒来!”
莫雷茨不停地敲着啤酒杯,大声地笑了起来,可是谁也没有附和他。
布姆—布姆喝够了酒,便拖着他那双患骨结核抖个不停的脚在餐厅里走着。他那方形面孔的颜色就象浸透了血的油脂。他的浅蓝色的眼睛有点凸出,戴在上面的夹鼻眼镜是用一条很宽的带子系起来的。他的稀疏的头发紧贴在高高隆起的方形额头上,这额上的皮肤褶皱很多,显得粗糙。他的身子老是向前躬着,看起来就象一个老色鬼。他这时走到各种各样的人群面前,讲一些俏皮话,而且自己的笑声往往最大,或者把他所听到的趣话逢人便说,津津乐道地一说再说。他用手把夹鼻眼镜理好后,几乎和所有进来的人,至少一半的人打了招呼,然后便走进茶点部,他的谈话声虽然嘶哑,可是什么时候都能听见,到处都可以听见。
“阿妮小姐,酒!”他又用手掌拍着拳头说。
莫雷茨把罗兹报浏览了一下,他在等博罗维耶茨基,因此不耐烦地瞅着餐厅的门,但却在另一间房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便站了起来。
“列昂,你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早晨。”
“你日子过得怎么样?”莫雷茨坐在他身边的绿沙发上。
“很好!”列昂把脚搁在一张小椅子上,把衬衫解开了。
“我今天想过你,昨天还和博罗维耶茨基谈过。”
“博罗维耶茨基,就是布霍尔茨那里的那个博罗维耶茨基吗?”
“是。”
“他印染的总是厚绒布吗?我听说,他还要自己开一间工厂。”
“所以我们正好谈到了你。”
“还有什么,羊毛吗?”
“棉花。”
“都是棉花?”
“今天怎么能知道。”
“有现金?”
“会有的,而且还有更多的东西,信贷”
“和你合伙吗?”
“还有巴乌姆,你知道马克斯1吗?”——
1马克斯巴乌姆。
2原文是德文。
“啊!喂!你看这张期票有问题,它的转让者不可靠,博罗维耶茨基。”列昂过一会补充道。
“为什么?”
“波兰人!”他十分轻蔑地说,把脚几乎伸到了沙发和椅子上。
莫雷茨乐呵呵地笑起来了。
“你不了解他,在罗兹会有很多人谈到他。他会做大生意,我信得过他,就象信得过自己一样。”
“可是巴乌姆,这是个什么人?”
“巴乌姆是一条牛,要让他睡够,把话说够,然后给他工作,他就会象牛一样的干起来,实际上他一点不傻。你对我们可以有很多帮助,你自己也会赚很多钱,克龙戈尔德已经对我们说了。”
“你们去找克龙戈尔德吧,这是一个大人物,罗兹所有的小商店他都熟悉,这些小店每年要买一百卢布的布匹,他在库特诺、在斯基耶尔涅维策是推销货物的能手2。你们和他一起做生意吧,我并不一定要参加,我有可卖的东西。我身边有布霍尔茨的信,他委托我去东方代办他的货物,给我提供了这样的条件”列昂急忙解开衣服,在兜里寻这封信。
“我知道,你不用找了。博罗维耶茨基昨天对我说了,他在布霍尔茨面前推荐了你。”
“博罗维耶茨基,真的吗?为什么?”
“他很聪明,他想到了未来。”
“不管怎样,这笔生意能赚很多钱。如果我参加,我马上可以拿出二万元的现金1,可是他有什么,我们一点也不知道。”——
1原文是德文。
“他有什么,他自己会告诉你,我能告诉你的就是他可以不要现金。”
“一个贵族!”列昂讥讽地说,他感到有点遗憾,在房中间啐了口唾沫。
“不,他比东方最聪明的货物代办人和推销人还聪明。”莫雷茨回答,用刀子敲着酒杯“你已经售了很多吗?”
“已经出售价值几万的货物,留下的也是最好的期票,是萨福诺夫签名为期四个月的期票,这是一笔绸缎生意。”他高兴地拍着莫雷茨的膝盖“我也准备给你定货,你看,这够朋友吧!”
“多少?”
“三千卢布。”
“长的还是短的?”
“短的。”
“给你期票还是货到后再结算1?”
“结算?马上就给你订货单。”他开始翻着他的大钱包。
“我给你什么?”
“如果给现金,百分之一的利息,老交情了。”
“我现在急需现金,我要钱用,一个星期内就要支出。”
“好,这是定货单。你知道吗?我在比亚威斯托克遇见了乌什切夫斯基,我们是一起来罗兹的。”
“这位伯爵要去哪儿?”
“他来罗兹做生意。”
“他,看来他的东西太多了,要和他见见。”
“他什么也没有,他是打算来赚一点的。”
“怎么会啥也没有。我们的货运队从里加2来时,还去过他的庄园。他是一个很有办法的人,难道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吗?”——
1原文是德文。
2立陶宛城市。
“还有,还有做鞋用的轮胎橡胶,哈哈!真是个滑稽鬼。”
莫雷茨拍着他的膝盖。
“他是怎么把庄园搞掉的?这笔财产随便算一算至少值二十万。”
“可他现在一算,却发现他还欠十万元的债,这是个谦虚的人。”
“说他没意思,喝酒吗?”
“堂倌,把酒、鱼子、鞑靼牛排、真黑啤酒快点1拿来。”
“布姆—布姆,到我们这儿来!”列昂叫道。
“你怎么样,身体好吗,生意好吗?”他一面叫喊,一面握着列昂的手。
“谢谢,我很好。我特地从敖德萨2给你送来了一件东西。”列昂从提包里拿出一幅风情画给了他——
1原文是德文。
2俄国城市。
布姆—布姆理了理他的夹鼻眼镜,拿着这幅画,马上看得入迷了。他用舌头舔着他那萎缩了的、发青的嘴唇,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全身都由于高兴而摇晃起来了。
“美极了,美极了,从来没有见过!”他吆喝着,慢慢走着,把画送给所有的人看。
“猪猡!”莫雷茨表示厌恶地嘟囔着。
“他喜欢好东西,因为他是个行家。”
“你不认识他是谁?”莫雷茨讥讽地问道。
“且慢!”列昂弹了一下指头,拍着莫雷茨的膝盖笑了起来。他从提包里的一些帐单和记事本中,找出了一张女人照片。
“怎么样?一台漂亮的机器吧?”他眨巴着眼睛,表示最大的满意说。
“是的。”
“当真!我想你一定很喜欢,这是一个法国女人啊!”“看起来象个荷兰女人,象头奶牛。”
“不管怎么1说,这是个高贵的品种,一百块钱买不到。
“谁如果能把她赶出去,我给五元。”
“你常常是好,我不说了。”
“可是你的兴趣是一个商品经销人的兴趣。这个畜生是从哪里来的,你在哪里认识的?”
“我和一些商人在下安加尔斯克玩过一次2,玩到最后他们说:‘列夫先生,到咖啡馆去!’于是就去了。那烧酒、香槟酒几乎是一桶桶地喝,后来又听唱歌,这个女人是歌女”
“你等等,我马上就来!”莫雷茨打断了他的话,站了起来,走到一个进餐厅后正在到处张望、个子魁梧的德国人跟前。
“你好3!米勒先生。”
“你好4!近来怎么样,先生。”德国人心不在焉地回答说,仍然在到处张望——
1原文是德文。
2原文是俄文。
3原文是德文。
4原文是德文。
“你找人吗?也许我能告诉你。”莫雷茨死乞白赖地自我推荐。
“我找博罗维耶茨基先生,为了这个我才来的。”
“他马上就来,我也在等他,先生在小桌子旁坐坐吧!这是我的同行列昂科恩。”
“米勒!”他自以为了不起地说着,也在桌旁坐下。
“谁不知道米勒,在罗兹,每个孩子都知道这个名字。”列昂说得很快,急忙扣上衣服,在长沙发上占了一个位子。
米勒满不在乎地笑了。他看了一下大门,发现博罗维耶茨基在一伙人的陪同下也进来了。博罗维耶茨基见到米勒后,把同来的人丢在门旁,手里拿着一顶帽子走到了这个棉花大王面前。当他进来后,餐厅里静了下来,人们有的表示仇恨、有的表示妒忌、有的表示敬仰地注视着他。
“我在等你。”米勒开口说“我找你有事。”
他对莫雷茨和列昂点了点头,对其他的人笑了笑,然后拉着博罗维耶茨基的腰带,把他从餐厅里领了出去。
“我给厂里打过电话,可他们回答说,你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
“我感到很遗憾。”博罗维耶茨基客气地说道。
“我还给你写过信,自己写的。”他非常肯定地补充道,虽说在罗兹,人们都知道他只会签名。
“我没有收到信,因为我根本没有回家。”
“我写的是你提过的事。我是个爽快人,尊敬的1博罗维耶茨基先生,我再一次老实对你说,我要给你一千以上的卢布,你参加我的生意吧!”——
1原文是德文。
“布霍尔茨也要把我留下,他给我的比两千还多。”博罗维耶茨基冷冰冰地说。
“我给你三千,好!给你四千,你听见了没有,比四千还多,这就是说你一年可以得到一万四千卢布,一大笔钱呀!”
“我很感谢你,可是我不能领受你的美意。”
“你仍然留在布霍尔茨那儿?”米勒立刻问道。
“不,我对你坦率地说,我自己要开工厂,因此我既不接受你的要求,也不会留在布霍尔茨的公司里。”
米勒不说话了,稍微站开了点,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博罗维耶茨基,表示敬意地问道:
“开棉花工厂?”
“我除了告诉你我不会和你竞争外,没有别的可说。”
“一切竞争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块香膏。”米勒拍着自己的衣兜叫道“你能对我怎么样?谁能对我怎么样?谁能对千百万怎么样?”
博罗维耶茨基没有回答,他只是笑着,注视着他面前的一切。
“你的货物是什么?”米勒一面说,一面照德国人的习惯,拦腰抱住了博罗维耶茨基。
于是就这样走在那压得糍实的沥青人行道上。这条人行道经过旅店的院子,通往里面的戏院大楼,被一盏大电灯照得通明透亮。
人群在往剧院走去。
车子一辆接着一辆驶到旅店大门前,卸下一些劳累过度、大都十分消瘦的男人和打扮得很漂亮的女人。这些女人穿得很厚实,下车后便打着雨伞走在由于潮湿而滑溜的人行道上。这里的雨虽然已经停了,可是那浓密的粘糊糊的露却降落在地面上。
“我很喜欢你,尊敬的1博罗维耶茨基先生!”米勒没有等他回答就说了“你对我的印象怎么样,如果你遭挫折,你在我这儿总可以拿到几千卢布。”——
1原文是德文。
“现在你给我多点好吗?”
“好,现在你对我来说,是很用得着的。”
“多谢你的好意。”博罗维耶茨基讥讽地笑了。
“我没有委屈你,我说的,就是我想的。”米勒看到博罗维耶茨基在笑,他要为自己辩护。
“我相信,如果我有一次遭到失败,下次就肯定不会这样。”
“博罗维耶茨基先生,你是个有头脑的人,我很喜欢你,我们合伙可以把生意做得很好。”
“如果我们必须单独干的话,那怎么办呢?”博罗维耶茨基笑着,一面向一些过路的太太小姐们鞠躬。
“这些波兰女人真漂亮,可是我的玛达也漂亮。”
“你的玛达很漂亮。”博罗维耶茨基一本正经地说,两只眼瞅着他。
“我有一个想法,找个时候在别处再告诉你。”米勒神秘地说“你在戏院里有坐位吗?”
“有一张椅子,是两个星期前就给我放上了的。”
“包厢里只有我家里三个人。”
“有太太们吗?”
“她们已经在戏院里。我是有意等你的,要和你见面,好,我的计划算吹了,再见,你来我的包厢吗?”
“一定来,这对我来说,是个美差。”
米勒进戏院去了,可是博罗维耶茨基仍然回到了餐厅。他在这里没有遇见莫雷茨,因为莫雷茨已叫堂倌告诉博罗维耶茨基,他在戏院等他。
博罗维耶茨基感到十分烦恼,去茶点部喝了点烧酒。这里除了那个用报纸盖身在角落里睡觉的布姆—布姆外,已经没有别人了。
“布姆,你不去戏院?”
“我去干吗?去看棉花?对棉花我很熟悉,你去吗?”
“一会儿就去。”
博罗维耶茨基也去了,他在第一排莫雷茨和列昂的旁边找到了自己的坐位。列昂不断向一些坐在一楼的淡黄头发的女人行礼,用望远镜对她们瞭望。
“头等美人,这个是我的,莫雷茨,你看。”
“你认识她?”
“我认不认识她?哈哈!我很了解她。让我和博罗维耶茨基也认识认识吧!”
莫雷茨马上给他们作了介绍。
列昂想说点什么,于是拍着莫雷茨的膝盖。可是博罗维耶茨基却站了起来,掉过头,面对着大厅。这里从上到下都坐满了高贵的观众,罗兹的局面是靠他们维持的。他留心地望着他们,不时冲一些包厢、坐位表示客气地点点头。
在这个好似刚刚聚集拢来的蜜蜂一样的闹轰轰的戏院里,人们从四面八方通过望远镜也向博罗维耶茨基投来了热情的目光,但他这时仍然心平气和地站着。
他的长得十分丰满的须发和匀称的体态使他看起来风度翩翩。
他的娇嫩的脸庞宛如一幅合符标准的、漂亮的图画,缀饰在这上面的美髯也梳得十分整齐。他的下嘴唇很突出,他只要做一个疏懒的动作,表示一个眼色,就可使他成为标准的绅士。
从他的这个风雅的外表,谁也看不出他是个化学家,一个无与伦比的印染行家,一个许多棉纱厂都为之争夺的人,一个在工厂的管理事业中进行过改革的人。
他的灰白色中掺杂着蓝颜色的眼睛,他的表现出冷酷无情的面孔,几乎是黑色的眉毛,生得结实的脑门使人感到他身上存在某种十分可怕的东西。
他具有坚强的意志和百折不挠的精神。
他看着那在灯光照耀下显得富丽堂皇的戏院和带着闪闪发亮的钻石首饰,穿着各色服装的观众。
一些包厢就象边上钉着樱桃色天鹅绒的花篮1,坐在里面的女人穿得十分讲究,宛如一朵朵鲜花,他们身上的宝石璀璨生光——
1原文是法文。
“卡罗尔,今天这里你说有多少富翁?”莫雷茨低声问道。
“会有二百多。”博罗维耶茨基回答说。他仍在不慌不忙地瞅着那些他所熟悉的百万富翁的面孔。
“这里当真有富翁的香气。”列昂插嘴说,一面呼吸着那充满了香料、花朵和从街上带来了泥泞气味的空气。
“首先是洋葱和土豆味。”博罗维耶茨基轻蔑地说道。过了一会,他向舞台近旁池座里的一个漂亮的犹太女人鞠了一躬,对她表示了一番甜蜜的微笑。这个女人穿一身黑缎子衣裙,上身露出了白得晃眼的丰满的肩膀和脖子。她的颈上带着钻石项链,鬓角也被一些闪闪生光的钻石照亮了。她的长得丰厚、松软的黑头发是照帝国的摩登形式梳的,上面还插着一些小梳子。她的耳朵上也挂着一些十分明亮和大得出奇的钻石。在她的胸前,腰身边的扣子上和那套在黑手套旁的手镯上,都有一些钻石在闪闪发亮。她的紫罗兰色的又大又长的眼睛就象最华美的玉石一样,放出锐利的目光。她的脸庞略呈橄榄树色,还掺杂着微微的胭脂红,显得清晰可见。她脑门不高,眉毛却很浓密,鼻子细长,但嘴唇很大,也很丰满。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博罗维耶茨基,却不注意所有的包厢都有人用望远镜望着她。有时她好象毫不在意地瞅着她那坐在包厢里面的丈夫,这是一个很典型的犹太老人,他坐的时候,总是把头低下,靠在自己的胸脯上,一忽儿陷入沉思,一忽儿从沉思中苏醒,把那锐利的目光透过金丝眼镜投向大厅的各个方向,同时将衬衫遮住他高高突起的大肚子,低声对妻子说:
“露茜,你干吗要这样显露自己。”
她假装没有听见,继续望着包厢和那些挤满了大都是犹太人和德国人的观众的座位,或者看一看博罗维耶茨基。他因为是把脸对着她的,所以有时也可以察觉到她在看他,但他表面上却装得冷冰冰和毫不在意的样子。
“这个楚克尔家的女人有一段有趣的故事。”列昂对博罗维耶茨基唠叨着,因为他想进一步了解自己经理人的情况。
“你认为是这样吗?”博罗维耶茨基冷冷地回答说。
“因为我是目击者。你看,她的胸脯,我最喜欢女人身上的这个地方,她的胸脯就象天鹅绒一样,哈!哈!哈!”
“你笑什么?”莫雷茨感兴趣地问道。
“我做了一个非常滑稽的动作。”他笑嘻嘻地把这又说了一遍。
当幕升起的时候,他们不再说话了。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舞台,只有楚克罗娃用扇子遮住自己的面孔,依然瞅着卡罗尔;但博罗维耶茨基却没有看她,这显然使她生气了。因此她不断把折好的扇子穿过栏杆,表示不高兴地朝他身上打去。
博罗维耶茨基微微地笑了,他看了她一下,依然全神贯注于舞台上,因为他发现那里还有一些爱看戏的人在对真正的演员和节目进行滑稽可笑的模仿。
这是一次为了慈善目的的演出,包括两个喜剧,一个独唱,还有提琴和钢琴独奏,最后是活画。
剧场一休息,博罗维耶茨基便站了起来,要去米勒的包厢里。可是科恩拦住了他。
“博罗维耶茨基先生,我想和你谈一谈。”
“看完戏再说。你看,我现在没空。”他说完后,走了。
“他是大人物,现在没空闲。”
“他说得对,这儿不是谈生意的地方。”
“莫雷茨,你蠢到头了,你说什么,谈生意是什么地方都可以的。只有这位尊敬的1博罗维耶茨基先生,他是布霍尔茨股份公司那里的一位大公爵,一个大人物。”——
1原文是德文。
博罗维耶茨基来到了米勒一家的包厢。老头子出去了,为的是把自己的位子让给他,因为包厢第四个位子上已经坐着一个矮胖的德国人,本来是没有空位的。
博罗维耶茨基和在包厢里面打盹的米勒的母亲以及在他进来时就站起来了的女儿打了招呼。“施特尔希。”
“博罗维耶茨基。”
他们互相握了手,作了自我介绍。
卡罗尔坐下了。
“小姐玩得好吗?”他问完后,还想说点什么。
“玩得很好,太好了!”年轻的女人叫了起来。她那象刚刚洗过的嫩萝卜一样的、玫瑰色的圆脸上,现出了一阵强烈的红晕,这红晕在她的浅绿色衣裙的映衬下,尤其显而易见。
她因为害臊,便用手绢把脸遮住。
这时过堂风从门外吹到戏院里来,于是她母亲在她的肩上披上了一条非常好看的花边披肩,然后依旧打着磕睡。
“你也玩得好吗?”过了一会,她把她那象细瓷一样的蓝眼睛看着他,问道。这双眼的睫毛呈金黄色,显得很明亮。与此同时,她的孩子似的白嫩的嘴也稍微张开了点,她的小脸蛋抬了起来,一看就象刚刚烤熟的面包似的。
“我也一样,玩得太好了,挺好,或者说,玩得挺好,太好了。”
“表演得不错,是吗?”
“是的,这是业余剧团演出,我以为你也会参加演出的。”
“我很想参加,可是没有人请我。”她坦率地说,表示很遗憾。
“请你参加的计划是有的,可他们没有敢请,怕遭到拒绝,你要知道上你们家就象上王宫一样困难。”
“是的1,我对玛达小姐也这么说过。”施特尔希插嘴说——
1原文是德文。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现在在我们这里,就应当先对我说嘛!”
“我没有时间,并且我也忘了。”施特尔希坦率地解释说。
于是大家都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施特尔希咳着嗽,把身子挨了过来。他想说话,可是没有说,因为他看见博罗维耶茨基有点烦闷,两只眼在戏院里到处张望,玛达也有点心神不定。她想多说几句,可是现在,当这个博罗维耶茨基坐在她身边时,当许多包厢里的人都在以特别的兴趣用望远镜望着他们时,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她开始说了:
“先生会在我们的公司里吗?”
“很抱歉,我不得不向你的父亲表示拒绝。”
“可是爸爸是指望着你的。”
“我也很感遗憾。”
“我想你星期四是可以来我们这儿的,我对你有一个请求。”
“我愿意马上听取。”
博罗维耶茨基把头斜到了她一边,同时望着楚克尔一家的包厢。
露茜使劲地摇着扇子,很明显她和丈夫吵起来了。她丈夫一次又一次地把衬衫遮住他的大肚子,同时在椅上舒展着身子。
“我想请您给我点几本波兰书读一读,这个我找爸爸说过,可他说我蠢,说我只应当管家务和收支。”
“对!对!她对爸爸这么说过。”施特尔希又唠叨着。他因为看见博罗维耶茨基在瞅着他,便拿起椅子往后稍微退了一点。
“你为什么想读书,你为什么要这样?”博罗维耶茨基问得很生硬。
“我愿意嘛!”她肯定地回答“我想嘛,所以我才求教你。”
“这样你的兄弟定会占据这栋新的住宅和图书馆。”
她十分亲热地细声笑了。
“你认为我的看法可笑吗?”
“啊!因为威廉不爱读书。有一次当我和妈妈进城里去时,他生我的气,把我所有的书都烧了。”
“是的,是的!威廉不爱读书,他是个游手好闲的人1。”——
1原文是德文。
博罗维耶茨基冷冰冰地看着施特尔希说:
“好!明天我给你捎一张书单来。”
“我马上就要,马上!”
“我马上就可以写几个书名,剩下的明天写。”
“你是个好人。”她高兴地说,可是当她看见他的颤抖着的嘴上露出了讥讽的微笑后,她的脸就象芍药一样地红了。
博罗维耶茨基将书名写在一张和他的纹章包在一起的名片上,递给了她;和她辞别后,便出去了。
在走廊里,他遇见了老莎亚门德尔松,这个真正的棉花大王的名字,简称莎亚。
这是一个又瘦又高的犹太人,蓄着一脸真正家长式的白胡子,穿着一件普通的长大衣,这件大衣总是碰着他的脚后跟。
他总是出现在他推测布霍尔茨可能出现的地方。布霍尔茨是他在棉花王国竞争中最大的对手,是罗兹最大的工厂主,因为这个也是他个人的敌人。
博罗维耶茨基把帽子扯下了点,想要从他身边走过去,这时莎亚挡住了他的去路。
“欢迎你。今天海尔曼没来,为什么?”他用半通不通的波兰语问道。
“我不知道。”博罗维耶茨基回答得很简单,因为他很讨厌这个犹太人,就象莎亚也很讨厌整个非犹太的罗兹一样。
“告辞了。”莎亚以轻蔑的口吻干巴巴地说。
博罗维耶茨基没有回答,他来到了第一层楼的一个包厢里。这里全是女人,可是他也遇见了莫雷茨和霍恩。
包厢里很热闹、拥挤。
“我们的小姑娘演得很不错,是吗?博罗维耶茨基先生!”
“是的,我没有去献花,遗憾。”
“我们有花,等第二个节目演完后,给她送去。”
“这里太挤,也很热闹,诸位女士有伴,我走了。”
“先生呆在我们这儿吧!这样会更快乐的。”一个穿一身百合花颜色的衣裙,生着一对宛如百合花的脸蛋和眼睛的女人请求他。
“快乐并不一定,更挤则是无疑的。”莫雷茨叫道。
“那么你走吧,这样位子就会多的。”
“如果我能去米勒一家的包厢,我就走。”
“我可以给你行个方便。”
“我走,位子马上就会多的。”霍恩叫道,可是他因看见了一个坐在包厢前排的年轻姑娘表示挽留的眼色,又留下了。
“玛丽亚小姐,你知道米勒小姐的收入是多少?一年五万卢布。”
“一个厉害的小姐呀!我也愿意做这样的生意。”莫雷茨嘟囔着。
“你过来点,我有话对你说。”百合花女人嘟囔着,把头低了下来,因此她那丰厚松软的黑头发也碰到靠近她的博罗维耶茨基的额头上。她用扇子把脸遮住,久久地对着莫雷茨的耳朵轻声说话。
“你们不要搞秘密活动!”包厢里一个以巴罗可1姿态出现、年岁最大的女人吆喝道。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四十多岁的女人,她的面孔光采照人,头发又白又厚,眼睛和眉毛都是黑的,那堂堂皇皇的一表人材使人肃然起敬。她是全包厢的领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