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犹太教堂的后面,有一个餐厅,博罗维耶茨基为了找莫雷茨,来到了这里。餐厅座落在一个形似石盒的院子里。院子的三面都耸立着四层楼的房子,第四面有一个用绿色的木栏杆围起来的小花园,花园紧挨在一个工厂的光秃秃的大红墙背后。
再往前去,在墙的下面,还有一间小平房,它的窗子被灯火照得亮堂堂的,里面可以听见象大声吵架一样的喧闹。
“哎呀!这是一帮强盗。”博罗维耶茨基一边儿想,一边儿走进了这间被烟雾熏黑了的、虽然长可是不高的房子里。里面由于被一盏汽灯的金黄色光圈所照亮的青烟遮住了视线,他进来后,乍看谁也认不出来。
几十个人挤在一张长桌子旁边,在叫喊,在大声说话,在笑,在唱歌,而这又混杂着一些碗碟的磕碰声以及玻璃被打碎的刺耳的咔嚓声,形成了一片乱七八糟的喧闹,连墙壁也震动了,什么都听不清楚。
过了一会,稍微安静了点,在桌子的一头,一个醉汉的嘶哑的嗓门唱起来了:
阿加塔!你的生意不错,阿加塔!
阿加塔!我亲你的脸,阿加塔!
阿加塔!你给我酒,阿加塔!”
“阿加塔!”接着所有的人都放开嗓门唱了起来,甚至把这个古怪和愚蠢的领唱布姆—布姆的嗓音也盖住了。当布姆开始唱这支歌的第二段时,就没有人听他的了,因为大家都叫着:
“阿加塔!阿加塔!布姆—布姆!啦!啦!啦!阿加塔!
咯!咯!咯!阿加塔!”
人们随着歌声的节拍,开始用小棍敲着桌子,把酒杯摔在墙上,把酒洒在炉子上,歌声也越发大了。一些人并不因此满足,他们把椅子往地上乱碰,好象把什么都忘了,好象闭上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阿加塔!阿加塔!”
“先生门,发发慈悲吧!你们这样叫喊,是要把警察叫来吧!”被吓慌了的主人开始哀求道。
“你要安静吗?可是我们给你付了钱的!女人!给我来一杯啤酒!”
“喂!布姆—布姆!你唱呀!”有人对站在小吃部前的第二间房里用手托着夹鼻眼镜的布姆叫了一声。
“布姆,布姆!你大声唱吧,我听不见。”一个躺在桌上睡眼惺忪的人唠叨着。这张桌上还摆着许多酒瓶、咖啡壶、黑啤酒、杯子和碎玻璃。
“阿加塔!阿加塔!”一个喝醉了的事务员闭上了眼睛,低声地叫着,还用一根小棍在桌上乱敲。
“好啊!真是1罗兹式的娱乐呀!”卡罗尔唠叨起来,他的两只眼在到处搜寻莫雷茨——
1原文是德文。
“经理!先生们,还有布霍尔茨海尔曼的股份公司!我们是一个社团。女人,送杯酒来!”一个又高又胖的德国人用半通不通的波兰话叫道。
博罗维耶茨基向周围不停地打手势,他想说话,可是由于脚抽筋,只好躺倒在他身后的一张长沙发上。
“照我看,这是一帮吃喝玩乐的土匪头。”
“我们是一个大学生社团。”
“我们经常是这样,如果喝酒,大家都凑在一起,如果干活,就会象狗一样地死去。”
“是的,就象他说的,大家要团结一致。喏!还有一个叫什么的曾说:‘嗨!我们要肩并着肩,可以用一根绳子把我们绑在一起。’”
“应该消消我们的肚子,减少一些我们衣上的服饰品。”站在一旁的一个人插嘴道。
“住口!流浪者、狗和莎亚的人不准进来!编辑先生!请你记下这句话。”有人冲着一个愁眉苦脸地坐在房间中央的瘦高个子、黄头发的人叫道,可是这个黄头发的人却一直在用他那大得好象从哪儿借来的一双眼睛漫看着贴满了油画石印画的墙壁。
“莫雷茨,我有要紧的事找你!”卡罗尔说着便在韦尔特和列昂科恩跟前坐下。这两个人只有喝酒才在一起。
“你要钱吗?钱包在这里。”莫雷茨说着便把礼服里的口袋露了出来“或者你再等一等,我们到小吃部去。见他妈的鬼,我已经喝醉了。”他嘟囔着,想把身子挺直一点,但却未能如愿。
“经理先生请坐,我们一起喝吧!烧酒有,白兰地酒也有!
哈哈!”
“给我点吃的,我饿得象只狼了。”
堂倌送来了热灌肠,小吃部里别的什么也没有了。
博罗维耶茨基开始吃着,也没有注意他的那些分散成一群群的喝酒和聊天的伙伴们。
他们差不多都是罗兹的青年,一些典型的坐办公室和守仓库的年轻人,他们有的是工厂里的技术员,有的是其他行业的专门家,在这里混到了一起。
布姆—布姆虽然已经喝醉,却仍在房子里踱步,时而拍着手掌,时而理理夹鼻眼镜。过了一会,他又和所有的人一起喝起来了,有时还走到一个被挤在一张低矮的沙发上、用一块桌布包身的小伙子跟前,冲他的耳朵叫道:
“表弟,不要睡啦!”
“时间就是金钱1,谁付账?”小伙子闭着眼睛说,无意识地敲了敲桌上的酒杯,然后又睡了——
1原文是德文。
“女人吗?算了吧!会赚钱的不要女人,谈女人这是浪费时间。”费卢希菲什宾这个罗兹的知名人士笑着说。
“我是人,先生,一个真正的人。”有人在房间另一个角落里叫道。
“你不要自我夸耀,你只不过戴上了一个人的假面具。”费卢希鄙夷地说。
“菲什宾先生,你大概是鲸鱼的胡须1吧!可是你的生意连稻草也不值。”
“温格伯先生,你是得啦!你知道,我们也知道,你是什么,哈!哈!哈!”
“布姆,布姆!唱一唱马约费斯2吧,因为犹太人在吵嘴了。”——
1“菲什宾”的波兰文意即鲸鱼的胡须。
2犹太人习惯在星期六午宴时演唱的歌舞曲。
“克尼,你是我的朋友,可是我很遗憾地看到你越来越蠢了,你的脑袋已经钻进肚皮里去了,我很为你担扰。先生们!他吃得这么多,过不多久他的皮也会包他不下了,哈!哈!”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可是克尼没有回答。他喝完酒后,用他那双迷迷糊糊的眼睛看着灯光,然后脱掉外衣坐了下来,解开了衬衫领。
“大夫,我们再来谈谈女人吧!”费卢希对坐在他近旁的一个胸前挂着一把淡黄色胡须,将它不厌其烦地卷来卷去的人说。这个大胡子有时还神经质地把他的大衣在坐下时被折叠的地方不停地抖动,或者将他那非常肮脏的衣袖套在手套里。
“好,这即使从社会心理学的观点来说也是个重要问题。”
“这不是什么问题。你能知道哪怕一个正经的女人吗?”
“费利克斯先生,你喝醉了,你在说些什么呀?我在罗兹可以给你数出千百个最好、最正派和最聪明的女人。”那个改变了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态度的大夫叫起来了,他跳到了椅子上,迅速地翻动着他大衣上的褶皱。
“这些一定都是你的病人,你应当夸她们一番。”
“从社会心理学观点来说,你说得不错。”
“从四边形的每一边来看都是对的,因此就有四次是对的。”
“我已经对你说过了。”
“这不过是说闲话,我要的是事实!维索茨基先生!我是一个讲实际的人,一个实证主义者!姑娘,拿咖啡壶和甜酒来!”
“好!好!我马上给你举例:博罗夫斯卡、阿姆泽洛娃、皮布雷霍娃,怎么样?”
“哈!哈!哈!你再数几个吧!这真是妙极了。”
“你不要笑,这些都是正派女人。”大夫红着脸叫道。
“你怎么知道,她们都在你的代销店里?”费卢希厚着脸皮说。
“象楚克罗娃和沃尔克曼诺娃这些最高尚的女人我还没有说哩!”
“这两个就甭提了,一个被丈夫关在家里,另一个整天没空出来,因为她在三年中就有四个孩子了。”
“那么凯什泰尔的妻子,这难道是印花布?格罗斯吕克的妻子,难道是棉花絮?你怎么看?”
“我什么也不想说。”
“你看你。”大夫的脸烧得通红,他一边儿呼叫,一边捋着小胡子。
“我是一个讲实际的人,所以我什么也不想说,在这里举这些次女人干吗?这些次品就是什么都要的列昂科恩的代销店也不会要。”
“我就是要说她们,把她们放在第一位。她们除具备一般的出于她们本性的正直品格外,还懂得伦理学。”
“伦理学,这是什么货色?谁会干这个?”费卢希笑了起来。
“费卢希,你说得真滑稽。”坐在桌子那边的列昂科恩拍手叫道。
大夫没有回答。他喝完费卢希给他倒上的热咖啡后,重又开始捋他的胡须,抖着他大衣上的褶皱,不断地将袖口往手套里插,同时望着他身旁一个默不作声、只管喝酒,不时还用一块红绸手绢擦着眼镜的人。
“律师,你对女人的看法和费卢希先生一样吗?”
“是的,好心的先生,你要这么说就说吧!反正说话就象随便剥果皮一样,嗨!”律师挥了挥手说,他喝完啤酒后,便注意瞅着他那划燃了的火柴,不断看着他那根快要灭了的纸烟。
“我是问,律师你对女人是怎么想的?”大夫一定要问,他的表现意味着要为女人的荣誉进行新的斗争。
“好心的先生可以这么看,可我是什么也不想的,我要喝酒。”律师鄙夷地把手一挥。他的面孔便冲着堂倌摆在他跟前的一杯新斟的酒。
他喝了很久。然后用手指头弹了弹沾在他那稀疏胡须上的白色的酒泡沫,这些胡须就象一排红色和黄色的屋檐似的挂在他的嘴唇上。
“你给我举出一个正直的女人吧,我一定送给她施米特和菲茨公司的丝绸、马戴姆古斯塔夫公司的帽子和一张经格罗斯吕克签署的支票,然后我还可以对你说说关于她的一些有趣的故事。”费利克斯又笑起来了。
“你到巴乌蒂那儿去讲吧!那里会有人信你的,有人爱听你的话,可是我们对你多少了解,费利克斯先生!”
“编辑先生要装线轴吧?”
“因为你在吹牛,混淆视听。”有人赞同这个叫编辑的人的话,可是编辑先生已经十分生气地走到小吃部去了。
“表弟,别睡了!”布姆叫道。
“时间就是金钱1!谁付账?”这个睡觉的人唠叨不停,同时敲着桌上的酒杯,还想把它拿到自己嘴边,可他拿不起来,因此只好放下手,这杯啤酒也随之洒到了地上。他对这并没有注意,而只管将身子在沙发上翻滚着,用一块桌布遮着脸庞,又睡了——
1原文是德文。
“姑娘你要什么?漂亮的姑娘,你说吧!”列昂科恩喃喃地说,同时力图去吻一个从他跟前走过的女堂倌。
“先生别讨厌了,你放开我吧!”女堂倌使劲地挣扎着。
“你要走吗?我付钱,我是科恩!列昂科恩!”
“你的名字与我何干,你放了我吧!”女堂倌急得叫了起来。
“见你的鬼吧!什梅尔茨!”他对那离开了他的女堂倌轻蔑地说,开始扣上自己解开了的大衣和衬衫。
“莫雷茨!你醉了,我们回家吧,有要紧的事。”卡罗尔喃喃地说。他感到很不耐烦了,因为他看见莫雷茨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一双手捧着脸庞,神魂颠倒的,对自己听到的一切,回答得十分含糊。
“我是莫雷茨韦尔特,皮奥特科夫斯大街七十五号,一楼,见你的鬼去吧!”
“科恩先生,我有件小事找你。”博罗维耶茨基喃喃地说。
“你要多少吧!”
科恩咬着舌头,弹着手指,把钱包掏出来。
“你想得真快。”博罗维耶茨基笑道。
“我是列昂科恩!你要多少?”
“莫雷茨明天对你说,我不过想在这儿取得你的同意就是了,谢谢你。”
“我把我的钱柜,我的全部信贷都给你。”
“多谢。期限不超过三个月。”
“说期限干吗?朋友之间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给我苏打水!”莫雷茨低声说。
堂倌给他送来后,他便直接从吸管里吸起来。
“说真的,你的尤齐亚值多少钱?”站在卡罗尔后面的一个人唠叨着。
“这货价钱很贵,如果你现在想买的话。”
“我在等批发,等批发。可是你告诉我,你这货值多少钱,因为在罗兹,大家都说是按月要付一千卢布。
“我可能付一千,也可能只付五卢布,我不知道。”
“你不想花钱?”
“我花了,花得可多啦,花的是期票。买房子花了期票,买家具花了期票,买女用时装花了期票,买所有的东西花的都是期票。这一切一共值多少,我怎么知道。等到我要死了,别人来买这些东西的时候,我才能知道,现在我不知道。”
“真是妙极了。”
“科恩先生,你听到别人在我们背后说什么吗?”
“我听到了,听到了。这极其卑鄙,可也是明智的,啊!
多么明智啊!”“你叫我回家?”莫雷茨问道。
“马上回去,有很紧要的事。”
“我们的生意吗?”
“我们的,非常重要的事,非常。”
“如果是做生意,这我就明白了,走吧!”
莫雷茨因为一双脚抖个不停,他站不稳。卡罗尔只好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扶了出来。于是房里人的歌声和呼叫声也紧随在他们后面,通过打开了的门,象洪水一样地涌出来了,泛滥在静寂和黑乎乎的庭院里,然后消失在辽阔的夜空中。
罗兹已经黎明,黑魆魆的烟囱越来越显出明朗的颜色,一些屋顶在白色朝霞的照耀下也亮起来了,宛如一束束和珍珠混杂在一起的玫瑰花,在大地上放射着灿烂的光辉。
严寒侵袭着泥泞,给一些地方的水洼盖上了一层冰,给水沟上的小桥涂上了一层白色,给树木包上了一层层寒霜。
天气看来是晴朗的。
莫雷茨敞开胸怀呼吸着冷空气,他慢慢恢复正常了。
“你看,我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醉过,我不能原谅自己,我的脑子里就象茶炊一样轰隆隆直响。”
“我给你倒一杯柠檬茶来,你会清醒清醒的。我还要告诉你一桩你想不到的事,你知道后会再一次乐得喝醉的。”
“好,有趣的是这会是什么事。”
他们到家后,没有叫醒那象跪着一样睡在壁炉前,把头枕在洋铁盒上的马泰乌什。卡罗尔将茶炊灌满水后,在它的下面点燃了瓦斯炉。
莫雷茨感到十分爽快,因为他在自己头上淋了冷水,洗了脸,又喝了几杯茶,这样他就完全清醒了。
“好啦,我万事大吉1了。活见鬼,这寒冷真讨厌啊!”——
1原文是法文。
“马克斯!”卡罗尔一边喊着,一边竭力摇晃巴乌姆。可是马克斯没有答应,他依然把大衣紧紧蒙着脑袋。“毫无办法,睡得很死。我赶得急,不能等了,莫雷茨,你仔细读这份电报吧!但不要看地址。”博罗维耶茨基说完后,把电报交给了莫雷茨。
“当然,可我看不懂,它是用密码写的。”
“好!我马上读给你听。”
博罗维耶茨基读得很慢,很清楚,还着重指出了其中的数字和日期。
莫雷茨完全明白了。他一听到开始的话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全神贯注地琢磨着这封电报的内容。当卡罗尔读完后,以洋洋得意的眼光看着他时,他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完全为这笔生意所吸引住了。他好几次想理好他那掉下来的夹鼻眼镜,可是这副眼镜却好象根本不想呆在他的鼻子上。然后,他象对他的爱人一样甜蜜地笑了起来,神经质地扯着自己漂亮的胡须,这才郑重其事地说:
“卡罗尔,你知道,我们有美好的未来了,我们会有很多的钱。这封电报值十万卢布,对,至少也值五万,我们要为庆祝这个胜利而亲吻。这是多么好的生意呀!这是多么好的生意呀!”莫雷茨走到博罗维耶茨基跟前,的确想在这个欢乐的气氛中热烈地吻他一番。
“算了吧!莫雷茨,我们现在要的是现金,不是吻。”
“是的,你说得对,现在要的是钱,钱。”
“我们如果购买得多,就会赚得多。”
“那么罗兹将会发生什么?哎哟!如果这让莎亚或布霍尔茨知道了,如果让他们全买光了,大家就只好喝西北风了。你这是从哪儿打听到的?”
“莫雷茨,这是我的秘密,这是给我的赏赐。”他微微地笑了,因为他想到了露茜。
“你的秘密,这是你的资本。可是有一点使我感到奇怪。”
“什么呀?”
“卡罗尔,这是我在你身上没有料想到的。老实说,我没想到你有本事将这样的生意捞到手,并且愿意和我分享。”
“这是你不了解我。”
“你要知道,在这之后,我就更难了解你了。”
莫雷茨望着博罗维耶茨基,好象怀疑博罗维耶茨基在打什么埋伏,因为他不理解,为什么博罗维耶茨基会自愿和他分享利润。
“我是阿利安人,而你是犹太人,这就是解释。”
“我不知道,不理解你这里要说的是什么。”
“我就是要赚钱,可对我来说,世界也并不仅仅是几百万。而你却把自己生活的目的只看成为了赚钱。你为了钱而爱钱,你在要获得它时,是不择手段的。”
“因为我认为,每个愿意助人的人都是好人。”
“这正是犹太人的哲学。”
“我有什么必要考虑这个?这种哲学既非阿利安人的哲学,也不是犹太人的哲学,这是商人的哲学。”
“好,不要紧,这个我们改天再作详谈。我所以邀你们合伙,是因为你们是我的股东,我的老朋友。就是我的人格也要叫我为朋友效劳嘛!”
“高尚的人格。”
“你也想到了这个?”
“一切都该想到。”
“你是怎么看我们过去的友谊的?”
“卡罗尔,你不要笑,我告诉你,你的友谊我是用卢布来计算的。因为这种友谊,因为我们住在一起,我的信贷就多了约二万卢布。我对你说的是老实话。”
博罗维耶茨基亲切地笑了,他对莫雷茨的话深感满意。
“我现在做的你也可以做到,巴乌姆也可以做到。”
“我担心,卡罗尔,我怕的是马克斯是个聪明人,是个商人可是我,我十分乐意去干。”
莫雷茨摸着胡须,把夹鼻眼镜戴上,想借此遮住他眼睛和嘴上的表情,因为他的神情是完全另一个样的。
“你是一个贵族,你的确是尊敬的1博罗维耶茨基。”——
1原文是德文。
“马克斯!起来,睡虫!”博罗维耶茨基冲巴乌姆耳朵叫唤道。
“别叫我了!”巴乌姆生气了,他摇晃着他的脚,叫了起来。
“你别耍固执了,起来吧!有紧要的事。”
“卡罗尔,干吗要叫醒他?”莫雷茨轻声地说。
“要三个人才好商量”
“这笔生意我们为什么不能两个人做呢?”
“我们要三个人一起做。”博罗维耶茨基冷冰冰地说。
“我的看法不同,我们只有撇开他才好干。如果他起来的话,如果他睡够了,他就会知道。我们两人在罗兹可以好好协作嘛!”
莫雷茨在房间里走得越来越快了。他谈论着将来如何赚钱,还举了数字。有时他坐在桌旁,手里捧着一杯茶,喝着。由于感到烦恼,他的夹鼻眼镜老是掉在茶杯里,于是他不停地咒骂,用衣襟擦着眼镜。过了一会,他又在房间里跑了起来,有时靠在桌边,在桌布上写上一行数字,写好后又用指头沾上唾液马上把它抹掉。
这时巴乌姆起来了,他作了一次深呼吸后,就用好几种语言胡乱地骂起人来。他喝了很多茶,把杯盘上晚餐留下的剩饭剩菜全吃光了,然后他用一个小小的英国烟袋抽着烟,摸了摸自己额上小小的秃头顶,喃喃地说:
“你们要说什么?快说,我要睡觉了。”
“如果你知道了,你就不会睡了。”
“别坑人了!”
卡罗尔给他读了电报。
莫雷茨拟出了一个很简单的计划:搞钱,要很多钱,赶在提高关税和开始执行新的税率以前去汉堡,尽可能买到生棉,把它运来罗兹,然后出售,目的在于获得最大的利润。
巴乌姆考虑了很久,于是在记事本上录下一些东西;然后抽着烟,将烟灰抖在缸里,又伸出他那只瘦骨嶙峋的大手,喃喃地说:
“给我写上出一万卢布吧,多的不行,晚安!”
巴乌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想再去睡觉。
“你等一等,我们还要商量一下,你以后还可以睡嘛!”
“见你们的鬼去吧!哎呀!这些波兰人!在里加时,我整整三年没有睡够,因为大家整夜整夜地在我那儿商量在罗兹又是这样。”
他不高兴地坐了下来,又开始往烟袋里添烟。
“莫雷茨,你出多少?”
“也是一万,我暂时拿不出多的。”
“这样的话,我也一样。”
“利润和亏损平摊。”
“可是我们谁去呀?”巴乌姆问道。
“只有莫雷茨可以去,他很懂行,这是他的专长。”
“好!我去。你们马上给现金吗?”
“我有十五卢布,还可添上我的钻石戒指,你如果把它典在我的姑妈那里,她给你的会比我还多。”马克斯狡黠地说。
“我的钱都在身边,马上四百卢布,我马上可以给三百。”
“巴乌姆!谁能保证你的期票靠得住?”
“我给现金。”
“我如果一时拿不出现金,就把由我郑重签字的期票拿出来。”
于是大家都不说话了。马克斯把头睡在桌上,瞅着正在急急忙忙写算的莫雷茨。卡罗尔在房间里慢慢地踱步,他由于闻到了放在一个珍贵花瓶里的香料的气味,全身感到舒畅。
白昼长了,清晨锐利的白光透过被花边窗帘遮住的窗子射了进来,使灯光和插在一些大铜烛台上的蜡烛的火焰暗淡了。
到处都是一片寂静。星期天的寂静笼罩着罗兹城,深入到了住宅里面。远处马车咕隆咕隆地响着,就象雷声在一条死寂的胡同里,沿着它的硬邦邦的泥地不停轰响一般。
卡罗尔打开了小窗,让新鲜空气流进来了。他自己也朝街上望去。
覆盖在砖地和屋顶上的霜层在闪闪发光,就象一些在那轮远离罗兹和工厂的初升太阳照耀下的宝石一样。兀立的烟囱好似一片稠密阴暗的森林,一直延伸到了卡罗尔的窗子近旁,在金黄和蔚蓝色的天空衬托之下,它们那魁梧的身躯又仿佛被切成了一块块的。
“如果这笔生意没有成功,怎么办?”博罗维耶茨基离开窗子,喃喃地说。
“哎呀!如果这样,活见鬼,我们除了赔本,没有别的。”
马克斯毫不在意地唠叨着。
“我们要赔三次,一是本钱,二是赚来的钱,再者恐怕连工厂都要赔掉。”
“这不可能。”马克斯不高兴地敲着桌子叫了起来“工厂我们不能丢。我和我父亲在一起搞不好久了,他还能活多久?一年、两年,他的女婿都在咬他,楚克尔也要吃掉他。其实这个楚克尔已经在咬我们了,他仿制了我们的床单和各色被面后,低价百分之五十出售,要把我们活活吃掉。我生来不是给别人当奴仆的。我已经有三十岁了,我必须从自己开始。”
“我也认为不会这样,不管是工厂,还是其他的东西我们都不能损失。我在布霍尔茨那里也呆不好久了。”
“你们害怕了?”莫雷茨说道。
“担心是很自然的,如果要把所有的都赔光呢!”
“你卡罗尔在任何情况下也不会失败。凭你这受到赞誉的专长,凭你的名声,凭你这一表人材,你总是可以得到很多钱的,甚至可以加上米勒的女儿。”
“别这么说了,我有情人,我爱她。”
“这有什么关系。女朋友同时可以有两个,可以爱两个,然后你再和第三个有钱的结婚就是。”
卡罗尔没有回答,在房间里徘徊着,因为他想起了玛达小姐和她那些天真的私房话。马克斯坐在桌子上,抽着烟,摇晃着两条长长的腿,同时把他的脸放在那通过对面窗子射进来的阳光下,接受太阳的亲吻。这阳光在他的睡意甚浓的脸上,在坐在桌子另一边的莫雷茨的黑黝黝的头上,留下了一条细长的、金黄色的、把游荡于空中的尘土也照亮了的光带。
“如果你们怕冒险,我可以给你们想个办法。可实际上我是说这真正是一次冒险。如果这笔生意让罗兹全棉花业知道了怎么办?如果我在汉堡碰上了他们所有的人怎么办?如果由于非常大的、急迫的需要,棉价过于上涨怎么办?这样,在罗兹我们的棉花就卖不出去了,又该怎么办?”
“我们可以在自己的工厂里加工,这样挣钱更多。”马克斯说着把他的一只耳朵和头放在游动着的阳光下。
“有出路,你们不用冒险,也可以赚到钱。”
“什么办法?”卡罗尔走过来问道。
“你们把这笔生意全部交给我,我给你们五千,好,一万的让受金。让我来亏本吧,几分钟后给你们现金,现金1”——
1原文是德文。
“猪猡!”马克斯唠叨着。
“不要这么说,马克斯,他这是出于友好。”
“是呀!我是出于友好,因为只有我亏本,你们才能保全厂子。在你们赚了钱后,我的损失于你们也无害。”
“不要在空谈上浪费时间,现在睡觉去。我们一起冒险,你,莫雷茨,今天就去汉堡。”
“叫他提出保证。因为他拿我们的钱去买东西,然后可以说,这是给他自己买的,他会这样做的。”
“马克斯,你说什么,那么我们的友谊,我的话连猪狗也不值吗?”莫雷茨怒气冲天地叫了起来。
“你的金口玉言,你的友好——这不过是一张好的期票,请你立下保证1,这是做生意。”
“我们采取这种办法,莫雷茨去购买,买好了尽快地运来,运费以后结算2,这样我们就可以全都买下了。”——
1原文是拉丁文。
2原文是德文。
“我怎么可以相信你们不会把我从公司里排挤掉呢?”
“猪猡!”马克斯由于深受刺激,用拳头砸着桌子,叫起来了。
“住嘴,马克斯,他说得有理。我们马上就写一个书面合同,通过中介人证明,这以后就是一纸正式的全权委托书。”
他们马上写好了一个包括许多条文的合同。这是一个公司的证明文据,是他们三人为做一笔棉花生意而共同签署的。
其中对一切都有规定。
“好啦!我们现在有现实基础了,为做这笔生意你们打算给我多少钱?”
“现在说的是一般的委托代购,其他的事往后再商讨。”
“请你们事先告诉我,你们能出多少。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我在汉堡逗留期间由于不能经理业务将要损失多少的详细数字。”
“猪猡!”马克斯说第三次了,他转过身来把另一边脸对着太阳。
“马克斯,你骂我三次‘猪猡’了,我只回你一次:愚蠢!你记住,我们要干的,不是谈恋爱,不是结婚,是做生意。你这个人,只要有可能,连上帝也会欺骗的。你说我是‘猪猡’,可我只不过要求得到我法定应当得到的东西,好吧!让卡罗尔说说。”
“见你的鬼去吧!该死的!”
“好啦!同意!你们不要老吵了,你晚上就乘快车走吧!”
“是的。”
“不过我亲爱的,你们要记住,不管是今天,也不管是往后,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这个关于棉花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当真只有我们知道?”
“这秘密在我们三个人中已经不是秘密。”
“你们睡觉去吧!卡罗尔,只是你就别再来叫醒我了。莫雷茨,走吧,一路平安。我要明天才起来,在你走之前看不到你了。好!伙计!祝你健康,不要骗我们。”马克斯开玩笑地说完后,便和莫雷茨亲热地吻了,他们俩虽然常常吵嘴骂架,可仍然是相亲相爱的。
“你会受人骗的!”莫雷茨对他表示同情地说道。
“你是个好伙计,莫雷茨,可是我感到你就是站在我面前的一个骗子。”
当卡罗尔醒来后,已经是十二点了。
太阳照亮了窗子,也照亮了整个摆设着最华美、雅致的家具的房间。
马泰乌什洗漱完毕后,穿上了星期天的服装,踮着脚走进来了。
“有什么事吗?”卡罗尔问道,因为布霍尔茨夜里经常要下各种命令。
“工厂里没有事,只是库鲁夫来的人带信来了,他们一大早就在等了。”
“让他们等着吧,把信拿来,给他们沏茶。你酒醒了没有?”
“醒了,经理先生!”
“你包扎了脸。”
马泰乌什把一双眼睛朝下看,不停地倒换着两只脚。
“如果你再喝醉,就不要来见我。”
“不会这样。”
马泰乌什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脯,以至响出声来。
“你头痛吗?”
“不是,人家欺侮我。先生,我最敬爱的先生,如果你允许我,我从此可以象狗一样为你效劳。”
“要我答应什么?”博罗维耶茨基穿着衣服,感到有趣地问。
“我要把我全身的骨头数给这些德国人看,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款待我的。”
“你要报仇吗?”
“不,不是报仇。可是我不愿再受欺侮,我的天主教徒的血不能白流。”
“如果他们对你还没有改变态度,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我已经回敬了他们鞭子,这个他们谁也没法抵抗。”马泰乌什愤愤地说,他胸中突然燃起了怒火,牙齿咯咯地咬起来了。
他的青伤疤也由于激动而变红了。
卡罗尔穿好衣服后,走过来打算叫醒他的朋友。
可是谁都不在。
“马泰乌什,先生们早就走了吗?”
“巴乌姆先生九点起床后,打过电话叫马车,马车来了后,他就走了。”
“好啊!好啊!出了怪事啦!”
“可是莫雷茨先生是十一点走的,他叫我装旅行箱,然后送他上夜班快车。”
“叫他们回来,有事呀!可又是什么事?”卡罗尔一边想,一边摸着他的额头,因为他感到头晕,不舒适。
一阵烦恼使他浑身战栗起来,他坐不住,可是又不愿离开这个地方。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戏院、包厢、露茜、酒馆、电报、莫雷茨和巴乌姆象一团团杂乱无章的云雾萦绕在他的脑海里,给他带来了烦恼和疲劳。
他一忽儿看着房里一个细长的水晶玻璃花瓶,花瓶上画着美丽的金色图画;一忽儿又瞧着一朵放在一块深绛红色水晶玻璃上的金黄色的法国百合花,这朵百合花在阳光的照射下,在一块乳白色的绸桌布上留下了一道桔红色的倩影。
“真正美丽的设计呀!”他在这样想时,却又不愿再看了。
“但愿它们受到嘉奖。”
然后他回过头来把脸冲着那些走进房里来的人。
“啊!你们是从库鲁夫来的,有小姐的信吗?”
他把手伸出来后,发现它变黄了。
“有信,孩子他妈,把信交给老爷吧!”一个规规矩矩站在门前的农民一本正经地说。他身穿一件白色的长大衣,在衣上缝合的地方钉着一缕缕黑带子;里面穿的小衬裤上也有一些红色、白色和绿色的带子。他的汗衫是蓝颜色的,上面钉着一些小铜扣,他的衬衫是用一根红色的饰带给系起来的。这时他把羊皮袄搭在胳膊上,双手紧贴在胸前,用那双严肃的蓝眼睛瞅着博罗维耶茨基,不时往后撩着他那好似揉碎了的大麻的淡黄色头发,因为它总爱掉在他的刮得光光的脸上。
女人从捆了至少十层布的包裹中拿出了信,扶着卡罗尔的腿送了上来。
卡罗尔很快把信浏览了一遍,问道:
“你们叫什么,索哈?”
“是的,正是索哈。说吧!孩子他妈。”农民喃喃地说,用手肘推着他的妻子。
“是的,他是索哈,俺是他的老婆。俺们到这儿来,求工程师老爷给俺们在厂里找个工作”她停了一下,看着她的丈夫。
“正是这个,你说吧,孩子他妈,从头说吧!”
“父亲和小姐给我的信中谈到了你们的不幸。你们的家被火烧了,是不是?”
“是的,孩子他妈,你说吧,情况是怎么样的。”
“是这样,老爷,俺可以象悔过一样诚实地告诉您:俺们有过一栋房子,在庄院的后面,是村里最好的,可俺丈夫只买了两莫尔格地和二十五根树条。这是老爷的父亲卖给俺的,为此俺花了整整三百个兹罗提,靠这个俺们本来可以过得很好,可是却没有这样。俺们有土豆,还养了奶牛,圈里的猪冲着小伙子哼哼地叫。马也有,俺父亲常赶马车进城,把各种各样的人,还有犹太人载往铁路上,通过这种办法,走运的话,可以赚到钱。俺呢!小姐常叫俺来庄院里做工,不是洗衣,就是织布,照顾奶牛生犊。圣洁的小姐还教俺们的瓦莱克认字,这孩子已经认得金祭坛1上印的和写的字,书中的每一页也会读了,里面讲的是各种礼节,这本书西蒙神父在做弥撒时是要用的。而这孩子现在还只有十岁。”她歇了一下,把围裙揩了揩鼻子,擦了擦由于激动而热泪盈眶的眼睛——
1“金祭坛”古代祈祷书常用的书名。
“是的,俺的儿子瓦莱克十岁,孩子他妈,你说吧,说得确切点。”农民严肃地说。
“正好十岁,从草节开始,或者说在播种节满十岁。”
“你们看,我没有空,快点说吧!”博罗维耶茨基请求道。他虽然对这些语无伦次的谈话感到乏味,自己也没有听多少,可是他仍耐心地坐在那里。他知道,农民最爱聊天和诉苦,他在这里表现耐心,主要是因为他们是从库鲁夫来的。
“说吧,孩子他妈,下面的快点给老爷说。”
“由于天主赐福和小姐的恩赐,俺爹有了马,挣得了钱。有时俺们遇上机会,鸡也有了,猪也有了,鹅也有了;有时还能搞到一点牛奶或者半杯黄油、鸡蛋,这样我们就过得不错了。全村的人都羡慕我们,因为我们最先得到庄园的支援,因为小姐爱护我们,因为我们家里的圣母像好看,是用金像框镶着的,因为我们穿的衣服总还看得过去。俺不打架,小姐常说,打架是犯罪,家里挂的天主像是挑最大的。俺丈夫常去西蒙神父家,送他上铁路,为此他也答谢俺们。可是那个皮耶特科娃最坏,那是个泼妇,只要她坐在田埂上,就要和人吵架,西蒙神父在教堂里已经不止一次讲到了她,可是没有用。她常常打俺,还要杀俺,这个不正当的女人,她在全村乱喊乱叫,胡说俺在庄院里拿了米,俺丈夫在庄院的草堆里偷了草。你们看见这个女人没有,你们!如果俺们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俺们就要打断她的腿,打掉她那可恶的牙齿,看她还闹不闹,只有这个办法。”
“她还干了什么,你们说吧!”卡罗尔喃喃地说着,他几乎没有办法了,因为这个女人讲得越来越罗嗦,她由于看到卡罗尔和颜悦色,说起来毫无顾忌。
“俺们的房子也是由于她被烧的。事情就象邻舍之间经常发生的那样。俺养的鹅长肥了,无论如何也不能照五十戈比的价卖出去;有一次因为没人看住,跑进了她的地里,不过吃了点草,这条疯狗就把它们害死了。她叫我看都没有看见它们是如何死的,她象狗一样咬着它们,一下子就死了五只。俺是怎么泣不成声的,在这儿就很难说了。丈夫回来了,俺告诉他,他说,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打,叫她吃点皮肉之苦。”
“对,俺这么说了,再说下去,孩子他妈。”
“我当然打了她,扯掉了这个魔鬼的毛发,往她身上泼了粪,还踢了这条母狗几脚,可是她后来又打死了俺的猪。俺们上了法院,评评理吧,是谁有罪!”女人伸开了两只手,叫唤道。
“她什么时候烧了你们的房子?”
“俺没有说是她烧的,只是说由于她。因为当俺们在法院里时,车夫跑来了,说:‘索霍娃,你们家房子着火了!’天主呀!好象有人打断了俺的肋骨一样,俺在座位上动弹不得了。”
“好,够了,我懂你的。现在你们是不是要在工厂里找工作?”
“正是这样,老爷!因为俺们的一切都烧光了,房子、牲口圈,所有的农具,一点不剩。俺们成了叫化子啦!现在只有讨饭了。”
女人急得哭起来了;可是那个农民却仍然严肃地站着,他看着博罗维耶茨基,不断扒开他那时而掉在眼睛和脸上的头发。
“你们在罗兹有熟人吗?”
“这里有俺们那儿来的人,安泰克米哈乌夫。孩子妈,你说得确切点。”
“是的,有,只不知道怎么去找他们。”
“索哈!你们星期二下午一点到我这里来,我给你们安排工作。马泰乌什!”卡罗尔对仆人叫道“给他们找一个住处,照顾他们一下。”
马泰乌什不乐意地撇着嘴,鄙夷地看着他们。
“好啊!天主保佑,星期二来吧!”
“俺们会来的,说吧,孩子妈。”
女人躬下身子,抱住卡罗尔的脚请求道:
“这是俺剩下的一只没有被烧死的鸡生下的四个蛋,送给老爷滋补滋补吧!俺是出于真心诚意的。”他把篮子放在卡罗尔的脚前。
“是的,愿老爷身体健康。”这个农民也拜伏在卡罗尔的脚下。
“好,谢谢你们,星期二来吧!”
博罗维耶茨基和他们辞别后,来到了第二间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