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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2 / 2)

特拉文斯基感到惊奇地听着。

“我亲爱的,我从你老婆那里打听到了你在这里。我计算了一下,可以借给你五千卢布,可是只能借两个月。你要不要?”博罗维耶茨基说。

“我很乐意接受。”他激动地叫了“你是在哪儿打电话?”

“在你的办公室,有你老婆监督。”他回答说。

“等一等我,我马上就来。”

“我等着你。”

“博罗维耶茨基要见我,你认识他吗?”

“只见过他。因为罗兹的这个大世界里,我没有常去,和各种各样的布霍尔茨们、门德尔松们、萨拉茨曼们、梅耶尔们以及别的蛆虫,我没有来往。这些年轻的和年老的工厂老板我都见过,可我是从米海尔那里才了解他们的。我和米海尔早就在一起,互相很了解,这是好的,但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那时候在罗兹,正直还是最需要的,没有百万富翁,你们年轻人一点也不知道。当时我和老盖耶尔合伙开的公司是罗兹最大的公司,蒸汽、机器、电、期票、廉价买卖、破产、卑鄙的放火,这些东西甚至没有人听说过。”

“可是现在,这一切是必然到来的。”

“我知道这是必然的。旧秩序总是必然要让位于新秩序。

本来嘛!干吗要说这个呢?”他摆了摆手,便看着期票。

特拉文斯基在期票上签名后,他的心里由于产生了对一切难以克制的怨恨而急剧地跳动着,因此他相当长的时间没有说话。

“你急着有事吗?”

“的确,我只有再一次地对你的帮助表示衷心感谢了。”

“时间真可惜呀!只有一点使我感到遗憾,就是你在五十年前没有在罗兹,你应当那时候有一家工厂。你对今天的罗兹也不适应,在这里诚实的工厂主是没有什么可干的。特拉文斯基先生。”

他急着要回家,没有回答他的这些话。因此他们只谈了一些有关期票期限的问题,就分手了。

过了不久,汽笛的尖叫声又在空气里响起来了。一天的劳动结束,工厂一个接着一个停工,隐匿在黑夜中了。

巴乌姆在工人们走后,回到了家里。他的住宅座落在一个厂房前的果园里,面临大街。

他在房里换了件轻软的上衣和一双丝织的便鞋,在自己花白但还很厚密的头发上,戴了一顶绣着一串白色珠子的小帽,便来到餐厅,这里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晚饭。

马克斯坐在桌旁,正在帮助趴在他脖子上的外甥女们砌积木。

小女孩不停地笑着,就象小鸟儿在高兴地鸣啭一样。

他的母亲坐在一张深凹的沙发上织袜子。她大约六十岁光景,面孔虽呈病态,但很逗人喜爱。在她长长的鼻子上,戴着一副银边眼镜。她那不很高但很突出的脑门上的花白头发梳得相当光滑,一双眼睛呈乳白色,嘴唇也很苍白。她把用来织袜子的棉线团放在蓝围裙的口袋里,说话的嗓音和笑声总是很甜。她这时不停地数着针眼,闪动着织针,冲着她儿子、孙子、正在读书的女儿、记不得在她家干了多少年家务活的表妹奥古斯塔太太1,冲着立在她身边的两个餐具柜、炉子、装满了瓷烧的小狗、小瓷像、瓷碟子的旧橱柜和奥古斯塔太太1的两只棕色的猫,不停地微笑。这两只猫老是跟着他,咪咪地叫着,用它们那象梳子一样的脚爪抓着她的裙子。她经常是这样地微笑,她对一切都表示微笑,好象人们已经把死人脸上微笑的表情贴在她的嘴上一样。

这个家里充满了一个市民家庭的温暖和宁静。大家生活在一起,都很适应这种方式,一切通过眼色达到和解,相互都很了解。

老巴乌姆关心的是自己的办公室,他每回到家里,脸上总带安宁和微笑的表情。他把一些事情讲给妻子听,有时要和马克斯吵几句嘴;他晚上习惯地老要讽刺一下奥古斯塔太太1,二十年来都这样惯了。他爱和孙女们一起玩,因为他的四个女儿都早已出嫁,他对这些孙辈们总是很看重的。他常常阅读香水报和一种波兰报,每晚都要听一个来自各种各样的家乡报2上的感伤的爱情故事,他的妻子和女儿靠这个生活,他也以此度过夜晚——

12原文是德文。

今天他也是这样,他正坐在一张桌子旁,点头召唤着他的一个大摇大摆地骑在炉旁一匹大马上的孙儿。

“雅休!到爷爷这儿来,来吧!”

“一会儿就来。”男孩叫道。他用鞭子赶马,还用脚跟踢着马肚子,可是这马还是不着急。他便从马上跳下来,抚摸着马的头,拍着它的胸部叫道:“切希卡!切希卡听雅休的话,雅休要到爷爷那儿去,爷爷给咱们糖吃。”

他甜言蜜语地许诺它后,又勇敢地跳上了马鞍,急忙催着它前进。

这样,他便满房跑了起来,最后来到了祖父的跟前。

“海尔曼!把马牵到厩里去!”老人叫道,同时把男孩从马上接下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膝盖上。

男孩看见马被一些小女孩机灵地牵走,开始对它叫起来了。可是这些小姑娘正是为了不让哥哥打马,把马掉了个头,让它的棕红色尾巴冲着桌子的另一方,冲着马克斯舅舅,她们觉得马在舅舅的身边会安全些。

“雅休,这是什么?”巴乌姆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玩具喇叭,指着它的头叫道。

“小喇叭,爷爷!给我小喇叭。”他伸出了小手请求道。

“你不愿坐在爷爷身边,你不喜欢爷爷,我不给你,我给万齐亚。”

“给雅休小喇叭,爷爷!雅休喜欢爷爷,万齐亚蠢,她不喜欢爷爷。爷爷!给雅休小喇叭!”他跪在爷爷的膝盖上,眼泪汪汪地请求着,可尽管这样,也未能要到。因此他便爬到爷爷的肩膀上,抱着他的颈子,吻着他的脸,越来越性急地要起来,他的两只燃烧着的蓝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小喇叭。

爷爷这才给他。

男孩没有来得及感谢,马上跳到了地上,飞跑着去要马,还把小姑娘们揍了一顿。他把马重又牵到了炉子边,用从妈妈手里拿过来的一块黄绸手绢盖在马身上,便骑着马,吹着喇叭,重又尽力地在房里跑起来了。

那些女孩哭着跑到了爷爷跟前。

“万齐亚要喇叭,爷爷!”

“给亚努希!”

她们趴在爷爷的脚上,一边哭一边请求。

老巴乌姆迅速甩开她们,便要逃走。

女孩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后,死命地追赶和叫唤着爷爷。爷爷一会儿用椅子把他们挡住,一会儿躲在餐具柜的后面,不停地避开她们的手,最后在一个角落才让她们抓住了。他把她们夹在腋下,重又回到了桌子旁。然后他让她们在自己身上搜查,从兜里拿出了那些给她们带来的洋娃娃。

小姑娘们于是聚集在窗下的一张小桌旁,互相递换地仔细看着这些洋娃娃,感到无比高兴。

爷爷和奶奶也玩得很愉快。只有贝尔塔始终堵住了耳朵,沉醉在一本书中。马克斯则高声地吹着口哨,他不愿听这野蛮的喧闹声,而且他本来就对父亲很生气,因为他感到在和父亲谈话后,自己又不得不借钱给别人或者订婚了;这样老人也就永远可以象今天这样,给孩子或者孙女们送来玩具了。老巴乌姆对儿子一贯是回避着的,他和所有的人接触都很和蔼和热情,他在任何场合下,都愿意热情地参加人们的每一个谈话,这样他就经常可以避开儿子的质问。

他今天也是一样。

吃晚饭时他不停地说话,亲自给孩子们安排座位,关心和照看着他们,同时他还老和奥古斯塔太太开玩笑,而她却永远只有一个回答:

“是的,是的1,巴乌姆!”可这时候她也微微地笑了,无意识地露出了她的长长的、长得歪歪斜斜的黄牙——

1原文是德文。

“尤泽夫先生在哪儿?你是不是把他藏起来,以后要吃掉?”

“尤泽夫先生马上就来。”当她刚把两只形影不离的猫抱在自己宽阔的胸前时,尤泽夫亚斯库尔斯基先生走进来了。

这是一个事务所实习员一类的年轻人。他很穷,几年来都在巴乌姆的照顾之下。他今年十八岁,个子高大。他脚粗手长,头也很大,而且总是蓬头散发的。他那圆圆的脸,老是汗流满面。再者他很胆小,手脚也不灵活,动作起来经常和门相撞,所有的家具什物都要绊上。

现在他却大胆地走进来了。可是当他站立在地毯上行礼时,看见所有的眼睛都在瞅着他,他就心慌意乱了。他的脸红得象甜菜一样,臀部碰着餐具柜的一个角,一忽儿他又把马克斯的椅子不停地转来转去,由于自己遭遇不幸,他感到十分害怕。直到最后,他才坐了下来,开始吃晚饭。

虽然他已经十八岁,并已在手工业学校毕业,可是他还象孩子一样地天真。他的表现总那么卑躬、和顺和善良,好象他为自己竟敢生活在他们中间,有时还要用一双眼睛对所有的人表示歉意。他很怕马克斯,因为马克斯经常讽刺他;可是现在,马克斯看见他吃饭时所有的东西都从手上掉了下来,也开始笑了,并且说道:

“我非得把他从奥古斯塔太太那儿要过来,由我自己照顾。”

“算了吧,马克斯,他由我们照顾很好嘛!”

“你们会使他成个笨蛋。”

“可是你想把他搞成什么样?”

“人,男子汉。”

“你会把他带到下流酒店里去挥霍无度。关于你们单身汉的生活,弗雷茨很厌弃地对我说过。”

“哈!哈!哈!贝尔塔,你以为弗雷茨厌弃快乐的生活?他是一个机灵鬼,你可真好,可是你还不很了解你的丈夫。”

“马克斯,你为什么要打破她的幻想?”老巴乌姆喃喃地说。

“爸爸说得有理。可是使我生气的是,只要这个蠢货在她面前一吹牛皮,她马上就相信,甚至可以为他去死。”

“马克斯,你别忘了,你在说我的丈夫。”

“遗憾的是,由于弗雷茨是你的丈夫,属于我们的家庭,我们和爸爸才不得不经常说他,否则”

“否则怎么样?”她叫起来了,眼睛里涌出了泪水,准备为保卫丈夫而赴汤蹈火。

“否则我们就要把他赶出门去。”他气咻咻地嘟囔着“你想要听,我这就对你说了。你爱怎么哭就怎么哭吧!不过要记住,你哭了之后常常是很难看的,眼睛会暴出来,鼻子会变红。”

贝尔塔当真号啕大哭起来,走到房间外面去了。

母亲开始细声责备马克斯的粗蛮。

“妈妈你别说了,我知道我干的是什么。弗雷茨是一个畜生,他不管工厂,只知道酗酒。可他在贝尔塔面前却扮演一个可怜人的角色,好象他尽管自己倒霉,却仍在为老婆孩子忘我地劳动,好象从他们结婚的第一天起,爸爸就从来没出钱养过他们全家。”

“别说了,马克斯,干吗还要把这个掏出来呢?”

“干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是卑鄙的犯罪,这是欺骗爸爸。我们大家在这儿都是为了玩得更好嘛!”

他的话中断了,因为门厅里的电铃在响。他便出去开门,不一会就领进了博罗维耶茨基。

巴乌姆感到有点麻烦和不自在,可是他的老伴却十分热情地接待他,并且马上向贝尔塔作了介绍。贝尔塔是听到铃声后来的,她对这个在城里谈论得如此之多的罗兹仅有的唐璜的出现也很感兴趣。

大家都热情地请博罗维耶茨基喝茶,可是他谢绝了。

“我在特拉文斯基家里吃过晚饭了。这是路过,找马克斯有一点事,只需一会儿功夫,我还要走的。”他虽然解释了一通,却仍不得不在桌子边坐下,因为奥古斯塔太太1笑容可掬地给他递茶来了。贝尔塔连眼泪都没有擦干,也在请他喝茶,老太太这时还笑着给他送来了点心。

他感到非常高兴,领受了这一切,因此很快就高居于所有人之上了。他和老太太谈着她的孙女。他在贝尔塔面前夸奖她给他看的孩子长得漂亮,他在看到放在桌上的那本海泽2最近出版的短篇小说后,足足称赞了五分钟。使奥古斯塔太太3感到心花怒放的是,他还逗着她宠爱的两只猫。这两只猫一面味咪地叫着,一面爬到了他的胳膊上,摸着他的脸;可是这就使他很生气了,以至他打算抓住它们的尾巴,把它们摔死在炉子上。最后他甚至连尤焦也没有忘记。不到二十分钟,他的客气、文雅和逗人喜爱,就把所有的人迷住了。就是很了解他、不太喜欢他的老巴乌姆也开始参加到谈话中来了。

奥古斯塔太太4由于对他特别赞赏,不仅不停地把杯杯新茶给他送来,而且越来越勤地从餐具柜里为他拿出新的点心,在她的明眉皓齿间也不时露出一丝微笑。只有马克斯不说话,一边冷笑一边看着这个场面,最后他感到厌倦了,在发现卡罗尔也觉得这一切已经够了时,他便站了起来,领卡罗尔来到住宅更里面的一间房里——

134原文是德文。

2保尔海泽(1830—1914),德国小说家,1910年诺贝尔文学奖金获得者。

桌子旁边于是没有人说话了。

孩子们坐在爷爷身边,在琢磨这些玩具。尤焦就象惯常那样,高声地朗读一段课文。妈妈依然织着袜子。贝尔塔听着他的朗读,不时把眼光投向马克斯和卡罗尔在的那间房里,因为它的门是开的,看得见他们。奥古斯塔太太1默不作声地扫着桌子,抚摸她的小猫,有时把它们抱在自己身上,可是它的两只黑色的小眼却朝上面望着。这双眼浮游在她的脸上,就象在一锅烧红的黄油上浮着两粒胡椒一样。直到最后她才歇了口气。

“爷爷,娃娃脚痛吗?”女孩们在玩着这些洋娃娃时问道。

“不痛。”他一边回答,一边摸着那些小脑袋上明亮的褶褶皱皱的头发。

“爷爷!为什么这个喇叭在那个喇叭里面?”男孩问道。他有时由于没有得到回答,就兴致勃勃地使出他最大的本领,用一根棍往喇叭里捅。”

“爷爷!娃娃头痛吗?”小女孩蹬着地板问道。

“洋娃娃是死的,万达真蠢。”

孩子们静下来了,只有尤焦的声音在整个房里都能听见。

但它也不时被奥古斯塔太太2的叹气声和贝尔塔的赞叹声所打断,因为贝尔塔被一本小说所激动,在低声地哭着,在不停地叹息——

12原文是德文。

“你们这儿真好,气氛使人格外高兴。”卡罗尔喃喃地说道。

他把身子在沙发上舒展开,高兴地望着坐在餐室里的这一家人。

“一年一次地这么助助兴,不经常。”

“一年有这么一天,就不错了。在这一天里,可以把全世界的生意买卖和生活中的一切麻烦都忘掉,共享天伦之乐。”

“你就要结婚了,这种乐趣你可以一直享受到对它产生烦腻。”

“告诉你,几天后我会下乡,回家去。”

“到情人那儿去吗?”

“这都一样。因为安卡和我的父亲住在一起。”

“我想认识她。”

“找个时候我带你到那儿去,就是几小时也好。”

“为什么只能有几个小时呢?”

“因为在那儿呆长了,你会感到闷得要死,你会受不了的。哎哟!那里多么寂寞,一切都是灰色的,到处都是空荡荡的,你连想也不会想到。如果不是安卡,我在我的祖先的这个屋檐下连两个小时也呆不住。”

“只有父亲一人吗?”

“我的父亲,这是民主时期的一具贵族木乃伊。他甚至是一个残酷无情的民主主义者,但他是一个贵族民主主义者,就象我们所有的民主主义者一样,一个有趣的典型。”他不说话了,只鄙夷地笑着,但在他的眼里却闪出了激动的泪花,因为他对他的父亲是衷心爱戴的。

“你什么时候走?”

“只等莫雷茨回来,或者等克诺尔回来也行,今天已经打电话叫他去了。布霍尔茨病得很厉害,他的心脏病又发了。他在我跟前心跳得那样可怕,几乎都救不过来了。可是这并没有妨害他,醒过来后,他又可以把我痛骂一顿,迫使我不得不向他提出辞职。”

“你这是在心平气和地说话?”马克斯看到卡罗尔站了起来,在瞅着那些摆有烛台和灯的红黄毛线织成的灯座1后,他嚷起来了。

“我或早或迟非得这样做不可的,我的契约十月才到期,我要找一个最好的机会来了结它。”

“就是说你有本事去蛮干,用发怒加辞职去答复他。”

卡罗尔开始笑了,他在房间里一边踱步,一边看着那一排排挂在墙上的水粉画像。

“生活的全部智慧,就在于适时地发怒、笑、生气和工作,甚至在于适时地退出生意买卖。这是谁的画像?”

“这是我似的家庭动物园。我懂得你的话很有价值,可是我任何时候也抓不住这样的时机,任何时候对这也习惯不了,我总是失败。”

“向爱他守他诫命的人,守约施慈爱,直到千代。向恨他的人,当面报应他们,将他们灭绝。”2——

1原文是法文。

2见旧约全书申命记第七章。

卡罗尔高声读着一段绣在一块红绸布上的圣经里的话,它用橡木框镶嵌,挂在两扇窗子之间。

“告诉你,我很喜欢它。圣经上的这段话说明了每个家庭应有的风度。

“你说得有理,特拉文斯基到我这儿来过。”

“我知道,因为我刚和他告别。你的老父支援了他。”

“这个我已经料到了,他什么都不对我说,他回避了我的视线。你知道多少吗?”

“一万。”

“见他的鬼,这就是德国的感伤主义。”他低声地咒骂说。

“这钱靠得住会还的。”卡罗尔看着那些套上了花边罩子的天鹅家具,安慰他说。

“我知道,因为特拉文斯基这个白痴如果要他搞欺骗,就连十个格罗什也赚不到。我想的是,老头帮助所有的人,只要是信得过的,大家当然都来挤他了。工厂奄奄一息,货物堆满所有的仓库,没有地方摆了,行情不知道怎么样,可是这个人却玩弄友爱和慈善的把戏,去救别的人。”

“是的,他救了特拉文斯基。”

“可是他会把自己搞死,把我搞死。”

“你应当高兴,你父亲是罗兹最诚实的人。”

“你不要讽刺了,我希望他变得更聪明点。”

“你在以韦尔特的口气说话。”

“你想得好些?”

“只是不同而已,好些——坏些,诚实——欺骗,不过是辩证关系,没有别的。”

“你以为这个神话般的特拉文斯卡怎么样?”

“简单地说,照显克维奇1的说法,童话里的美人。”

“你恐怕夸大了,特拉文斯基哪儿能够找到这样的人。”

“我一点也没有夸大。如果要我补充一句,她不仅漂亮,而且有礼貌。至于说特拉文斯基怎么能够得到这样的妻子,马克斯!你不要忘了,特拉文斯基也是一个很漂亮和受过很多教育的男人。你不要把他看成是一个什么也干不成的工厂老板,要把他看成是一个人。作为一个人来说,他是那些在家庭里受过旧的文化薰陶的人中的突出代表。他曾经告诉我,他的父亲、沃温2的一个非常富裕的地主,曾逼迫他开办工厂。大工业使这个老人的脑子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以为这是国民的责任。他希望贵族在振兴工业的劳动中能和劣等民族携手合作,他甚至看到了贵族阶级在工业中的复兴。而特拉文斯基正好能够胜任这个,就如你会跳马祖卡舞一样。他听了父亲的话,于是就慢慢把父亲的资本也放在自己的纺纱厂里,把父亲的森林和土地都纺掉了。他在这样做的时候,是觉得很好的。我们罗兹的这块‘福地’对他来说,本来是一块该诅咒的土地,可尽管如此,他在和失败与不幸进行着顽强的斗争,他很顽强——他要战胜一切。”——

1亨利克显克维奇(1846—1916),波兰十九世纪著名现实主义作家,1905年诺贝尔文学奖金获得者。

2波兰地名。

“有时候这种人由于自己的倔强却混得不错。她知道他的情况吗?”

“恐怕不知道,因为他是属于这种准备牺牲自己的人,只要是坏的消息、或者外来的关心不主动来找他最珍重的人,他不会将这些告诉她。”

“这就是说,他爱自己这个童话般的美人。”

“那里有某种比爱情更多的东西,因为我从他们的眼色里看到了他们互相尊敬、互相爱戴。”

“她为什么从来不露面?”

“不知道。你不知道这个女人在谈话和行动中是多么富于魅力,她抬头的时候是多么轻盈窈窕。”

“你说得很激动。”

“你很机灵但也很愚蠢地在笑我。这没有什么,因为我并不爱她,甚至也不可能爱她。我只喜欢她这种类型的具有崇高精神境界的漂亮女人,可这不是我所需要的类型。虽然在她身上集中了我们罗兹所有的美,她不过是摆在绸缎旁边的一块寻常的印花布。”

“把它染上你的颜色吧!”

“不要开颜色的玩笑了。”

“你要走吗?我们一起走。”

“当然,我在城里还有事。”

“这就是说,我最好不麻烦你。”

“你说得很对,库罗夫斯基向你问好。他星期六会来,晚上要请你吃一顿便饭。他在信中还问,胖德国人,这是说你,瘦了没有;瘦犹太了胖了没有,这是说莫雷茨。”

“他总爱开玩笑。布霍尔茨是不是拿走了他的化学制品?”

“我们用了快一个月了。”

“他的情况很好,因为我听说凯斯勒—恩德尔曼公司和他也订了合同。”

“是的。他对我写过这个。他已经走上了一条发财的捷径,他甚至已经发了财。”

“但愿如此,我们也会这样的。”

“你有信心?马克斯。”

“说什么信心干吗?我知道,我们会发财的,现在不是在干吗?”

“啊!是的,你说得对,我们会发财。如果你在家里遇见了霍恩,他会来找我,你告诉他,叫他一定等一等,因为最多两小时后我就会来。”

他们还讨论了莫雷茨的电报。卡罗尔和所有的人辞别后,便和尤焦一起走出来了。尤焦在房前随即和他也告了别,然后在一片漆黑的街道里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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