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上位者,表面说来是指一些手握权势执掌着许多人生杀大权的人。可事实上,并不是说拥有了权势可以恣意而为的人都可算得是上位者。便好比如现下的韦温,安乐公主之流,作为韦后最为亲近之人,韦温,安乐公主等人手中所有的权势不可谓不大,甚至在韦后执掌朝政之时,朝上许多品级并不低的大臣们身家性命也确实都把持在韦温,安乐公主等人手中。可即便这样,韦温与安乐公主等人都算不得是上位者,乃是因为他们这些人手中所掌握的权势,只是依韦后而来,并不是他们所真正能够执掌拥有。其中含义,有那么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意思。
真正的上位者,除了手握权势等一些硬性条件外,其本身的一些潜在因素也是必不可少,好比如不俗的才智,坚韧的心性,高深的城府以及那一副从不会表露出任何心事而永远都只是从容且自然的神情,这些种种的内在条件在任何一位真正的上位者身上都是可以轻易找到,有迹可循的。所以,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上位者显然远比想象中更为艰难。不仅如此,每一个真正的上位者首先必须是一个高明的权谋家。而有权谋则必然会有牺牲,通过牺牲他人来为自己铺垫踏上金字塔顶端之路这是每一个上位者所必须深明娴熟的手段。
长安城中朝间的官员政客不少,但真正的上位者也就那么几个,细数下来除了韦后,太平公主等极个别一时站在了顶端之人,剩下的皆都是一些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达到那一层次的人。可其实这许多正在竭力向上爬,貌似也逐渐接近了那个层次的人,大多都仍是一些真正的上位者所牺牲所利用的人,包括现下名声显赫风噪一时的临淄王李隆基,辅政大臣宗楚客等。
……
听着这太平公主足未出府便可将今夜皇宫城内所发生之事如此详尽且准确的一一道来,张宏对此时侃侃而言的太平公主不自觉间所表现出来的指点江山之气魄而暗为叹息,他当然知道太平公主能有今日这地位,现下这一番役气指使的威仪乃是因为她脚下已经有了不知道由多少人而化作的白骨在堆积铺垫。所以每每张宏想起总有一日他将如同现下的太平公主一般,踩下许多人的同时而使他站的更高,张宏总会心间微有茫然。
在他上一世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中,他并不是那种为达目地而不择手段的人,只是跟时下许多平凡的人一样,偶尔抱怨偶尔觉得满足,从未有过什么野心欲望之类。所以尽管回到了唐时这等阴暗年间的张宏深深的懂得弱肉强食,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等等诸如此类的浅显却也深刻的道理,他也仍会下意识的流露出他上一世二十多年来的优柔寡断。
也便是说,到了此等局势前,即便经历了许多生死关头,张宏仍是未能将自己现如今所应该有的心态摆正。只是依赖着远胜这唐朝年间许多人见解的张宏,其实一直都是在顺势而为,并没有主动去争取过什么。这是张宏现下所自知的他最为致命的不可取之处。
不过,二十多载的人生经历,又岂是这短短月余时间便可改变,抹煞得去?因此,张宏深知他要做到像眼前太平公主这般心性,这般高度,的确尚还需要一些时间,或是时机。
想起这么许多,张宏忍不住又侧身多看了那笑颜淳朴似乎并无太多城府的相王几眼,他忽然觉得相王似乎也看到了他这软肋,所以今夜带张宏来公主府本就有意要张宏从太平公主身上去感受,或者学习些什么。只是,张宏不明白的是,相王为何要这般做?为何会显得是刻意在栽培于他?
京中名声不显,平庸至极的相王,此时显然是没有注意到张宏眼中的疑惑,他在心下忍不住为临淄王李隆基担忧之际,显得期待且心急的看着他那妹妹。太平公主先前言着韦后这几年来能有些什么造化是她所预料不到的,但相王却并不会完全相信太平公主此言,在相王看来,他这手眼通天的妹妹若是真想要掌握些什么事,即便是韦后再如何的强悍,那也终脱不了太平公主的布局。五年是久了些,也的确可能会发生许多让人始料未及的变故,但由另一方面来讲,难道这几年太平公主便不会有什么更进一步的手段?
所以在殿内沉寂了一段时间后,仍显忧色的相王忍不住喃喃问道:“只是不知韦后的底牌究竟乃是何人。”
显然,相王此问是在相问于太平公主,所以在他对面张宏也是带着好奇之色微微看向太平公主时,太平公主也随意又饮了口清茶,之后奇怪的轻笑了笑,有些不屑的意味:“底牌?这京中所有人都对韦氏那庸妇能有何底牌而好奇猜测,但事实上我根本不认为她能有什么底牌。”太平公主语出惊人,只是未有停顿看着相王时又道:“你们把那庸妇想的太复杂了些。”
摇头轻叹罢,太平公主妙目微转复又看了眼右侧张宏后,接着言道:“在你看来,韦氏那庸妇和三郎最大的区别是在何处?”
这突然一问让张宏有些摸不出太平公主的意思,只是在他微有苦涩意味实在是不知道太平公主究竟此问乃是何意时,相王开口为张宏解了围:“却不知你这一问是指何处?仅就为兄看来,论表面三郎比韦后做的要好些,起码三郎对人皆乃以诚而待。”
很明显,相王直接便把握到了太平公主所问之意,只是不知为何,太平公主那张美的动人心魄的脸庞仍未回头去看相王,在她那双妙目放在张宏身上时,只是让张宏能够听到她微含不屑的笑意,但却从她眼中看不到一丝笑意,所以显得诚惶诚恐的张宏只是在太平公主笑罢,复又听着太平公主言道:“三郎对人确实像是以诚而待,而韦后也的确在这点上与三郎极为不同,威逼利诱顺者昌逆着亡乃是韦后现下说拉拢人的主要手段。”顿了顿,太平公主在看着张宏时有些疑问,却加重了几分语气:“只是,这两种对人态度都只能算是一种手段而已,并不见得三郎就要好些。况且来说,有的时候威逼利诱实在是要比那些所谓的以诚而待要来的更为有效。”
因太平公主这一番话,相王显得若有所思,在他凝重的神情下,他点了点头后,轻叹赞同道:“妹妹所言确是,王道本便应是无情。况且……”只是不待相王说完,太平公主忽然又打断了相王的话,仍是那般看着张宏时,凤目中竟然有一抹张宏看不懂的玩味之意:“现下本宫要你来说,韦后与三郎究竟有何不同?”
张宏愕然,即便他已是微微能够太平公主此问之意,但他仍是不解为何太平公主显得必须他来回答,不过尽管不解,在张宏思量后,也小心而言:“公主殿下是指,临淄王对部下应皆是诚心而待,而韦后却根本不会顾虑她手下部将等许多人的安危存亡?”
太平公主那双妙目间这才有些笑意,显得赞赏。但这些赞赏之意落在张宏眼中却是让他更为疑惑不明,因为在相王分析后,许多人都应该能够猜出太平公主想要的答案,而张宏能够说出这一番话也的确是情理之内意料之中,并不值得太平公主有赞赏之色。
不过太平公主并未再多说这些,她甚至在张宏说罢后也不再似先前那般看着张宏,随意而靠后依在背后软垫上后,太平公主点头方道:“不错,所以我才说韦后不会有什么能够让我感到惊艳的底牌,她到最后无非是不择手段甚至是牺牲掉手下许多人来尽快诛除三郎等人。”道完这一句,太平公主复又拿起清茶,有些迷离之意喃喃而言:“无情最是帝王家,可我那侄儿却的确算得上是我李家的一个异类,他若不能懂得王道本无情这一言,那……”说到此处,太平公主连声叹息,却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