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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1 / 1)

轩辕王朝211年,怡亲王班师回朝。

正值寒冬,满城素白中黑色骑兵静静走过,如同阴世的鬼兵显于人间。

亲王府的管家早早就跪在府门准备迎接主人,看到远处黑骑兵压来,立刻俯身恭敬道,“恭迎王爷回府。”

轩辕长德下得马来,将腰间重剑解下,管家立刻接过,身旁另有仆从迎上前去给战马解甲。

“父王。”一个稍显沙哑的声音响起,接着人群分开,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眉目与轩辕长德极为相似。

然而轩辕长德并未看少年一眼。

管家见此连忙打围场,“近日京中大比,世子力压满朝文武子弟又得了第一,完全没辱没了王爷的家风…”

“又?”轩辕长德终于开口了。

管家立刻低下头回道,“是,世子次次比试都是第一。”

“不知藏拙,锋头太利,过刚易折。”轩辕长德一连评价三句。

管家一脸的尴尬。

世子轩辕冥此时仰起了头,“儿臣有父王在身后,自是不该藏拙。”

轩辕长德此时眼神才落在轩辕冥身上,不过还未等轩辕冥回看过来,他就先移开了眼神。

“你会活的很累。”

说罢轩辕长德大步向院内走去,只是看着院中的积着落雪的枯枝,他的眼中稍显落寞,双唇微微翕动,一句话只说与了自己听,会活的像我一样累。

在他身后,轩辕冥扭头深深看了眼父王离去的背影,眼眶微微泛红,又扭回头眼睫下垂盯着手心磨出的厚茧和虎口崩裂的伤口。为什么,就不能夸我一句呢?

收拾好心情,轩辕冥也跟着回到屋内,此时下人们正在给轩辕长德解下战甲。轩辕冥挥退了他们,自己走上去跪下为父王脱下腰间甲衣。

“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轩辕长德双目微闭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轩辕冥跪着接道,“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父王是想劝儿臣不要自作聪明。”

“看来你精于武艺的同时也没有忘了精读四书,”轩辕长德伸手按住腰间,“好了,这种事不是你该做的,退下去休息去吧。”

“儿臣当为父王尽孝。”轩辕冥并未起身,而是双手平托接住了甲衣。

“过了年你也满十八了,该成家了。”

“父王觉得有人会愿意嫁给儿臣?”轩辕冥听得此言抬头直视着轩辕长德,“嫁给一个怪物?”

轩辕长德长久沉默,背过身去。

“只有父王庇佑,儿臣才能活命,父王要赶儿臣走,就是要儿臣的命,”轩辕冥仰起头,手伸向前,“父王,给儿臣活命的机会吧。”

轩辕冥的眼中带着渴望和祈求,他不是一直都是高贵的亲王府世子。当年,轩辕长德因为宫闱私事被赶出京,八年后带着玄甲卫弑血而归,强势杀回了京城权利场。

那八年,对边疆的轩辕长德来说是以命相搏的八年,而对京城的轩辕冥来说是生不如死的八年。

身为皇家姐弟乱伦生下的孩子,所有人都不想看到轩辕冥活着,虽然他名义上世子,但只要是个有权力的人都能欺侮他。

轩辕冥永远都忘不了,那也是一个冬日,轩辕长德身披重甲,将手中利剑交到他的手中。

面前跪着的都是以前欺负过他的人,不论是官宦子弟还是恶奴豪吏,轩辕长德告诉他只要不是皇子,他皆可杀。

“只要本王在一日,本王的儿子就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孩子。”

那是轩辕冥第一次尝到权力的快感,那日他偷偷握住了父王的手,父王戴着铁手套,可是轩辕冥却不觉得凉,那也是他第一次知道被父亲保护的感觉是那样的美好。

“你大了。”轩辕长德半晌后说出这句话,紧接着缓慢地转过身,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前挪,“已经等不及了。”

轩辕长德才三十四岁,面容仍年轻,但鬓间却已长出了白发。

他伸手虚虚覆上轩辕冥的头顶,“这么急着要取代父王了吗?”

“你能护我一辈子吗?”这是轩辕冥第一次用平等的身份与轩辕长德对话,“你不能啊。”

“成为玄甲卫,一辈子不娶妻不生子,活在战场,死在战场,太累了。”

“父王你坚持下来了,儿臣也可以,我可是您的儿子,我们流着一样的血,您为什么不可以相信儿臣一回?”

轩辕长德眼神落在轩辕冥发侧,看着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他觉得轩辕冥还没能明白。

他能在极寒之地坚持下来,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京中还有一个儿子要养,当年他抱着孩子孤身出宫,只有一个王爷的虚名和手中的虎符,他知道要活下去就得用命去拼,可是轩辕冥知道吗?他这个太过优秀的儿子知道那种置之死地的绝望感吗?

“儿臣是您的孩子。”

轩辕长德如同被针扎般猛然缩回手,他不愿想起当年的往事。

“你想要就拿去吧。”轩辕长德转身回了内室。

宽大的屋中只留下仍跪在那里的轩辕冥,突然他弯腰笑了声,紧接着俯倒在地,眼中缓缓有泪水流出蕴进木板缝隙。

父王,儿臣都这样挑衅您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肯同我对视一眼,哪怕你打儿臣骂儿臣呐,你真的从来都不关心我吗?

轩辕冥指尖扣紧了木缝,直到攥出血来,儿臣还要怎么做才好,京中大比,学院会试都是最优,儿臣真不知还要怎么做。

怡亲王轩辕长德喜好清静文雅,就是新年在府里也过的是格外平静,只是宫里岁宴他却是直接拒绝,又跟他平日不喜闹事的脾气不太相符。

过了年末,宫里传出旨意,玄甲卫统领由怡亲王轩辕长德改为世子轩辕冥。一时之间,朝野议论不休,谁也想不明白轩辕长德正值壮年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下了手中权力。

“父王。”轩辕冥跪在殿中,双手托上接过黑虎符。

轩辕长德从仆从手中取过盔甲,“起来,父王为你披甲。”

轩辕冥受宠若惊,“儿臣自己来。”

“父亲为儿子披甲这是轩辕皇室的规矩,一代传于一代。”轩辕长德为儿子系上肩甲,又束好腰带。

在动作间,轩辕冥能闻到父王身上有一股清淡的兰花味,他知道父王喜爱花草,平日也会贴身佩着香囊已被熏香入了肌理。

“那当年父王出征时可曾……”轩辕冥话出口才觉不对。

“没有,”轩辕长德知道他想问什么,“就连这身盔甲也是我自己争来的,所以……”轩辕长德伸手理了理儿子的碎发,心中那句所以不希望你受苦却没能说出口。

而是转口换了一句,“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一定要记得打仗只是解决问题的手段而不是杀人的借口。”

“儿臣记住了。”

其实轩辕冥有很多事都不清楚,他不知道他的父王当年是按照下一任帝王来培养的,从小被教导喜怒不形于色,仁政爱民,也不知道当年轩辕冥生下就该被溺死的,轩辕长德为救他几乎是丢去了半条命。

轩辕长德当然爱自己的儿子,只是他对于亲情二字实在是太怕了,他不敢往前迈就只好往后退。

从小被教育仁义,却为了活下去而杀了太多人,轩辕长德觉得自己是该到赎罪的时候了。

可是,自轩辕冥去了沙场了,胜仗的消息就不断传来,杀敌三万,破城十座这样的消息数不胜数,自父亲轩辕长德的战神称号后,轩辕冥也有杀神的名号,眼看即将衰败的轩辕皇朝慢慢开始站起,再一次展现出泱泱大国的恐怖威势。

但轩辕长德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太高兴,当年那场祸事的确是把他的人生给毁了,从他身上看不到什么沙场将军的杀气,反而是一种看破人生的淡泊感。他不喜财色,除了侍弄花草,也的确跟个出家人没什么区别了。

又到了一年冬末,这一次是轩辕冥班师回朝,因为是少年为将,根基尚且不稳,需要先去宫中述职。

就在轩辕冥款步进宫,却在路过御花园时看到了自己的父王。

他的父王就站在一棵腊梅树下,正在抚摸一个宫装少年的鬓发。

那是轩辕冥从未在自己父王脸上看到过的神色,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那是他从来没有享受过的柔和眼神。

正这时,那宫装少年转过头,他的脸正和轩辕冥长的一模一样。

刹时,轩辕冥就明白了那人的身份,是他的同胞弟弟,当年事发时被留在宫中抚养的轩辕明。

一个冥,一个明,同音不同字,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轩辕冥一下攥紧了栏杆,手在微微发抖,张口欲言,却是喉头发紧,他伸手抚住喉咙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弟弟,哈哈,当年我与恶狗争食,你却是在皇宫锦衣玉食,我在战场以命搏杀,你在宴会轻敲玉箸。

我从未嫉妒过你什么,反而我同情你,因为你没有父王陪在身边。

然而为什么,别人喜欢你也就罢了,为什么连父王也跟疼爱你?你这个善良无能的草包,你这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你凭什么与我抢那么一点点的属于我的父爱!

“世子爷,您没事吧?”

轩辕冥大口喘着气,在倒下的最后一刻,他努力扭头看向那棵腊梅树,他只在乎一点,他的父王有回头看他吗?

哪怕只是一眼呐。

“世子,您醒了。”侍从的声音响起。

锦帐中的轩辕冥睁开了眼睛,猛坐起身挑开了帐子,手撑床沿探身问道,“几时了?”

“回世子,已是酉时。”

“服侍我穿衣,我要去给父王请安。”轩辕冥急切地道。

侍从连忙磕头,“王爷传话来,让世子您好好歇息,今日不用去侍奉了。”

“你说什么?”轩辕冥眼睁大,似是不肯相信,站起的身子又重重地坐回床上,凌乱的黑发散在额前,手指抓紧床被。

侍从再次道,“王爷说世子不用……”

“不可能!”轩辕冥突然抓住床上的玉枕猛然摔在地上,“父王不会这样的,他不会这样对我的。”

侍从跪在地上,身子抖抖索索,想不明白世子为什么会生气。

还不止,轩辕冥又站起身,身一歪将床边的架子推倒,架上的玉如意触地瞬间断裂,洁白玉屑崩洒一地。

“为什么?”轩辕冥身扑在桌上,往下一扫,桌上金玺,墨砚掉落一地,雪白的寝衣也沾上墨点,“为什么对他笑?”

碰,青瓷花瓶碎成几十瓣,尖锐的碎瓷朝上,轩辕冥赤脚毫不在乎的踩上去,似是根本就不感到痛。

“为什么不看我一眼?”轩辕冥垂下头,泪滴下来,染湿衣襟,又抬起头,一抹脸上泪痕。

屋外所有的仆人纷纷跪下,随着一声尖利的“王爷到。”

木门推开,一道白色人影进到屋内。

“你在发什么疯?”冷漠的声音传来。

轩辕冥从自己的世界中回过神,连忙用衣角细细地擦去泪,勾起笑来看向轩辕长德,“父王。”

他跌跌撞撞地往轩辕长德这边走来,脚底被碎瓷划伤,在身后留下一个个的血脚印,可是轩辕冥却笑的是那么开心。

轩辕长德看着自己的儿子,脸冷下来,这满屋的狼藉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他最恨的人,“不要学你母亲发疯,只会给别人造成困扰。”

“父王?”轩辕冥停下来,呆愣着看向轩辕长德,幅度极小的摇着头,抿着唇,不确定地问道,“您说什么?啊?”

“如果活不下去就去死啊,不要麻烦别人,觉得自己砸一砸东西就会得到关心,果然是被惯坏了。”轩辕长德吩咐身边的管家,“世子今天砸了多少东西都从他的月银里扣。”

父亲眼中的厌恶如同一根刺深深扎进轩辕冥心中,疼的他不能呼吸,可是就算这样,轩辕冥也要扯出笑,跪下来伏下身,“儿臣知错,父王千万不要因为儿臣而坏了心情。”

轩辕长德眼往下瞥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自从有了你,本王没有一天的好心情,既然知道自己毁了别人的人生,就不要再想着去奢求什么了,因为像你这样怪物都能活在世上,就应该好好感谢上天了。”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浸透毒的利刃,刺的轩辕冥遍体鳞伤。

轩辕长德不一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是把这么多年积压在心底的,对轩辕冥的母亲,自己皇姐的恨一并宣泄出来。

“儿…儿臣…”

“本王不想再听到任何嘈杂声,你要是觉得王府装不下你了,就滚回宫去,”轩辕长德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冷淡的表情,只用余光扫着轩辕冥,“反正你也是被那里扔出来的,不是吗?本王的好儿子?”

说这话的时候,从轩辕长德身上散发出一种极为强悍的威压,是那种从尸山血海中走出,诸侯将相皆不放在眼里的不屑。

虽然身上穿着单薄的白衣,身上还散发着幽雅的花草香,但你不会怀疑,只要他想就能提剑踏平皇城,那种骨子里血腥味并不容易遮掩。

跟沉淀多年的父亲比起来,做为儿子轩辕冥有一种继承自他母亲的疯狂。这种疯狂偏执来自于他们对于自身实力的自信,认为自己一定能得到想要的,在抱有这种幻想的时候他们看起来是正常的,而一旦有人出现打破了他们的美好梦想,他们就会陷入剑走偏锋拉着人同归于尽的疯魔。

巧合的是,当年轩辕冥的母亲会突然发疯是因为的双生弟弟,轩辕冥如今也是因为自己的双生弟弟。

或许就像百年前一位巫师说过的,双生子是这个皇朝最大的诅咒。

“父王他睡了吗?”

轩辕冥已经换下了寝衣,内着月牙白绣金红鲤鱼的长袍外罩青色连纹鹤氅头上是同色玉冠,温雅俊秀如画中走出的仙人。

如今已是戍时,正房只有一盏微黄的烛光,老管家候在门外,看到轩辕冥过来,连忙躬下腰,低声道,“刚传了茶,此时应该还未睡下,需要老仆通报一声吗?”

“不了,”轩辕冥从身后侍从手里接过食盒,“我进去放下就走,不打扰父王了。”

谁知轩辕冥刚推开门,歪在塌上的轩辕长德就看了过来。

“有事?”轩辕长德只是瞥了他一眼,视线就落回到了手中书上。

“儿臣来给父王赔罪,”轩辕冥揭开食盒端出里面的汤饮,跪下双手平送,“这是瀚海送的老参,儿臣用文火炖了一个时辰才敢端来,给父王暖暖身子。”

轩辕长德翻了一页书,毫不在意道,“放下,出去。”

“这山参难得,儿臣想服侍父王喝下。”轩辕冥仍跪在那里。

轩辕长德放下手中书,抬起眼,“你要看着本王喝下去?”他坐直身子,靠近,手笼住了碗沿,“本王的好儿子,是真等不及了?这汤里放了什么让你一定要看着本王喝下去?”

轩辕冥垂下头,“儿臣只是担心父王身体,并无任何不轨之心。”

“抬起头!”轩辕长德呵斥道。

轩辕冥抬起头,轩辕长德紧盯着他的双眼,突然笑了。

他接过汤碗,仰脖灌下一口,清亮的汤液顺着修长的脖颈流下,然后轩辕长德紧视着轩辕冥的眼睛,将碗倾斜,剩下大半碗参汤全部泼下。

“本王是老了,可还用不到这东西来补身子。”轩辕长德手松开,玉碗掉在地上碎裂。

轩辕冥俯下身,将碎掉的玉片一片片捡起,“这人参头有三须耸立,玉髓凝脂,蕴含灵气,是难得一见的参王,儿臣真的只是想孝敬父王。”说着他拉过轩辕长德的手,低头舔去那手心残留的汤液,“儿臣若有不臣之心,就连儿臣一并毒死好了。”

轩辕冥说话时双眼泛红,泪欲落不落含在眼眶中,手指被玉片划伤,渗出血丝。

“起来,”轩辕长德的心软了,“这些事交给旁人处理,别在地上跪着了,天冷,对腿不好。”

“多谢父王。”轩辕冥站起身的时候,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轩辕长德忙伸手揽住他的腰,“还跟个孩子一样,这参王是瀚海送来的贡品吧,还没进宫就让你给截了。”

“宫里又不缺这些东西,只有儿臣这种被皇宫扔出来的才稀罕,儿臣这没人要的狗刚叼回来一点好东西就想着给父王,眼巴巴看着,反而被踹了一脚。”轩辕冥拧着衣带,眼角越发红,“父王说的那些话,不是要逼死儿臣吗?”

轩辕长德忍不住伸手捏了把轩辕冥的脸,“跟本王小时长的真像,以往总觉得你太锋芒毕露了,今日难得这番小孩子心性反而蛮讨人疼的。”

“那父王多疼一疼儿臣。”轩辕冥忍不住想索取更多。

“今日穿的这一身很衬你,看来清雅的颜色也很配本王的世子,那件雪狐裘就赠你了。”

“只有这样吗?”

“本王的世子还想要什么啊?难不成要本王吗?”

轩辕冥俯下身,头靠在轩辕长德的膝上,“儿臣这一年征战在外遇到很多事情,希望父王能给儿臣解惑。”

“那便说给父王听吧。”

父子秉烛而谈,直到深夜,轩辕冥靠在轩辕长德的膝上睡了过去,轩辕长德抚着自己儿子的脸,慢慢摸过那与自己相似的眉眼,不由叹道。

“或许,本王真把你看成了曾经的自己,希望你能替本王做个仁君,可是本王又怕你身上那另一半的血。”

说着,他打横抱起了轩辕冥朝着里屋走去,门外仆从听到声音进来收拾。轩辕长德只是轻轻嘘了一声,把他们都赶了出去,亲自为轩辕冥解衣,将人揽在自己怀里共度了一夜。

第二日,天刚亮,轩辕冥就带人去了宫中,今日天下着小雪,他特意穿上了新得的白狐裘,刚进宫门就朝着御花园而去。

“给我挖。”御花园内,轩辕冥看着那株腊梅树命令道。

身边的甲士们立刻上前挖起梅树,周围宫人围成了一圈,却没人真敢上前制止,谁都知道如今轩辕王朝真正的兵权就掌握在这怡亲王父子手里。

远处气质温和的少年听到这边的喧哗,走来想要看个究竟,不巧刚走近就和轩辕冥对上了视线。

两个人今日都是穿的白狐裘,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气质却是天差地别,一个温雅惹人怜爱,另一个噬血令人恐惧。

“竟然穿的这么相像,真是让人厌恶,”轩辕冥几步走过去,拔出腰间匕首,划破手心将血抹在了轩辕明的身上,“你以后不要再穿这件狐裘,一件衣裳只能一个人穿,多一个就显得掉价了。”

轩辕冥说话间朝旁伸出手,侍从立刻递上了一件白兔毛斗篷。

他亲自为轩辕明解去披风,再将兔毛斗篷给人披上,“这位公子,以后你最好跟兔子一样乖乖窝着,要是冒出头可是会被狐狸吃掉的哦。”

“你,你也太放肆了!”另有宫人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位明公子可是长公主的儿子。”

“哈哈哈哈,”轩辕冥耸耸肩,“长公主?怪不得这么惹人厌,原来是子肖母啊。”

这时,甲士过来禀报梅树已经挖出了。

轩辕冥笑容收起,昂着头,“连地上的花瓣一并扫了带回去,”然后他看向轩辕明,“这世上有些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没人争,但是有些不是你的,你要敢碰,我一定变本加厉的夺回来。”

直到他们走出去很远,花园里的轩辕明才回过神来,“他究竟是谁?怎么会这么嚣张?”

宫人咬牙愤恨道,“公子别怕,这件事我们告诉公主殿下,等着殿下治他们的罪吧!”

凤藻宫内,居上位的女子身着宽袖凤纹串花外袍内围水红色印花洒金襦裙,头上四凤掐金步摇,凤嘴中的东珠坠在眉心轻轻摇晃。

“公主殿下。”

听到宫人呼唤,轩辕长宁睁开眼睛,朝着身旁随意道,“今日怎么没把晟儿带来啊?”

她左手下位坐的是当今的王皇后,穿着比起轩辕长宁要朴素许多,听到问话,垂眼道,“晟儿近日感了风寒,妾身怕病气会渡给殿下。”

口中这样说,皇后的手却掐紧了腕上佛珠,轩辕晟是她的第三个儿子,前面两个一个胎死腹中另一个半岁夭折。皇后知道一切都是面前这个女人在背后搞鬼,可是她家世微弱,只能咬碎牙往肚里吞。

“小孩子还是要多吹吹风。”轩辕长宁眼又半闭起。

皇后指甲在手心掐出深深的印记,拼尽全力才没让自己拿起茶盏砸在轩辕长宁脸上,“殿下说的是。”

就在气氛逐渐尴尬时,从殿外快步走进一个宫女,近到身前,俯身将御花园中的事禀报给轩辕长宁。

此时轩辕明也从外回来了。

“轩辕冥?他还活着?”长公主坐起身,招招手让自己儿子过来。

“殿下忘记了,今年大破敌军勇得十城的就是这位小殿下。”侍奉在身旁的嬷嬷道。

“原来是他,”轩辕长宁拉过自己儿子的手,“一点小矛盾罢了,主君跟臣下哪有不起纠纷的,明儿不要往心上去。”

说着,轩辕长宁解下轩辕明的兔毛斗篷,随手丢在一边,同时对着在后面捧着沾血狐裘的宫女吩咐道,“把这件脏了的狐裘,连带着库里的七宝玉冠,进贡的两盒东珠一并给怡亲王世子送去,御下之道就要有奖有罚。”

“母亲,”轩辕明咬着下唇,略带犹豫,“那位世子,怎么同我长的那般像?”

“明儿想多了。”

王皇后在旁边看的连连冷笑,掐紧的手也松开些,心里暗想道,长公主你害了宫中那么多皇子,不就是想让你的儿子继承皇位,别到最后兄弟相争,算计到头一场空。

雪渐渐停下,怡亲王府,轩辕长德披着外袍在院中修剪着花枝,这时院外有人禀报,说宫里派人送了赏赐,还请王爷去参加今晚的宫宴。

“不去,让他们滚。”轩辕长德剪去一根细枝。

宫人硬闯而入,将托盘顶上,“这是长公主殿下赏的玉冠,还请王爷过目……啊!”

一道狠厉的鞭影从旁袭来,鞭稍落在玉冠上,瞬间精美的玉冠连着金盘一并断裂,落在雪地上被白雪浸湿。

“什么阿猫阿狗也敢闯我亲王府了,绿蚁、曲生还不把人给我打出去!”院外踩着积雪,一个身着黑金大氅的少年走进来,手腕一收,长鞭如蛇般缩进他的袖里。

“你,你,”那宫人吓坏了,蹲坐在雪地里惊恐不已,“这可是长公主的赏赐,…啊!”

又是一鞭,那宫人白胖的脸上多出一道血痕。

“就算是当朝皇帝,擅闯亲王府我也一样打,来人,把这不分尊卑的狗奴才拖出去乱棍打死。”

“你们敢!”那宫人急了。

这时一直在安静剪花枝的轩辕长德开口了,“行了,临近年关就不要造杀业了。”

宫人如遭大赦,连忙跪地磕头,“多谢王爷…”

然而轩辕长德接着道,“六十大棍,拖下去,撑不过去了就把尸首丢回宫里。”

“王,王爷?”宫人抬头惊愕不已。

“府里的下人也该清一批了,连门都守不住。”轩辕长德朝旁伸手。

轩辕冥立刻过来,“我已经让绿蚁和曲生在营里找些老人过来了,父王,镇寒江督军昨日送来了一对熊掌,儿臣专门请了厚德福那位善烹熊掌的厨师,涂了蜂蜜在火上煨了一天了,父王赏脸尝一口?”

“大荤大腥,太腻了。”轩辕长德看过来,“昨天山参,今日熊掌,本王想吃些白塔寺的素糕。”

“儿臣即刻去办。”

“算了,”轩辕长德喊住他,“那里只有晨日供佛时会做,现在已经晚了,就不要去打搅人家了。”

“没事,”轩辕冥笑道,“儿臣每日清晨都会将京中各铺的小吃都置办一份,让厨房去热一下就可以了。”

“不用了,本王又不想吃了。”

轩辕冥惊讶地转头,“为什么?是儿臣哪里做错了吗?”

轩辕长德站起身,白色的长袍搭在肩头,“人总要有些缺憾,太过完美反而像假的了。”

注视着父亲离去的背影,轩辕冥默默握紧了手,这时一个仆从小心翼翼地跪下,磕头道。

“宫里来的请柬,邀世子爷参加宫宴,”然后仆从声音更小,“长公主想要见一见您。”

茫茫雪地中,轩辕冥似哭似笑,有一种从心底生出的荒唐感,十九年的不闻不问,现在突然说要见自己。

轩辕冥知道自己应该把那张请柬撕个粉碎,可是心一下一下的在跳,很轻很缓的,但轩辕冥能听到他身体另一半的血在慢慢沸腾。

雪又下了起来,轩辕冥就那样站了许久,直到一把伞从上空罩住了他。

“你想去就去吧,不让孩子见母亲这是不公平的。”

“那不让孩子见父亲也是一样的吗?”轩辕冥沾上雪花的睫毛微微颤动,“父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去见弟弟的吗?还是说是更喜欢弟弟,才会去见他的?”

“你知道了?”炫耀长德撑着伞道,“你的双生弟弟他被保护的很好,见到他会让本王感叹这些年没能照顾好你。”

“我不需要被保护。”轩辕冥攥紧了手中的请柬。

当晚,在宴会上的轩辕冥完全像是被孤立了,怡亲王不喜结交官员,没能给轩辕冥留下太多官场势力,而轩辕冥自己也不需要,他知道那些文官表面谄媚私下都会厌恶他的出身。

行走在皇宫里,两侧是高大的朱红宫墙上罩金色琉璃瓦,细雪从黑夜中不停飘落,两排的宫女太监见到轩辕冥立刻退至墙角低头行礼。

身后的太监弓腰为他打着伞,轩辕冥走在这宫墙间,格外寂寞。

突然,一只白猫从墙上窜下,紧接着一个人影从道旁跳出,“小宝,抓到你了。”

身着金色夹缎小袄的少年笑的很开心,眉眼间都是温柔的善意,在这寒冷的雪夜中如一只悠悠燃烧的蜡烛。

少年身后的宫人急忙跑过来,为他擦手的擦手,撑伞的撑伞,还有一个宫女忙将手炉塞进他的手里,生怕这位主子冻到了。

才注意到轩辕冥的少年抬起头,眼中的笑意还未收回,看到轩辕冥他似乎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镇静下来,“我记得你是……”

“让开,你挡到我了。”轩辕冥冷漠道。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有礼貌,我们主子好声好气地和你说话……”一个宫女忍不住责备道。

“雪影,住嘴!”另一个宫女开口制止,立刻跪下,“奴婢邀月见过世子。”

轩辕冥没朝她们看一眼,大步朝着凤藻宫走去,反而是那个一身锦绣的轩辕明抱着猫跟在他的身后。

“原来你是皇叔的儿子,”轩辕明很小心地伸手捏住轩辕冥的一点袖子,“你和我长的好像啊,我们是不是还有其他关系?”

轩辕冥手一挣将衣袖从轩辕明手里拽出,“你想多了。”

“有吗?”轩辕明脸上笑容不减,“可是你叫冥,我是明,你不觉得这很巧吗?按照皇室规矩,我们这一辈是日字辈,可是你的名字一点都不像和光明有关啊。”

“你的话很多。”

“那我应该叫你哥哥还是弟弟?”

轩辕冥一下站住,转过身,嘴边缓慢扯出一个笑,“你应该唤我堂兄,但如果可以的话,我一点都不想和你沾上关系。”

“为什么?”轩辕明松开手让白猫跑掉,“是因为大家都更喜欢我吗?比起阴沉的哥哥来说,父亲也会更喜欢我的吧?那日你晕倒的样子真的很狼狈。”

轩辕冥猛然拽住了轩辕明的衣襟,“你的话真的很多,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舌头割掉。”

“哈哈哈,”轩辕明笑的仍旧温柔,“我们究竟是谁在多事啊?”他嗤笑一声,一根根掰开轩辕冥的手,“那件狐裘是太傅送我的礼物,却被你给毁掉了,提醒你一点,那是会试榜首才有的奖品,你不打算道歉吗?”

“我不是已经给过赔礼了吗,离我远点。”轩辕冥放开他,转身继续走。

在他身后,轩辕明站在那里,发梢沾满细雪,袖中的手握紧又松开,突然他喊道,“这么多年,哥哥在宫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为什么我们不可以互相取暖?我们才是世界上最亲的啊。”

“不是,”轩辕冥此时已经抬脚上了台阶,当他转过身时就是从上方俯视着自己的弟弟,黑色大氅在身后扬起,上绣的四爪金蟒随风缓缓浮动着身体,“就算流着一样的血,我也绝不会跟废物做兄弟。”

炉中的香烟浓浓升起,轩辕冥刚踏进殿内,先注意到的就是坐在上位的那个女子。

她已卸去残妆,斜堆慵懒髻,手撑脸侧发戴海棠花簪,完全一副美人酣睡的模样。

明明没有过多装饰,可你就是会下意识地将视线停在她的身上,等到好半晌才会注意到周围还有其他宫妃。

“臣见过皇后娘娘,各位娘娘和长公主殿下。”轩辕冥单膝下跪行礼。

上位的轩辕长宁看过来,“真是懂礼数。”

“不知殿下唤臣来有何事?”

“自是好事。”轩辕长宁坐起身,手搭在桌上,那里有高高垒起的画卷,她手一推画卷滚落在地,娟纸展开上面是各具特色的美貌女子。

“听说你今年也有十九,也该娶妻了,趁着这次机会不如就把终身大事给敲定了吧。”

“臣还不想……”

“大学士赵伦的女儿就不错,”轩辕长宁自顾自地说道,“今年刚满十六,长的如花似玉,聪灵明秀,又是书香门第,两相文武结合自是再好不过了。”

还没等轩辕冥再开口,下座一位宫妃就先说话了,“臣妾的那位妹妹从小体弱恐怕受不了此等皇恩,不过臣妾有位庶出的妹妹也待字闺中,与世子也是年龄相配。”

“德妃娘娘,人家可是怡亲王的世子。”有位妃子忍不住道。

德妃抬起下巴,“臣妾的妹妹身家清白,也没什么配不上的。”

听这宫里的讨论,轩辕冥此时才真明白了今晚被唤进宫的原因,不过是由那些自诩高贵的人明里暗里的贬低他罢了。

“怡亲王没有王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世子战功赫赫得公主赐婚,也算嘉奖。”

这种话钻进耳朵里,听起来冠冕堂皇,其实就是在笑他是个母不详的野种,能有人帮忙张罗婚事就应该感恩戴德了。

轩辕冥跪在那里,心中一片茫然,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自己血缘上的母亲,可是他看到的是什么,是一个略带笑意的眼神。

那一刻,轩辕冥彻底失望,那一点点对母爱的期望也生生被掐灭。

就连站在身侧的轩辕明都看不下去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先被自己的母亲打断。

“世子选好了吗,选好了本宫可就要拟旨了。”轩辕长宁手撑着桌面,身子微微俯低,以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势看向轩辕冥。

御下之道,有奖有罚,我奖你了珍宝,就要打碎了你的骄傲。

从当年轩辕冥被抱出宫的那一刻,轩辕长宁就再没把他当儿子看过,此时的轩辕冥对她来说,不过是一把有点刺手的工具需要好好调教一下。

没听到回答,轩辕长宁坐直身子,那种压迫感瞬间消失,“既然世子没有异议,那就拟旨吧,大学士赵伦的女儿赵……”

见轩辕长宁卡住,德妃立刻提醒道,“赵蕊。”

“…赵蕊,憨直可爱,就封为世子妃……”

“本王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儿媳?”

殿门被人猛然踹开,寒风从外呼啸而来,轩辕长德的披风被风吹起,笼在身后如同带着满天风雪走进来。

上位的轩辕长宁吓了一跳,从座上站起,动作太大发间的海棠簪掉落在地,两旁的宫妃也皆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声音。

殿中的烛火被风吹的忽明忽暗跳跃不止,轩辕长德走到正中,手搭在轩辕冥的肩上洁白的披风几乎将人整个罩住。

“怡亲王,这里可是后宫,你怎么能擅闯,而且宫门应该已经落锁…”轩辕长宁略往后退了一步,不敢相信地捂住嘴,“难道你…,你用了先帝给你的宫牌?”

“皇姐还是跟以前一样这么会做戏,”轩辕长德看着她,发出一声冷笑,“也一样的只顾自己,令人作呕。”

说着他转向那位德妃,嘴角的笑更冷,“什么大学士,不过山东盐贩之后,什么书香门第,不过卖女求荣之辈,这样的家世都能坐在这宫中对他人评头论足,果然是蛇鼠一窝,还分起高低贵贱来了。”

这是轩辕冥第一次见自己父王说话这般刻薄,以往不论他怎样生气都有努力克制自己,然而这次,轩辕冥甚至能感觉到父亲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都在颤抖。

“轩辕冥,跟我走。”

跟十年前一样父亲救自己于水火之中,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是父亲主动抓住了他的手。

一白一黑两个人走在宫道中,两色斗篷被风带的朝后扬起,宫人提着宫灯快步跟在后面,可还是没能跟上这父子俩的脚步。

血红宫墙在两侧慢慢倾下,枯树上有乌鸦发出呱的刺耳鸣叫,轩辕长德的心跳个不停,手心慢慢沁出冷汗。

轩辕冥发现父亲的手越收越紧,指尖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于是轩辕冥反手握住了父亲的手,往内一拉将父亲抱在怀里,黑金的大氅裹住了雪色的披风。

“父王,儿臣在这里。”轩辕冥拢住轩辕长德的双手。

轩辕长德头靠在儿子肩上,大口呼吸着寒夜冰冷的空气,慢慢平息着自己。

“抱歉,本王早就知道她是那样的人,竟然还让你来见她,”轩辕长德努力这样说,手攥紧了轩辕冥的衣襟,“你不会离开了吧?”

“父王?”

“本王很害怕,本王梦到你走了,留本王一个人在雪地里,本王梦到这座皇宫,梦到这里发生的一切,可是没有你,什么也没有。”

在轩辕冥想要搂住父亲的时候,轩辕长德松开了手,转身继续朝着宫外走去,身后的宫人们此时也赶到了,温暖的烛火在身侧燃烧,刚刚发生的事好像只是轩辕冥的一个幻想。

“下回不要自己一个人进宫了,”在踏上轿辇前,轩辕长德侧头说道。

“是,儿臣知道……”轩辕冥看着伸到身前的手,格外诧异,“这…”

“上来,同本王坐在一起。”见轩辕冥没有反应,轩辕长德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将人带进轿内。

刚坐上去,轩辕冥就被塞了一个食盒。

“白糖糕,”轩辕长德看向窗外,注视着一片片的雪花飘落,“宫宴是什么滋味本王也体会过,根本吃不饱。”

“父王是为了儿臣才专门来的宫中吗?”轩辕冥扣紧食盒。

“那还能为了谁,”轩辕长德视线转过来,“本王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养在身边,本王只得了你一个,至此一个。”

轩辕长德的眼慢慢闭起,或许是刚刚跑的太急,几缕发丝从发冠中垂下,搭在额前,为他添了几分脆弱之感。

轩辕冥看着这样的父亲,忍不住伸手想要环住他,然而才刚触到轩辕长德的身体就被推开了。

“别碰我!”下意识地将自己缩在角落,双手环紧了自己,轩辕长德紧咬着牙,眼中带着对所有人的不信任,外面寒风吹着轿帘。

布帘被掀动的嗦嗦声刺激着轩辕长德的神经,他突然地支起身伸手将轿帘紧紧攥住往下拉,同时另一手捂住了耳朵,仿佛用这种方式能让他彻底与整个世界隔绝开。

“都离我远点,别过来!”

雪夜,一些不好的记忆慢慢自大脑深处苏醒,轩辕长德将自己抱的更紧,就如当年那样什么都不闻不问,只要没听到就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用这种保护着自己。

“父王,别怕。”轩辕冥在一侧,张着双臂想要抱住轩辕长德,可是又不敢。

反而是轩辕长德扑过来将轩辕冥紧紧搂住,“不要去那个疯女人身边,不要离开本王,”他双手捧着轩辕冥的脸,无神的双眼努力要聚拢焦点,“你是本王养大的,是本王给你喂的奶,是本王教你骑马射箭,是本王给了你玄甲卫,是…本王…将你丢在京城八年…”

他的手放下来,扭过头听那呼啸的寒风,最后只喃喃道,“我讨厌这里,讨厌皇宫,讨厌这世上的一切,只想把自己锁在一个小院里。甚至我也曾讨厌过你,我当时想过抱着你去投湖,可是当我到了河边的时候,你开始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想去哄你,你含着我的手指笑了,那时我突然有了要活下去的动力。可是我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该怎么去告诉你的身世,我逃避了,逃避了整整八年。”

这般说着,轩辕长德放大的瞳孔慢慢缩小,眼珠移动,注视着轩辕冥的双眼,然后眼睫垂下又挪开了视线。

“本王不是个好父亲,你恨本王吧。”

“哈,”轩辕冥嗤笑一声,“这完全像是在自暴自弃,儿臣怎么会怨恨父王,不论父王怎样,儿臣都会敬您爱您。”

轩辕冥身往前倾,似是要靠在父亲的肩头,可是近到身前却又往下滑,跌入了轩辕长德的怀中。

“儿臣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轩辕冥双手搂紧轩辕长德的腰,脸蹭着他的腰侧,“可是有了父王,儿臣就什么都有了。”

在轩辕长德看不到的地方,轩辕冥眼中的偏执浓的如一团化不开的黑,他放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父王这么害怕被人碰吗,连儿臣也不行吗?

近日天空放晴,积雪融化。长街上,一辆马车飞驰而过,车轮撵着融雪,污水溅了两旁行人一身。

“唔,”其中一个青衣书生转身护住了怀里的东西,将背部暴露出来,于是这件衣裳彻底湿透了。

远处轩辕冥骑马经过,见此下了马快步过来。

“云太傅,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轩辕冥走上前。

青衣书生茫然地抬起头,四处张望着寻找说话的人。

“是我啊,”轩辕冥笑着拍了拍云清的肩,“太傅看这里,怎么一年未见您还是同以往一样这么容易犯迷糊。”

“啊?”云清还是有些茫然,在同轩辕冥视线对上时,他吓了一跳,往后缩了一步才小声道,“见…见过世…世子…”

“我应该没有那么吓人吧,”轩辕冥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原本想亲自登门拜访老师的,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老师若不嫌弃可愿到王府一聚?”

“不,不了。”云清又往后退,“我不喜…不不,我是说我很喜欢怡亲王,只是我并不想去做客,我…我要回去了。”

“老师果然是厌恶我吧,真可怜,现在全天下都说我是满身血腥的杀神,京中还有妇人用我的名号止小儿夜啼,没想到连教我读书的老师也会这样想。”

“没有!我绝对没有,”云清脸当时就红了,鼓足勇气道,“世子杀人是为了保护百姓,一点都不敢被谴责,反而要被褒奖,只是某害怕与人交谈。”

“那便好了,”轩辕冥揽住云清的手臂,“我与老师既非生人,父王又性子随和,而且他还是云老先生的弟子,早就想探望老先生,只是这些年老先生闭门写书谢绝了所有访客,只能悻悻作罢,父王这次见到老师您一定特别高兴。”

云清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可是某不会骑马。”

“这里离亲王府又不远,我与老师一同走去。”

云清张了张嘴,又闭上,双手拢住怀里的物件。

“从刚刚就一直想问了,老师怀中是抱着什么啊?”轩辕冥问道。

云清手臂收的更紧,“是买的两只兔子,送给一个好友的。”

云清的祖父云和曾是内阁大学士,一生清廉,然而二儿子却在任山西巡抚时贪墨银两三十万之多。云和惭愧不已,自请辞官闭门在家不再与人又任何来往,不久后,大儿子又为抗洪牺牲在灾区。老先生独自将年幼的长孙云清抚养长大。

当年先帝体恤云和劳苦功高,愿动用内库替他补上这笔银子,但云和性子倔强,愣是变卖所有家产将二儿子的贪银补齐一半,余下的愿慢慢还清,如今八十岁还在家中拼力写书赚钱。

论资历,云清本是封不到太傅的,但是谁都能看出,他的官职是朝廷对他祖父的一种慰问,也是对他父亲牺牲的一种补偿。于是年纪轻轻的云清就担起了教导皇子皇孙的责任。

轩辕冥和他比起师生更像好友,只是云清性子腼腆,从来都是被动接受,让他主动承认自己与谁相交,简直比杀了他都要难。

“真让人好奇,究竟是谁竟然能让老师你克服困难主动出门买礼品的。”王府厢房内,轩辕冥撑着脸看向云清。

云清一张脸红的都要滴血,“请世子出去,臣要更衣。”

“不要,老师如果不告诉我那人是谁,我就不出去,就在这里看着老师换了,”轩辕冥坏笑着站起身,“我记得有件穿旧的水獭皮短袄,我拿给老师。”

“出去啊!”云清气极了。

“那老师会不会换呢?”轩辕冥挑了挑眉。

云清家中因为还账过的很是艰难,但云家家风极严,绝不接受别人的帮助。轩辕冥先是说是自己穿旧的,又堵门,就是想确认云清会把皮袄穿上。

“我穿,我穿可以了吧。”云清的生气只能维持一会儿,很快就变成了恳求。

轩辕冥还想再调笑他一把,“我不信,除非让我亲眼目睹……”

“轩辕冥。”

一个冷漠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轩辕冥一下站直,寒气从后背只窜到头顶。

“出来。”轩辕长德发话。

“是,父王。”轩辕冥头耷拉着,再不敢造次。

“你平日对教你的夫子就是这种态度?”轩辕长德问道。

轩辕冥委屈地说,“我只是想逗一逗他嘛。”

“逗?”轩辕长德瞥他一眼。

轩辕冥头垂的更低。

“在百姓眼里皇室是比他们高一阶的,上位者任何的一句玩笑对于下位者都是一种冒犯,”轩辕长德看向轩辕冥,继续说,“本王刚刚说的是,在百姓眼中,因为他们从小接受天地君父的思想,而不应该是皇室子弟也这样认为,你要自认为高人一等,好意就是坏心。”

“是,儿臣知晓了。”轩辕冥刚说完就觉得有什么抚在了他的发梢。

轩辕长德摸了摸儿子的头,“本王从小接受的是云老夫子的教导,说话做事一板一眼,倒是很羡慕你,能与夫子相处的这般随意。本王时常反思自己,当年早有幕僚将云夫子儿子贪墨的事告知本王,但本王碍于辈分不敢直言相告,若是那时能勇敢一些,也不会害云夫子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就算父王早些告诉云老先生,也是无解的吧。”轩辕冥稍加思索,“毕竟三十万两不是小数目,哪可能一下就补齐亏空。”

“官场复杂险恶,所有事都不要只看表面。”

“那父王可以同儿臣讲一讲官场的事吗?”

“不,”轩辕长德移开视线,“本王宁愿你最后战死沙场,都不愿你踏足官场。在这京城,本王能护着你,若有一日本王失足,你就去边关不要再回来,本王给你留的玄甲卫足够护你一辈子。本王在,无人敢动你,本王不在,纵你闹的天翻地覆,本王能保证如今的武将无一人有实力战你。”

轩辕长德踏步往前走,轩辕冥跟在身后,他听到父王说。

“本王不是个好父亲,不愿教你这些人情世故,等以后你有志气的时候,本王安排的有人教导你,”轩辕长德停住脚步,转过身,“本王累了,是自缚在京中换几日安宁,但你不是,你是自由的。”

他一步步慢慢逼近,贴在轩辕冥耳侧,声音压低,“虽然本王一直教导你仁慈宽厚,但你要受了委屈江山百姓都可放在一边,就算造就乱世成了千古罪人,只要你这一生活的开心,本王也会为你感到骄傲。”

轩辕冥眼睛慢慢睁大,想要开口,一根手指抵在了他的唇上。

轩辕长德垂下头,两人离的极近,额头几乎要贴在一起,呼吸间鼻息交融,“记在心里就好,别说出口。”

他牵起轩辕冥的手往前厅走,轩辕冥犹豫了半刻,才顺着将父亲的手握紧。

“父王,儿臣会成为权臣吗?”

“本王以命相搏数年就是为了给你这个自由选择命运的能力。”

花厅中生着炭火,轩辕冥端着茶壶放在炭炉上,正在说笑时,绸帘被掀开,云清抱着个细丝笼子和个盆景犹犹豫豫地进来。

刚走进,他就跪下来请罪,将盆景举上,“换衣时,下官的兔子啃了王爷的盆景,错全在下官,请王爷责罚。”

“原来是这盆云雾仙松啊,”轩辕长德看向一旁的轩辕冥,“本王记得你前几日就说要扔掉它,怎么现在还在屋里摆着?”

“哦,”轩辕冥放下茶罐,起身走来,“这盆景儿臣早就让人丢出去了,肯定是哪个眼皮子浅的舍不得又给捡回来,偷偷摆在了厢房里,估摸着还以为儿臣瞧不见,如今倒是让这仙兔给发现了,不愧是老师养的兔子,都通了几分人性了。”

虽然父子俩这样说,云清还是自顾迟疑,“这盆景钱下官会赔的。”

“赔什么,老师要真想做好事,不如替我砸碎了它。”轩辕冥扶起云清。

轩辕长德也说,“这盆中的奇石上不知被谁刻了个暝字,犯了他的忌讳,当时就拔剑削去了石壁一角。云太傅要觉得我们框你,不如自己看看那石壁上是不是有一处断层光滑如镜。”

“父王明明答应过儿臣不说出去的。”

“你自己发脾气还不准人说,本王都不知道是养了个世子还是郡主了。”轩辕长德苦笑着摇头。

轩辕冥亲自斟了两杯茶,一盏递给云清,另一盏握在手里,“儿臣要是个女儿家,打死都不出嫁,赖父王一辈子。”

“你今日胆子是真大,茶给本王。”轩辕长德伸出手。

“儿臣也口渴啊,为什么要先给父王喝?”轩辕冥作势要喝。

“本王自己去倒。”

眼看轩辕长德要站起身,轩辕冥忙把茶杯塞进他手里,轩辕长德唇刚沾了下茶水,轩辕冥就俯身就着杯沿喝去了半口茶。

坐在对面的云清轻轻吸了口冷气,他下意识觉得这对父子亲密的不正常,那种程度已经完全超过了正常父子间的互动。

可看样子,他们好像谁都没发觉这一点。

云清低头抿了口茶,暗暗将自己的这种感觉藏起。

花厅中备有各种干果小吃,轩辕长德同云清谈事,轩辕冥就坐在矮凳上用细草叶逗那笼中的兔子。

等到外面天色渐暗,下人来通报晚膳已好的时候。

云清要去抱自己的兔子,扭头却发现自己的两只兔子此时一个挂着黄金长命锁,另一个戴着镶玉金项圈,轩辕冥还在努力地往两只兔子身上披那种特别小的珍珠衫。

“你叫黑兔神,你是白兔神,”轩辕冥揪着黑兔子的耳朵想要把那两只耳朵从珍珠衫的缝隙中穿过去,“这是你的袈裟。”

“世…世子…”云清惊愕着呆在原地。

“啊?”轩辕冥转头时仿佛还没回过神,反应了会儿才问道,“你们谈完了?”

“噗,”轩辕长德扭头捂着嘴偷笑,“原来你喜欢兔子,怎么不早说,本王明日就让人去买些来给你玩。”

“我才不喜欢,”轩辕冥忙松开那黑兔,“我就是无聊而已,而且谁让这里刚好有些小饰品……”

“那都是你儿时戴过的。”轩辕长德说道。

“我不记得自己戴过。”

“本王在边关时每年都会给你寄来这些玩意,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轩辕冥生气道,“可儿臣就是没戴过啊。”

轩辕长德的笑慢慢收起,已经能感觉到他周身气压低下来,不过是顾忌到身边有客人不好发作,“这件事本王会去查的。”

在他身边站着的云清打了个激灵,直觉告诉他,这句会去查其实是在说会有很多人得死了。

云清抿起唇,面上不显,眼睛却在门边徘徊,看得出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夺路而逃。

“云太傅随我们去用膳?”

云清压制住逃跑的欲望,然而没能完全压制,“下官…不…饿。”

“食不言寝不语,本王在饭桌上不同你说话了。”轩辕长德无奈地承诺。

“真…真的?”云清挪动脚步,“也请不要夹菜…不,下官没有冒犯王爷的意思,下官只是说,一两样小菜就行了,下官什么都可以,不挑剔菜品。”

见他这副样子,轩辕长德神色复杂,“看来让你这些年担任皇室子弟的老师,真的是太为难你了。若你愿意,本王可以上一封奏折,调你去翰林院着书。”

“不!”云清立刻拒绝,“我不想被调走,下官同人有过约定,不会弃他而去的。”

在两人身后的轩辕冥听到后,心中想起了有个人同他说的一句话,这是太傅赠予我的。

轩辕冥抬眼看向云清,询问道,“老师今日衣着如此单薄,怎么不穿那件狐裘啊?”

云清立刻看向轩辕冥,不过又迅速挪开了眼神,低下头似是惧怕,“下官怎么可能会有狐裘。”

“是吗?”

“父王觉得云太傅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轩辕长德略加思索,“很内敛的人。”

“从他的表现来看的确是不善言辞…”

“不是从他的表现,而是从他的家世,云和老先生是个对子女要求极为严厉的人,只要犯一点小错就会受到责罚,逐渐的子女就会变的内敛。”

轩辕冥沉吟片刻,“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稳重吧。”

轩辕长德诧异地看向他,“你竟然会觉得那种压制天性的教导是好的?这种性格的人一定会犯错,或得势后不知收敛,或年老后放纵自我。存天理灭人欲最大的弱点就在于压制的越狠反弹的就越快,人最容易栽跟头的地方就是他们儿时所缺失的东西。”

说着,轩辕长德起身出门,过会儿从外回来,手里捏着一个雪球拍在了轩辕冥的脸上。

“父王,你做什么?”轩辕冥猝不及防被砸了一脸雪,甩着头抖去身上的雪粒。

“你给本王去雪地里滚雪球去,本王不想看到你在这屋里窝着装老成的样子。”

轩辕长德拽着轩辕冥将人拉出了房门,在廊沿边,朝着轩辕冥地后背一推要把人给推进雪地里。

轩辕冥惊慌下伸手抓住了父亲的衣袖,连带着轩辕长德一起跌落在雪地上。

周围的侍卫听到动静急忙过来想扶起两位主子。

然而轩辕冥抓起一把雪就拍在轩辕长德脸上,“父王太过分了,…哎…”

他被掀翻在地,轩辕长德带着雪粒的手从轩辕冥的衣领伸进他的颈窝。

“不要…好凉,不要伸进来…”轩辕冥扭着头投降,突然不知轩辕长德的手碰到了他的哪里,轩辕冥挣扎的更厉害,“不要,好痒…哈哈哈…”

“多笑笑,这不就可爱多了。”轩辕长德拍着手上的雪,略有得意的样子。

“可恶,就算父王想让儿臣笑也不要用这种方式啊,”在轩辕长德站起时,轩辕冥从身后猛然扑倒了他,“用强制的方法使人笑出来根本就不好玩!”

“生气了?”轩辕长德偏头看向轩辕冥,“本王好儿子竟然也会生气,终于不像个假人了,来,再发个火。”

“啊!你根本就没有在听我说话!”

就在父子二人玩闹时,老管家从院外跑来,擦擦头上的汗,禀报道。

“王爷,宫里来人请世子面圣。”

轩辕长德接过侍从递来的帕子,为轩辕冥细细擦着手指,“发生了什么事,说与本王听听。”

“听说是……”

“张宝,你真老了?也敢用听说二字!”

老管家忙改口,“是与我朝交好的大凉国国王去世,把握朝政的大凉摄政王欲通过向外征战巩固势力,屯兵威胁我朝西边界,镇守的刘破松将军想借一千玄甲卫扫清威胁,请示圣上后,希望能与世子再细谈。”

“晚膳应该做好了,天寒,本王特意让他们在包饺子时加些御寒的药材,走跟本王去吃一碗。”轩辕长德拉起轩辕冥的手。

“可是宫里……”老管家在身后犹豫道。

“让他们等着!”轩辕长德蓦然转头,眼神格外凌厉,“告诉刘破松,想借玄甲卫让他亲自找本王谈,想借圣上来压本王的儿子,一千玄甲卫?本王还想问他借荀王府三千冤魂呐!”

“是。”老管家立刻应道。

“张宝,你日后带一下曲生,世子身边该有个合适的人了。”

听到这话,老管家的脑子瞬间蒙了,失态道,“可…,可是世子是老奴看着长大的…”

“你是看着他长大的,是不是需要本王给你让座啊?”

“老奴不敢!”

轩辕长德拂袖离去,可是心里却觉得格外憋闷,他知道老管家没有恶意,可是那句是看着世子长大的,又像是责怪他在轩辕冥人生中消失的八年。

手越收越紧,直到身旁传来一声疼痛的闷哼声,轩辕长德才猛然回过神。

“西边地形错综复杂,不利于重骑…”轩辕长德张了张口,干巴巴地说出这么一句,然后试着转换话题,“管家他年纪大了,留在府里就好,你身边本王会再给你培养个得力的人…”

这种话又像是在替自己找补,轩辕长德长呼了一口气,扭过头直视着轩辕冥的眼睛,努力着将自己的姿态放低。

“本王不是要剔除你身边的老人,也不是要插手你的生活,本王只是觉得可以提一些意见,如果你认为应该借兵,或者不想伤张宝的心,本王都可以。”

轩辕冥静静地看着他,慢慢地眨了眨眼睛,“父亲为儿子做决定不是很正常的吗?”

“本王觉得自己没有那个资格,”轩辕长德避开他的视线,“本王先前猜忌你,又先替你做决定,本王并不是要拿回玄甲卫,也不是想操控你的人生,只…只是…”

“为什么父王不相信这世上有一种感情是不需要分出你我的,比如说父子,难道以后父王也要把每件事都划分的一清二楚才行吗?不会累吗?”轩辕冥接着说,“儿臣永远信赖父王这件事是不会改的,您为什么在给予儿臣时那样自信,又在要从儿臣这里获取什么的时候这样迟疑?”

轩辕冥垂头慢慢将自己的手从轩辕长德手中抽出,“儿臣一直都想得到父王的关注,哪怕只有一刹,儿臣都是高兴的,可是儿臣现在看明白了一件事。就算父王的眼神落在儿臣身上,您看到也不是现在的我。而是那八年里无依无靠的孩子,是那个事事争取第一的少年,是从您手中接管玄甲卫的青年,为什么不把我当一个完整的人来看?我不是什么活在琉璃瓶里的瓷娃娃,为什么总要对我小心翼翼的?难道疏离本身不就是一种伤害吗?”

说话时,轩辕冥的眼睛慢慢湿润,他尽力迈出脚,努力让自己转过身,直到彻底背过身才让眼中的泪落下。

就像轩辕长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在意管家的一句看着世子长大的。

轩辕冥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生气,他只是突然觉得很委屈,像是你努力了很久,以为自己终于走进了那人的内心,可是抬起头却发现对方还在给你戴着客气的面具。

什么会护你一辈子,说到底不就是愧疚吗。对我的厌恶是因为我的母亲,对我的好又是因为那八年缺席的惭愧。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啊?觉得我优秀的像个假人那为什么不来问我把自己逼成这样的原因啊?

就像轩辕长德说的那样,一个人把自己压制的太狠早晚会崩溃。

轩辕冥就是这样,他很难得的想要发一场脾气,他装了太久的乖孩子了,这一次他只想缩在自己的世界发泄一回。

可问题是,等轩辕冥冷静下来后,他就感觉很羞耻,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对轩辕长德说出那样的话,脸皮薄的轩辕冥不敢再去见父亲。

但只要留在王府里,轩辕冥早晚要跟父亲碰面,若是在以往,他早就去跟轩辕长德认罪了,可是这一次他执拗的就是不想去认错。干脆的,一不做二不休,轩辕冥收拾包袱连夜跑回了边关。

轩辕冥的本意只是想逃避一段时间,却怎么也想不到,等他再次回京时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云清因为实在不善于与人交谈,近日在宫中出了些事,被调到浙江担任地方考官。在阅卷时发现数张奇怪的考卷,卷上并无答题,反而是列举了数名官员的贪污罪证,下到一县知县上到一省巡抚,可为是官官相护,横征暴敛,民不聊生。

对于考生来说,科举考试等于数十年的寒窗苦读,若非被逼入绝境,谁会这样拿自己的前途做此一搏。

云清性子虽然腼腆,却也是个正直良善之人,他知道这件事关系重大,急忙给京城汇报。

然而一连数十日,京中却无任何消息传来,云清没有放弃,坚持上奏,终于等到了皇上派来调查此事的钦差大臣。

但钦差也只是在省城中转过一圈就回了京,不仅没有查贪污,反而倒打一耙说云清与浙江巡抚有私仇,此事不过是他栽赃陷害。

一时风向反转,从京城到地方,所有官员都在指责云清,从他叔父贪墨到他的不善言谈全都成了被攻击的地方,因为动了浙江,云清几乎成了众矢之。

到了这一步,聪明人就应该服软了,毕竟没有人能以一己之力抗衡整个官场,就连初始写状纸的几个考生也纷纷逃亡外地。

但云清并没有退缩,他儿时亲身经历自己叔叔的贪墨案,当时三十万两贪银就是无数家庭破碎,云家一个百年世家搭上所有家产才只能补上一半,而浙江是数百万两脏银,数百官员参与,背后又将有多少惨案没能公之于众。

“莫说是与整个官场,便是与天下为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没有谁能够颠倒对错,真相一定会大白于天下!”这是云清对着那位京城来的钦差所说的话。

钦差大臣只是冷笑了一声,捡起被云清打落在地的银琔吹了吹上面的灰,“云公子,本官还是建议你收下这银子,毕竟你跟你的叔父流着差不多的血,你查贪污案,谁信啊?”

“滚出去!”云清冷起脸。

钦差脸色变了,“云清,你不要不知好歹,有你后悔的时候!”

“我就算后悔也会是因为看到路边枯骨,想到未曾为他们争取到公道而后悔,浙江鱼米之乡,却有数万饿死之人,堂堂丝绸江南,却有人连一件避寒的衣衫都没有。食民之禄,啃民之骨,你们不觉得惭愧吗?”云清扬起手中写满字的考卷,“若这上面写的都是假的,你们这些豺狼虎豹又何须向我狂吠?不过是因为踩到了你们的痛处,揭露了你们的丑态罢了!”

“好啊,”钦差气的连连发笑,“不愧是当年辩赢国子监众多夫子的人,要不是你当年因为罪案牵连不能参与科考,本官还拿不到状元之位。不过说起来,一个连科考都没参加的人,怎么能做太傅,如何担起一省教化的重任?”

云清的脸瞬间苍白。

“说什么官官相护,你不也是因为父辈余荫才得到今日这官职的吗?还装什么清高?”钦差甩袖离去,在完全迈出门时,他转头留下一句,“多为云老先生想想,你也不希望看到他老人家再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就算一再收到威胁,云清依然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收集他们的罪证,他克服对陌生人的恐惧,亲自走过了一个个的县城,将每一个村民的苦楚全都记下来,他坚信正义一定会来到。

只是比正义更早一些的,是朝廷对他的处置。

云清因为被弹劾收取贿赂,买卖考卷,参与科举舞弊被逮捕押往京城,对他的处置已经下来了,斩立决,那些官员甚至不敢等到秋后。

云清获救的机会,只有在被押往京城的这一段路,从浙江到京都,不过短短数日,他将收集的证据托人先一步送往京城,在刑部押送犯人的官船和极速奔驰的骏马间,是一场生与死的赛跑。

证据送到的时间,不算晚,但也绝对不算早,明日一早云清就要在菜市口被斩首,而今晚必须有一个人将这些证据带进宫中,让皇上看到。

可是擅闯禁宫,是死罪一条。

八十多岁的云和拄着拐杖,自儿子死后第一次出了家门,走到怡亲王府,颤巍巍地要给人下跪,“老朽求求王爷救救清儿吧,救救我这唯一的孙子吧!”

轩辕长德扶起老人,“你是本王的授业恩师,怎么能给学生下跪,本王受不起。”

“王爷,您有先帝给的宫牌可以随意进出皇宫,除了您,老朽实在不知道该去拜托谁了,明日他们就要杀了清儿,等到明日早朝,老朽就要跟孙子阴阳两隔了。”

轩辕长德沉吟片刻,“老师真的认为云清他一定会死吗?”

云和抬起哭的昏花的双眼,“难道…圣上已经收回旨意了?”

“没有,”轩辕长德摇头,“只是这时间把握的太巧了,不过老师放心,本王今晚就会进宫,一定保云清性命无忧。”

当晚,轩辕长德拿着从云和那里得来的证据进了皇宫,然而刚走进狭窄的宫道,两旁朱墙上就有数支利箭瞄准了他,身后的宫门也嘎嘣一声锁上。

轩辕长德苦笑一声,“云清,出来吧,你孤身入局不就是为了将本王逼入此番绝境吗。”

一身囚衣的云清如鬼魅般出现在宫道尽头,“你早就知道了?”

“是,你把时间卡的太巧了,难道真让本王相信那几匹劣马能跑过顺流而下的大船?只是本王想知道,若本王今晚不答应云老先生,执意不肯进宫,你又要怎样?”

“我真的会死,”云清抬起苍白的脸,“你不进宫,我就要死。”

“你为了谁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本王的皇姐不可能说得动你。”

“王爷又是为了谁进宫的?明知道这是陷阱还要往里跳,不可能是为了云某吧。”

轩辕长德勾起笑,“你收集的这些罪证本王都看过了,你被打的毫无对策是假,但浙江贪腐案却是真,你孤注一掷与整个官场为敌也是真。为了这几个宁愿舍弃功名也要讨个公道的学子,为了这些被逼的走投无路的百姓,你就不能死,本王必须要让圣上看到这些罪证,云清,对你来说,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云清目光闪动,“就算某仕途尽毁,死无葬身之地,也一定会将这件案子调查到底。云某对不起王爷,只是世上知己难得,等来世云某再报答王爷。”

啪啪,远处传来了拍掌声,越来越近。

轩辕长宁一身大红宫装走过来,“真是一出好戏啊,太让本宫感动了。”

“皇姐,你能策划出这样一个好戏,才真是让本王感到佩服啊。”轩辕长德皮笑肉不笑地说。

“那也要皇弟你的配合啊,”轩辕长宁轻移身躯,走近轩辕长德解去了他腰间的墨色宫牌,在自己手中把玩着,雪白的手指勾着红色的穗子,“这东西以后就归本宫吧。”

“你连皇宫都出不去,要这宫牌有什么用?难道是为了给你的情人……”

啪,轩辕长德头被迫扭向一边,脸上多了血红的一道五指印。

“你小心本宫划了你这张脸。”轩辕长宁勾起弟弟的下巴,脸上带着甜蜜的笑眼中却是赤裸裸的恶意。

“深宫寂寞,皇姐被父王禁足宫中,一定每一夜都很难熬吧。”

“再难熬也没有你在漠北苦寒之地难熬。”

轩辕长德笑的更大声,“皇姐以前不是被送去漠北和亲,本王也算是为皇姐申一申夫家了,只是你那位夫婿可死的太狼狈了,一直到死都在等着从京城来的美娇娘呐。”

“轩辕长德!你再提和亲二字,本宫真杀了你!”

“你不就是这么个用途吗,士兵靠武器,你靠身体,也算收服漠北的功臣了。”

长长的指甲在轩辕长德脸上刮出几道血痕,轩辕长宁面色狰狞如同恶鬼,突然她放声大笑。

“哈哈哈,是,本宫去和亲,不靠一兵一卒为父王夺得了漠北,可是父王却骂本宫是娼妇,享受着卖女儿得来的土地,却要指责本宫不知廉耻。”

“为什么不说是你迷奸本王在前,父王骂你在后!你为什么总是记得别人对你的坏,从来不记自己造了多少的恶?”轩辕长德双目赤红,牙关紧咬,在众目睽睽之下提起往事让他感到十分耻辱。

然而轩辕长宁却不以为然,“迷奸?呵,你们把送本宫去别人床上叫做和亲,又为何对自己被强上感到这般痛苦。更何况,你都给本宫生了孩子了,为什么不好好享受呢?”轩辕长宁逼近他的耳侧,“为我们的儿子好好想想,别那么死硬,你我联手,这皇位就还是我们的。”

“皇位什么时候有皇姐的份了,你从出生起就不可能坐上那个位子,可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既然你这样不识抬举,本宫可就要谋算一下玄甲卫了,让本宫瞧瞧你调教出来的好儿子能撑到几时。”

“皇家冷血,为了一个父亲他还不至于交出自己的护身符。”

“皇弟,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迟钝啊,等着看吧,这一次本宫照样是赢家。”

听到轩辕长德被困宫中的消息,轩辕冥即刻就要起身回京。

就在这时,帐帘被掀开,走进来一个白面书生,开口就说,“世子回京要拿什么救王爷?只能是玄甲卫的黑虎符了吧。”

“你是谁?”轩辕冥看那人一眼。

“在下是谁并不重要,只是与其现在回京,倒不如打赢了眼前的这场战事,夺下石勒平原与瀚海接?,完善了北方边境,到时世子上可以救父为旗号班师回朝,下可割据一方坐拥漠北三省不用再担心来自身后的攻击。”

“你这话有一个漏洞,打下石勒多则一年少则几月,若这期间他们恼羞成怒杀了我的父王要如何?”

书生抬头一笑,眼中却没夹杂任何感情,“那在道义方面世子将站在高峰,于感情方面世子再无弱点。慈不掌兵,王爷从交出兵权就知道了会有今天,失去亲情的桎梏,世子才是真的再无束缚。”

轩辕冥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收紧,他艰难地发出声音,“是不是他告诉你的?这就是他说的会有人来教导我?这就是他说的自由?可笑。”

“世子……”

“闭嘴!”轩辕冥的手紧握成拳,“你有父亲吗?你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去送死吗?我给你金银珠宝皇权富贵,你会把你父亲的头颅放在我的桌案上吗?!”

“不,不会……”书生惊到,下意识说道。

“你看,”轩辕冥惨然一笑,“世人都明白的道理,他为什么就是不明白?他究竟爱我还是恨我?”

巨大的宫门向着两旁打开,带起的风卷动了地上的尘土,一匹黑马在宫道上飞驰,在要进入宫门时,鹿角状的障碍将黑马拦住。

轩辕冥下了马,在宫人的带领下往皇宫内走去,他刚踏进去,身后的宫门就被合上,风卷着他的披风往后扬起,如一朵沉重的黑云。

再次走进那狭长的宫道,一道绳索突然拉起将轩辕冥绊倒,跌倒时手撑着地,刺疼感传来,轩辕冥这才发现地砖上铺满了碎瓷利刃。

“想救人啊,就跪着过来。”轩辕长宁站在宫道尽头,身旁宫人举着托盘,盘里是一件带血的狐裘,另一个宫人手里则是一顶碎掉的玉冠,“本宫曾经赏你你不要,现在就好好受着吧。”

轩辕长宁抓过金盘将上面的东西砸在宫道上。

“他在哪?”轩辕冥撑着地抬头问道。

轩辕长宁掩唇而笑,“皇弟,本宫就说过他会回来的吧。”她转过身,露出身后被绑着的轩辕长德。

“在感情方面,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敏感啊,”轩辕长宁掐着轩辕长德的下巴,红唇挑起,“你是不是从本宫这里学到的,没有亲情的束缚就可以为所欲为。哈哈哈,你也太好玩了吧,本宫不在乎一切是因为本宫只要有权力就好了,但是你,呵,你从小被教导仁义竟然还想走无情无义这条路,等着死吧。”

“回去,”隔着长长的一段路,轩辕长德瞪视着轩辕冥,“你给本王回去!”

轩辕长宁转回身,血红的长裙被风吹动如盛开在地狱的食人花,“这条路足够废了你的腿,不听话的孩子就应该受到惩罚……”

“你是他的母亲,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

“母亲?哈哈哈,十月怀胎,他出生的那一刻就是缘分已断,十九年未见,养在皇弟你的身旁,你又这般恨本宫,本宫怎么可能拿他当儿子,一块掉下去的肉罢了,碍到本宫的路还指望本宫疼他吗?”轩辕长宁笑起来,“何况这不应该怨皇弟你吗?你要是当初同意他借兵,本宫又何必夺他权呐。”

看着轩辕冥果然跪下来的时候。

轩辕长宁眼中却闪过了一丝落寞,她别过头,似是不忍,自语地低喃道,“其实他的眼睛长的像本宫,”但突然,她转身给了轩辕长德一个巴掌,恨声道,“若非你当年将孩子从本宫身边夺走,又怎会有今天这一幕,本宫与他一定是母子情深。”

“呵呵,”轩辕长德忍不住发出冷笑,“看到皇姐你这么多年脑子还是这样,本王就知道了今日给儿子治腿不能找太医院,真是怀疑他们的医术。”

轩辕长德深呼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你怎么不睁眼?”

“有必要嘛,本王还不如趁这机会想想黑玉断续膏的药方,感谢皇姐这么多年的栽培,本王精神好得很,没那么容易崩溃。”

“你就不打算看看这个肖想自己亲父的无耻之徒吗?”

轩辕长德的心猛然颤动一下,“乱伦是种病,但不会通过母子遗传。”

“难道你也对他动心了?毕竟我们可是双生子,大大方方的承认,本宫不会笑你的。”

“呵呵。”

轩辕长德绝不认为自己会喜欢上亲生儿子,但是当他睁开眼,看到轩辕冥的脸,心脏不由得收缩。

已经到了后半段,轩辕冥手指扣着地板,几乎是一点一点地往前爬,血浸透了他黑色的衣裳,抬起的眼中满都是固执,“父王。”

一种苦涩感在心中蔓延,轩辕长德甚至都能尝到舌尖淡淡的血腥味。他的眼前闪过了轩辕冥从小到大的身影,刚出生时在他怀中哭泣的样子,非要提剑参加宗室大比的倔强模样,被批评时垂头伤心的样子,这一幕幕连在一起勾勒出轩辕冥的一生。

除了,他在轩辕冥生命中缺失的八年。

可是轩辕长德不会在为那八年的缺席而感到愧疚,他慢慢的在心中勾勒出了这八年期间轩辕冥的成长,对这个孩子,他真的投注了所有。

不再逃避,真正去面对的时候,轩辕长德才真的发现自己对轩辕冥有多么的上心。

“放开本王。”轩辕长德的声音暗哑,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

“你……”

“如果你不想惨死宫中的话,你杀不了本王,因为凭你收买的那几个臭鱼烂虾根本就不能和玄甲卫作对。而本王可以收买更多的人,宫女、太监、侍卫,御膳房,浣衣局。从今日起皇姐最好吃饭睡觉都好好提防,本王不会让你好过的。”

“你以为本宫会怕?”

“松开!”轩辕长德直视着自己姐姐的双眼,“除非你想一起死。”

疯癫如轩辕长宁还是第一次这样害怕自己的双生弟弟,她以前敢那样对轩辕长德,是因为她知道轩辕长德是有些怕她的。只要轩辕长德还在意曾被迷奸那件事,轩辕长宁就有自信治住他。

可是她突然发觉,轩辕长德已经不在乎了,或者说他真的看开了,因为没有那么恨了,所以就算杀了自己的亲姐姐他也不会有什么负担了。

身上的绳索被割断,轩辕长德走到趴着的轩辕冥身边,将他手中沾血的虎符扣出,甩手扔在地上,然而弯腰将满身血的轩辕冥抱起。

“区区玄甲卫而已,皇姐在乎就拿去玩吧,就是麻烦你告诉一声轩辕明,有些东西是他的就是他的,有些不是他的抢到手也拿不稳。”

说完,轩辕长德低头看着怀里的儿子,声音带着心疼,“不是说过让你不要来吗?”

“父王,儿臣做错事了吗?”轩辕冥脸色苍白,说话也是有气无力。

“做错了,错的很离谱。”

轩辕冥的眼睛慢慢合上,“可是…,再来一次…儿臣还是会回京…父王永远是儿臣的第一选择…”

心中的苦涩被一种说不出的甜意取代,轩辕长德低头唇摩挲着轩辕冥的额发,“本王有件事想告诉你,本王以后会插手你的人生,这一次不会给你拒绝的选项了。”

就在两人即将走出宫门的时候,一道身着明黄龙袍的身影才堪堪赶到。

见到那人,轩辕长宁如同重新找到了力量,冲周围喊道,“来人,将他们给本宫拦下!”

穿着龙袍的当朝皇帝轩辕长平满脸疲惫,在经过轩辕长德父子身边时,满怀愧疚地看了他一眼。

“皇兄,朕刚知晓…”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懦弱。”轩辕长德并未看他。

轩辕长平抿了抿嘴,“抱歉,皇兄,朕恳求你不要让无辜的人卷进来,不要掀起战火好吗?朕会处理这件事的。”

“长平,你是个仁君没错,可是为了安稳一再退让你坐不好皇位的。”

轩辕长平仿佛要哭出来了,“这本来就该是皇兄你的位子啊,朕本来就比不上你和皇姐,朕能让这个王朝安稳让百姓少受一点苦就已经用尽所有力气了。”

虽然轩辕长平是最小的那一个,但看起来却比他的哥哥姐姐们都要老,十几年的皇帝生活并没有让他增长多少威严,反而是多了些卑微。

另一边,轩辕长宁还要喊,她知道这个当皇帝的弟弟格外懦弱,所以她更有了底气。

但这一次,她要失望了。

看着再次合上的宫门,轩辕长宁眼睛睁大,气愤地指着弟弟的鼻子,“为什么放走他们?”

“皇兄的影响力不仅是在漠北,朝中武将也有不少是他的部下,要是皇兄出了事情,他们肯定会闹起来……”

“那又如何?”轩辕长宁呵斥道,“若本宫是个男子哪还轮到你这没有胆子的人来主?”

“皇姐,你不要再胡闹了。”

“你说什么?”

“你不要再胡闹了!”轩辕长平忽然发火,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大,“莫说皇姐不是男子,就算你是,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朕,这是朕的国家,朕的子民!皇姐,十几年的容忍你闹够了吗?”

轩辕长平弯腰捡起地上的虎符,苦笑道,“皇姐,你懂领兵打仗吗?你知道每年战事要死多少人吗?你知道朕为了那点粮草要跟官员拉扯多少回吗?你知道浙江的贪墨案吗?知道有多少人欺上瞒下吗?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人会去在乎轩辕皇室,朕很累了,不要内斗了,帮帮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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