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兰芝本是低着头,听到这话,心里一惊。
他结婚的事,她没告诉任何人,母亲是怎么知道的?
“姆妈,”她心里狂跳,面上不敢表露,试探着问,“他……他结婚了?”她假装没听说过,“您……您怎么知道的?”
自知失言,江母眼神躲闪,神色不大自然,“这……就是前几天,你爸参加个什么会,遇上他公司什么老总,他也陪着过来了,你爸遇见,当然是假装不认识,听那边的老总说,他……能力还算不错,你爸也不过应酬,听他老总说了几句,就提起过。”
江母不情不愿提起这桩事,说到那个人的能力,她的口气,仿佛要她承认那人确实能干不亚于逼着她吞下一只苍蝇。
她这话是一半一半,说了一半,没说另一半。会上遇见是真,还有另一半,却是他们这几年时时都在关注他的动向,生怕他突然回来出现在江兰芝眼前,又勾得女儿茶饭不思,神魂颠倒,一心想同他走。他一回国,她和江父就紧张起来,担心他这次回来的目的是想同江兰芝再续前缘,好在那人从前经历一遭,像是已经明白他和她的差距,不再强求。听说他配合家里,同家里安排的女人相亲结婚,他家办喜酒那天,她和丈夫直想放鞭炮来庆贺。
这些事,当然是不能让江兰芝知道,江母也就说了私底下同丈夫商量好的版本来搪塞。会是真去了,也的确是听说那人很得上司欣赏。但他们私底下找人关注那个人动向这件事,那是一概不必提。
“是么?”
她女儿笑了笑,似是信了母亲的说法,没有追问。江母狐疑,再叁观察,又忍不住问:“你和他的事,顾遇知道吗?”
护手霜像是涂不完,她来回搓手,睫毛垂着,生怕被母亲看出什么。
“他不知道。”她低低说着一个谎。
江母不疑有他,放下心来,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你还是别让他知道,要是他知道了,心里在意,那就麻烦了。”
江母说完那个人,又开始揣测起顾遇的心思。江兰芝陡然生出一股不服气,“顾遇他……”她急切为他说话,“他人很好的……他不会……他是那样的人。”
今天以前,顾遇待她还是不错的。两人交往期间,他一向很尊重她,尊重她的意见,喜好,温柔体贴。她说不出他哪里不好,唯一令她遗憾的是他们两个没有什么亲密行为。一想到这,她便想到车里的那个吻。她主动吻下去,可他反应平静,丝毫没有动心的迹象。她的心又开始作疼。再一想到他今天不管不顾追着那个女人出去,原来他不是情绪没有起伏的人,只是不会因她有起伏。
一想到这,她忍不住想,如果是她……如果吻上去的那个人是她,他也会那么平静吗?
这一想法一冒出来,她感到脸上热乎乎的,暗骂自己胡乱想些什么有的没的。她心虚极了,怕母亲看出来,抓起梳妆台上摆放的梳子,当着母亲的面,梳理起她的长发。她现在得找一些事情做,否则再和母亲面对面,她真怕母亲会看出什么。
她的话没能让母亲放心,母亲长叹一口气,“你这孩子,你是真的傻呀。”
“再怎么说,他都是男人,男人总难免在意女人的过去……他怎么可能不在意?”
“万一他真的在意,你们婚事就可能黄了,亦或者等你们结了婚,他拿你过去的事处处贬低你,看不起你,你能怎么办?”
江兰芝委屈起来。过去她上学,父母常担心她和班上男同学打交道失了分寸,一再提醒她不能随便和男同学说话,担心她和男同学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关系,大学谈了一次恋爱,父母又看不上,两人只能迎来分手的结局。而如今,母亲一口一个她傻她经验少,她过去按着父母的教诲行事,如今经验少不懂男人心,又像是她的错。
她手执梳子,气血翻涌,忍不住为顾遇辩护:“顾遇他……不是那样的人。”
“傻孩子,”江母既心疼她,又多少觉得女儿天真,可转念一想,女儿这份不知世事艰险的天真本就是他们的杰作,女孩儿在婚前本就不必了解那么多,懂太多容易心思容易野,等结了婚她自会慢慢懂。何况还有她这个母亲,在合适的时候自会教育女儿,提点女儿,这原本就是她这个母亲应该做的,由此,江母油然生出一股过来人的骄傲感,“你对男人还是懂得太少,你了解他多少呢?”
有那么一瞬间,江兰芝还以为母亲已经知道顾遇的事,随即才明白江母的意思,紧接着心一痛,母亲其实并没有说错什么。
她不了解他,连他心有所属都没发现,还傻傻期待。她想起先前的偶遇,两个人竟都瞒得这样好,谁也看不出他们有特别的关系。她心里多出一股怨气,忍不住说了一句:“姆妈你老说我,那他呢?他……”她差点冲口而出,生生忍住提起今天之事的冲动,“他……他以前不也……”
“啊呀兰芝,”江母不以为然,“他到底是个男人,还有钱有地位的,就算他自己没那个心思,外头还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费尽心思贴上他呢。”
“他那些事,顾董老早就和我们提过了,但顾董也说了,顾遇和从前那些女人,不过玩玩,你不用放在心上。”
“男人在外玩,不过风流一下,只要他还记得回家,外面的人不威胁到老婆的位置,那也就没什么了。”
江兰芝瞠目结舌,看着母亲,她的母亲镇定说出这番话,像是传授什么代代相传的古老经验。她不敢相信这是出自母亲之口,顺着这番话,她想到更久远的未来,惊疑不定。她从前未想过那方面的事,大抵真是被父母的宠爱包围,以至于从没为未来的事发愁。
紧接着,她想起来她说过的那番“俏皮话”,她说那番话是为了维护顾遇,可她一想到自己说了什么,竟然为自己感到难过。她想起当时两个父亲爆发的笑声,顾爸赞许的眼神,她回想起来,并没有为自己得到的这些赞赏感到高兴。她觉得难过极了,那段言语里的维护,竟和母亲说得这些隐隐能够重合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
摹地,她想起那个女人,她当时也不知道和他的弟弟说了什么,两个人吃吃笑起来,笑得那样暧昧。他们在笑什么?是在笑话她吗?
他们是不是在笑话她一个受过高等教育拥有良好家世的女性,竟然同一个惯于心计的女人勾心斗角?
她脸一阵青一阵白,身体不禁发抖,说不出话。
“兰芝?”
“兰芝!”
母亲的呼唤把她拉回当前,她才发现自己的失态。
“兰芝,”江母关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江兰芝勉强应道,“姆妈,是我太累了。”
女儿有反常的地方,江母多了疑虑,“兰芝,是不是今天……那女人为难你了?”
江兰芝有些意外,没想到这锅能甩到白婷身上去,但她不想母亲看出什么,于是装出犹犹豫豫的模样,“姆妈……没……真没什么,她也没怎么为难我。”说到后头,她低下头去。
对不起——出于礼貌,她在心里为自己用这招祸水东引向白婷道歉——其实她并没有多少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