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那日是春时,前院有她的孙儿在让奴仆放风筝,院墙上一只白色的风筝飞得极高,几乎要飞出院子,还是被人一点点儿的收了回去。
她想将香墨直接处置了,三儿子却舍不得。
她就让人挑断了香墨的右手筋。
“你既然真心喜欢她,就好好给她教教规矩,别弄出这等败坏了门楣的事,再有下次,我给你另外买三个妾,换了她。”
吩咐完了儿子,她又让三儿媳去佛堂里数佛豆,连一个妾都管不好,她三儿媳当主母自然是要受罚的。
都罚完了,后院里也清静了,大夫人还是让人盯着香墨。
果然,不过两个月,香墨又闹出了事来,她竟敢往外传信给慧娘,右手都废了,她竟然练了左手写字的本事。
一个不安分的外面买的妾,竟敢利用她的女儿,大夫人动了真火,她也不想为了一个妾跟自己的儿子生出龃龉来,趁着三儿子出门诗会,她让人把香墨扔进了荷花池。
“那年彭州发水灾,崇家将粮价抬到了五十文一升,地租也抬了一倍,阿姊没办法才跟崇家签了短契,本想着到了时候就能出来,却被崇家逼着做妾。”
唐杏子跪在地上,她的声音尖细粗陋,实在难听。
“从她进了崇家,我爹娘就一日日数着日子,就盼着有一天她能回来,可爹娘没盼到阿姊,只盼到了崇家的仆人,他们拿着一张契书,冲进来摁着我爹的手压了个手印就走了,留下了一两银子,说我阿姊以后就是崇家的妾了。”
“我娘要病死了,我爹在崇家后门跪着求,我阿姊都没办法出来见我娘一面。”
“娘死了,过了一年爹也死了,家里就剩了我,我阿姊跟我说,她会想尽办法读书,等她考中了举人她就能从崇家出来了,到时候她带着我,送我也去读书。”
眼泪滴在了崇家的地上。
一枚干瘪的小杏子跌跌撞撞地等,没等到自己的桃子阿姊,只等到了阿姊的死讯。
“我们村里有位捕蛇人病得快死了,最后的念想就是给他十岁就死了的儿子找个媳妇,我答应了给他死了的儿子当了冥妻,把自己的生辰八字跟他儿子葬了,跟他换了两个银环蛇的毒囊。”
说完,她缓缓抬头,对着那位端庄的大夫人,她笑了。
“大夫人,真可惜,你们这些嫁进了崇家的女人连祭祖宗的福酒都不配喝一口。”
大夫人的身子晃了晃。
这个贱人!这个贱人!她的夫君、她的儿子……竟然都是死在了这个下贱丫头的手里?!
“千、千刀万剐!杀了她!”
没听见自己的声音,大夫人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激动到说不出话来了。
她的手几乎要在椅子的扶手上捏出痕迹,却还是没拦住自己的身体向下滑去。
“你怎么敢!你!你怎么敢!”
她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却嘶哑得像是带了血。
唐杏子看着她,只有十几岁的女孩儿目光平静,仿佛她不曾毒杀了十几人。
她甚至还在微笑。
女孩儿的眼瞳颜色很深,透着一种沉稳的灵动。
大夫人悚然一惊,这时她才发现了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真的和香墨生得有几分像。
“大夫人,你活着也挺好,你就活在这个院子里,以后前院有郎君们来回走动,正堂里有你的那个夫君坐着跟人说话,后院里还有你的孙子们……”
“你住嘴!”
“嘻嘻嘻……”唐杏子笑了。
避开大夫人伸过来要打她的手,唐杏子匍匐在地上到了陈县令的面前。
“陈县令,我怎么死都无所谓,我只求您一件事。”
陈县令名叫陈金银,听着唐杏子说了她姐姐的惨事,她心里也是堵得慌,可她此时在这,并不是为了以情论事,她身为一方父母官,要论理要论法。
“你姐姐身上纵然有冤屈,你也该告官,而非造下这等杀孽,本官还有事要问你,至于你所求之事,等到最后再说吧。”
唐杏子抬着的脖子歪了歪,忽然笑了。
“我阿姊说她想考举人当官,是不是就是想像大人您这般,做个这么正气的好官呀?”
陈金银未曾答她的话,只是大步走到了崇家大夫人的面前。
“蓝氏,唐杏子说崇家杀她亲姐,此事你可知晓。”
蓝氏?蓝氏是谁?大夫人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蓝氏是自己,未出嫁时候,她叫蓝幸娘。
“我……崇家……”
她想说崇家断没有杀人之事。
她还想说崇家是远近闻名的积善门第。
她更想说这个女子根本是一派胡言,就应该立刻将她明正典刑。
可她的嘴唇颤抖的厉害,她整个人都颤抖得厉害。
“大人,从崇家后院发现了二十几具仆从尸首,都是刚死不久。”
听见捕快来报,陈金银看向蓝氏。
“蓝氏,元戎初年《大启律》重修之后,短契仆算作良民,不得买卖打杀,杀人,是要偿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