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梁朝只有重刑犯才会被施以针刑……萧子昱越想越害怕,又担心自己失态的样子会吓到人家,只能强装镇定,垂下的眼睫一直在不停打颤。
“不疼的,”袁珩捏了他后颈一下。萧子昱顺着力道转头去看他,还没看清袁珩的神情,就感觉手背一痛,护士已经利落贴好了纱布,“快打完的时候记得按铃。”
药水里有镇定止痛的成分,萧子昱不自觉放松下来,仰头看着点滴瓶子,有细小的泡沫起起伏伏。
“睡一会儿吧,”袁珩扶着他躺下,掌下薄薄的肌肉依然僵硬,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即便如此,萧子昱还是依言躺下,缓缓合上了眸子。就当袁珩以为他要睡着的时候,人又动了动,伸出没输液的那只手将长发掏到了头顶上方。
袁珩:“……”
时间已经接近凌晨,本来剧组包了车要一大早出发去山里,现在看来应该是赶不上了。
袁珩给郑鸿留了言,让他再新订两张机票。三人间病房里没有陪床,只给家属留了一张排椅,再跑回万怡住太折腾,袁珩给自己找了借口,打算纡尊降贵去排椅上窝半宿。
萧子昱临床是一个中年大姐,她老公正在排椅上睡得正香,察觉到袁珩过来挪了挪屁股腾出地儿,迷糊道:“你也来陪老婆啊。”
不等袁珩出声,他翻了个身又睡着了,嘴里还在嘀嘀咕咕:“这婆娘的肠胃就是虚弱,平时那冷甜的东西可劲儿炫,炫完了自己受罪。”
遇到萧子昱短短几天,袁珩已经有了两次在椅子上过夜的经历,实在没心情抱怨,跟大哥一边一个闭目养神。
萧子昱躺在床上浑然不觉,肋下的闷痛隐隐牵扯他的神经,记忆中好像什么时候也曾这样痛过……
他嫁给太子的那年,袁珩大赦天下,除了死囚之外所有案犯全部释放。甚至还破天荒地摆了中秋家宴,久居深宫的皇子公主、各阶妃嫔皆受邀入席。
后宫前朝久违地热闹了一次,袁珩知道王君爱听曲儿,请来了宫外的戏班,让萧子昱自点曲目。
大宴上萧子昱坐在袁珩身侧,为太子添茶时袁珩勾住了他的束带,“那伶人的腰没有你软,不合格。”
袁珩有些醉了,他向来胡作非为,两根手指挑开繁芜的袍服摸到里面,在腰眼上狠狠擦过。萧子昱手一抖,茶水洒出来些,还怕人看到:“殿下自重……”
中秋家宴,两人如交颈鸳鸯般腻在一处,前来参宴的大臣纷纷摇头叹息。袁珩向来目无礼节,自从将老皇帝软禁后更是从没设过什么劳什子家宴,今天这一场办得轰轰烈烈,还邀请一众前朝要臣,却分明是个鸿门宴。
袁珩这一年的所有举动,无一不是在昭告天下,这男妻他娶定了,那些弹劾的折子最好消停些,别再替来碍眼。
萧子昱怎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奈何面皮厚不及袁珩,没法儿在人前浪荡。为了引开太子的注意,他主动讲解道:“他跳的那支舞叫《霜天》,是岭南地区民间的舞蹈,又称剑器舞。”
最开始袁珩让他进东宫走动,就是打着给太子陪读,讲解古蜀风物的幌子。
袁珩还是不满意:“这剑也舞得差远了,软绵绵没有力气。”
“伶人而已,都是些花拳绣腿,”萧子昱放好茶盏,一转头,却发现袁珩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袁珩今年也才加冠,平时阴沉着一张脸显得威严,笑起来却如春冰乍破,夹岸桃花纷纷盛开,一片大好的明媚。
萧子昱心头一动,伸手覆住袁珩的手腕:“殿下,你醉了。”
袁珩转而拉住他:“南珠,往后的中秋你也要陪孤一起过。”
萧子昱哄道:“那臣就陪殿下一辈子如何?”
袁珩又摇头:“人生不过几十年,一辈子太短。”
“孤要你生生世世陪在身边。”
话音刚落,舞台上那伶人就乱了脚步,只见他足尖点地一跃,眼花缭乱间竟是持剑朝袁珩刺来!
方才还软绵绵的剑刃锋利如刀,奏乐声骤停,尖叫四起,萧子昱脑中空茫茫一片,只剩袁珩方才的笑容。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狠狠将袁珩推开,那刺客也没料到,剑势稍偏,直直没入萧子昱的肋下!
方才还说一辈子太短,眼下又觉得一瞬太长。
萧子昱只觉得自己小死了过去,那剑刺透了他单薄的身体,透胸而出,随之而来的疼痛让他猝然昏厥。
“南珠!”袁珩的脸上沾了血,神情几欲僵裂,满面的不可置信。
自此之后,萧子昱在床上修养了小半年都没能恢复元气,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替袁珩挡这一剑……或者说,不敢去想明白。
不光是他,这一剑也成了困住袁珩的樊笼。后来他行刺失败,被袁珩囚/禁在东宫,太子殿下双目赤红地压着他,逼迫他,一遍遍问他跟当年那个刺客是不是一伙的,不然为什么救了他,又要来伤害他。
“你从那时候就在骗孤!”袁珩暴怒发狂。
萧子昱从不曾解释,他想说因为当时太子殿下的笑容很好看,想说袁珩讨要的承诺太美好,又想说他脑中一片空白某些反应已成了本能,但这个答案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长夜梦尽,萧子昱一觉睡到天亮,旧梦做到一半断片了,醒来后有种神清气爽的恍惚。
点滴瓶已经空掉,手背上多了张创可贴,他忍不住揭开看了眼,找到个细小的针孔。
天刚蒙蒙亮,雾蓝的天边浮起一道血红。病房里静悄悄的,萧子昱推被下床,走到排椅前站定。
一夜过去,袁珩的下巴上冒了薄薄一层胡茬,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脱下来搭在扶手上,衬衫袖口挽起两折,自然下垂的手腕上蔓延着几根青筋,黑色布料的包裹下能看到肌肉贲张的轮廓。
萧子昱伸出手指,隔着一米多的距离描画他的眉眼,除了没有长发玉冠,袁珩跟他梦境中的太子殿下别无二致。睡着后那双眼睛没有了攻击性,反倒是英挺的鼻梁和线条分明的唇峰更夺人视线。
还没欣赏够,袁珩眼皮轻颤,醒了。整张脸顿时鲜活起来,带上了张扬的情绪:“还看吗?”
萧子昱没想到对方清醒着,反问道:“你没睡?”
“你要不躺上来试试,看能不能睡得着。”袁珩长腿微屈,这一夜睡得半梦半醒,太阳穴隐隐发痛。他向后仰靠在墙上,眉如折剑,斜飞入鬓,喉结轮廓鲜明,像头没睡饱的狮子,脾气大得很。
加入源泰第一天就让老板陪了床,萧子昱觉悟还是有的:“昨晚多谢你的照顾,已经不疼了。”
袁珩看了眼手机,才刚刚七点。本以为会误车,没想到还能提前赶上。他拎着西装站起来,“走,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他手长脚长,蜷缩一晚骨头缝都要长上了,一时间竟然感觉有些脚软,高大的身形晃了晃。
萧子昱看在眼里,心想袁珩本就气虚,又陪他熬了一夜,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熬夜伤元气,等有机会我给你煮些补气血的汤来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