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婠见空荡荡的碗底, 冷笑道:“好阿, 好个忠仆!”还待再说,却被老太太出言打断。
老太太见药被吃下, 心中松了口气,又见李婠开口, 恐再生事端, 故道:“你们可满意了?连主带仆都像惊弓之鸟, 遇着点小事就惊乍起来。如今真相大白了,还不快快将那嚼舌根的丫头压下去卖咯。”说着, 咳了两声。
贺夫人忙起身道:“老祖宗保重身子为上。”一面吩咐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快将人拖走?”几个婆子就要上前动作。
李婠冷眼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待那几个婆子要动作时拦在夏菱前头, 几个婆子在府中也晓得李婠厉害,故没有上前立在当地。
李婠道:“要拿她, 先拿我。我看哪个敢动?”老太太听了气得头晕,喝道:“去!将人一块儿压下!我就不信, 还能反了天了!”
李婠冷笑一声,立着不动。底下的婆子左右为难, 只一个胆大的上前的婆子上前想绕过李婠去拽夏菱,被李婠一个耳光打到了边上, 李婠冷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来拉扯我的人?”
那贺夫人是个没成算的,她原先只想着拿了李婠把柄,压她一头,后续也未多想,得了罪证便急急忙忙往这处来。却不料清簟下药被逮个正着,老太太害怕下药之事泄露,预备将夏菱卖出府去,好无后顾之忧,也急急往这边来。
两边一遇着,贺夫人乐得两人“鬼打鬼、狗咬狗”去。此时这场面胶着,贺夫人先见两人“斗鸡眼”似地相互盯着,心头暗笑,假意劝道:“只一个小丫头,老祖宗何必动气,不如高抬贵手,拉下去打几十个板子警示警示罢了。”
老太太也意外能遇着贺夫人拿了帕子来说人通奸,才将贺夫人禀明后,老太太便不想掺和进这“通奸”的浑水,只想着将夏菱处置了收尾。如今听了贺夫人这般说,抬眼瞧了贺夫人一眼,心中虽嫌她蠢钝,但转念一想,板子重些,直接拉出去打死不更省事?便点了点头。
贺夫人料想着依这处置法,李婠也没什么说的了,正要开口,便听李婠冷道:“太太有闲心插嘴,还不如留心将帕子看好,没了罪证,还怎么污人‘通奸’?”
贺夫人冷下脸:“证据确凿,你还要抵赖不成?”李婠道:“好笑好笑,都说‘捉奸要双,抓贼要赃’。凭个帕子与下人几句胡言乱语,便要来拿我?真是天大的笑话。”
贺夫人道:“自古都说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你若洁身自好,府上怎会有风言风语。远的不说,只你的手帕怎么会到那个小厮手里头?”李婠道:“绣了株海棠,帕子便是我的了?”贺夫人道:“这绣工只府上主子才有得,府上又有哪个不晓得只你的帕子上绣了海棠?”
春慧道:“我家姑娘的帕子、扇坠儿,吊坠儿,寻常都是我几个在缝补,这等小物件儿,不止我家姑娘有。前几日二门外的洒扫丫头还赞冬清绣工好,央着求了条帕子,正是海棠纹样。更不说以往散出去的,也不晓得有多少了。”太太这时去搜,也能搜出不少来。”
贺夫人又问:“若没有私情,那这小厮为何那种不堪事?”春慧道:“我家姑娘哪里晓得?他自个儿龌龊,还能的怪到我家姑娘头上?”贺夫人冷道:“主子没开口,个小丫头嚼什么舌根?”
李婠冷笑三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太太心里既有了决断,还来与我说什么?直接派人将我打杀了岂不更好?”春慧几个人齐道:“要杀连同我们一起杀了。”
夏菱道:“不然活着定当要去知府衙门为我家姑娘讨回公道来,梁州的衙门管不了,我几个便进京去,我就不信,这天下间还没有说理儿的地儿了!”
贺夫人本来心无成算,也没想过将事闹外头去,一听这个,哑口无言,只强笑道:“倒是我急眼了。这说开也就好了。”
老太太冷眼看着,心中只觉棘手:这李婠是个油盐不进的,偏偏又不能直接叫人打死,要真死得有个蹊跷,先不说李家,陈昌也不会善罢甘休。这思索着,转念又想,如今“汤”被喝了,料想人也翻不出风浪。
便哭道:“老了不中用了,讨个孙儿媳妇,宛如讨了个夜叉来。不中用咯、不中用咯。”说着闭上眼往旁边倒去。
贺夫人等见了,俱都慌了,惊呼:“老祖宗!”又喊:“快叫大夫来——”又去报了陈昌与大房等人。
李婠眼瞧着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心中生厌,便道:“将这戏台子留给她们罢。”说罢,领着几人去了偏房中。
却说陈昌正在外头吃酒,得了信儿匆匆往回赶。才至屋内,便见老太太闭目躺在榻上,清簟正端着药碗,贺、秋两位夫人坐于下方圆桌,陈远、陈永、陈芸、段馨、陈蕙、陈茯与贺家两位表小姐立在后头,独不见李婠。
老太太听外头丫头报:“二爷来了。”便睁开眼道:“昌哥儿来了。”陈昌上前请安:“祖母。”
陈昌一一请安毕,上前接过药碗。老太太开口道:“你个大男人,做哪门子这些事?将碗给别人。”清簟忙上前接过。陈昌笑道:“祖母今儿难得高兴,来这处逛逛,怎生病了?”
老太太道:“出府的小厮没把来龙去脉和你说说?”陈昌道:“只听了大概。路上着急回,就听三七说了嘴,祖母和太太逛到了这院子,后头犯病躺下了。”
老太太点头,也没细说原由,只道:“如今你家老爷在外头,我也老了,这家你是主心骨,家也该你当起来了。这三四代的家业,都指着你蟾宫折桂,改换门庭。也莫要儿女情长,折在你手头了。”陈昌称是,余下众人听了,脸色各异。
说着,老太太也不想久待:“你们也别大惊小怪。这几天不见昌哥媳妇儿,说来看看,半途又犯晕,都散了罢。”
陈昌将人送出院子后,来至偏房中。李婠背对人坐在窗前。一时春慧来回:“姑娘,仓房头东西收拾差不多了。”陈昌问:“收拾些什么?”李婠道:“庄子上海棠开了,我去住几日。”陈昌听了,将人赶出去。
房中只陈、李二人。过了几息,陈昌问:“又使什么性子?”李婠道:“劳你来了。我是与小厮通奸的娼妇,是说谎的贼婆,我想着,还是快些走,别污了你家的清白。”
陈昌道:“这说的又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李婠听后,也不搭话了。陈昌凑过去一瞧,却见李婠望着窗外,面上漠然,眼神凌凌,只泪珠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直顺着两颊往下淌。
陈昌僵在原地,他见不得李婠流泪,那泪珠儿一滴滴落在他的心头,让人发冷。陈昌扯着嘴角道:“怎么又哭了?”说着,用手盖在李婠脸上,不让她看清自己的神色。
半响,陈昌缓过神后,道:“你别哭。且去家里头庄子上住两日,我料理这边去接你。”
遂命人将一应得用之物备齐,除开夏菱、春慧梅儿等外,另点了十几个婆子丫头随身伺候。一面命底下小厮去知会老太太与贺夫人。待万事备全,已是黄昏时分。
陈昌打头,领着一行车轿人马往庄子上去。这里早有人来通禀,待陈昌一到,庄头早候到庄门口。其余下马安顿之事也不必多提。
待陈昌折返,已是月上中天。回程半路,三七打马而来,将在府里头打听到的这场争端一一说了。
陈昌听了始末,立着马没说话。他的脸一半藏在暗处,一半在火光下,吓人得紧。后头人见陈昌停下,也纷纷立在原地候着。莫约一盏茶功夫,陈昌动了动缰绳,队伍才开始行进。
陈昌道:“这三个女人,一个是我祖母、一个是我妈,一个是我妻子,在富贵乡里住着,要你死我活了。”三七小心劝道:“常言道,牙齿还有碰到舌头的时候,许是有些误会,说开了也好了。”陈昌冷笑了笑,没开口。众人径直往府上回。
这边贺夫人在李婠处拿帕子说事,不料被李婠丫头三言两语怼了回来,气得心口疼,后头又有小厮来说,李婠被送庄子上了,郁气渐散了。
贺夫人与彩云道:“别回才好。”说着,她就着灯光瞧了眼给她捶腿的彩云,心说:倒也娟秀,比不得那女人,也是好事一桩,没得将昌哥儿占住了。
贺夫人起了心思,随口道:“可昌哥儿身边没个人也不是事儿,打明日起便去伺候昌哥儿罢,开了脸,便提你做姨娘。”彩云想着陈昌才貌,脸悄悄红了,低头细声细语道:“任凭太太做主。”
正说着,有人来报:“二爷来了。”彩云低头退至一边,待陈昌进屋,忙送上茶水。她因着贺夫人那番话,情思萦逗,手一个不稳又与陈昌的碰在一起,更是面红眼俏,不知如何是好。
忽而,耳边炸起一声惊雷,彩云吓得轻叫了声。原是陈昌挥手将茶碗摔在地下。
又听陈昌一声喝道:“都退下。”彩云便与其余丫头一同退下了。房门隐隐传来两人争执声,后头全是贺夫人哭泣叫嚷。
此为彩云最后一次见陈昌。那天后,只听府上嘴碎的婆子说,二爷又去了老太太处,也闹得不甚愉快。再后头便带着二奶奶进京去了,再往后之事她也晓不得了。她年纪大了,家人不忍她配个小厮,凑足了银子将她赎回家去,与这府上也没了瓜葛。
第73章
却说这边, 三七得了陈昌吩咐,前去报与李婠不日进京之事。李婠知了,沉默半响,只问:“定的哪日走?”三七跪到外间, 忙回道:“二爷说, ‘七月初三走, 一应常使常用的行礼物件带上, 大件不必了, 京里的宅子有。’路上行宿皆有二爷安置, 奶奶只管安心。’”话毕,三七见李婠没别的吩咐, 退下了。
次日得了信儿,春慧私下直说:“这好, 离得远远的, 各在一方, 不必叫人害去。”梅儿道:“府上一窝都不是好东西,只歹竹出好笋, 姑爷是个好的。”两人正在廊下叽歪着。
忽而见冬清出屋,梅儿忙道:“冬清姐, 姑娘屋内没人?”说着要起身进屋去伺候。冬清摇头:“姑娘留了夏菱,有话说。”余下人均好奇是哪样事, 问冬青,只冬青一问三摇头, 说不出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