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列宁的视线离开自己,抬起头,盯了泥塘片刻,动了动脚。就在安娜以为他会勉为其难地下来帮自己一把时,却发现他毫不犹豫地掉了个头,走到路边的一株榉树旁,折下一根粗壮的树枝,去掉上头的树叶和末端细弱部分,剩一个三叉枝桠,然后,他试着折弯枝桠。
初春的榉枝吸饱了雨水,正当强劲柔韧。他折了折,大概觉得满意了,回到泥塘边,把枝桠丢到了安娜的边上。
“我认为事情还没严重到我必须要象你一样亲自下到烂泥塘里的地步。”他慢吞吞地说道。
在安娜略微不解的注视下,他指了指刚才丢到她边上的那截三叉枝。
“要是我估计没错,泥塘深不到五十公分,所以难度应该不大,”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再次飞快瞥了眼安娜此刻还陷在过膝泥地里的双腿,“你站到它的前头去,把这截树枝斜着插到它的两只前蹄下,顶住它的肚子,注意,顶端斜插到底,然后试着把它整只撬起来。很简单,你试试看。”
安娜盯了他一眼,对上他那双一本正经的茶灰色眼睛,意识到他是不会下来亲自动手的,于是耸了耸肩,“好吧,”她嘟囔了一声,捞过躺在稀泥上的那截树枝,从泥地里拔出脚,走到小猪的面前,试着把三叉枝贴着它的脖腹斜插下去,最后用力往上撬,随了一声沉闷的泥浆咕噜声,浑身滚满了泥巴的小猪终于被撬了出来。
大约已经筋疲力尽,小猪从泥巴里出来后,竟然不会走路了,跌跌撞撞地在泥塘上踩了两下后,就倒了下去,只剩张着嘴巴喘气。安娜拽住它的一只后腿在泥地上拖,终于艰难地一步一步走了上来,怕它又乱跑,让它四足依旧陷在泥塘边的浅泥里,确保它既不会继续往下陷,一时也挣脱不开后,她终于舒了口气。
整个过程中,他居然就站着不动,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
安娜气喘得有点大,一时也顾不得和他计较。径自走到边上的一个积水洼边,随意洗了洗沾满泥巴的手和脚,放下刚才打结的裙,直起了腰身。
“你不肯下泥塘就算了,但作为男人,接下来,你不会打算就这样看着我继续一个人把这只猪弄回圈吧?它可有几十斤重!”
等喘息平缓了些后,她瞪着站得离自己远远的那个男人,没好气地问。
其实呢,她心里也清楚,人家根本就没帮自己的义务。但是现在,看到自己一身狼狈,他却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很不痛快,所以忍不住就冒出了这样一句。
卡列宁看了下四周,扬了扬眉。
“这很好办!你瞧,有人来了!”他指了指她身后的方向。安娜扭头看去,见一个农夫正好过来了。
“能帮个忙吗?”
卡列宁朝农夫喊了一声,对方很快就过来了。
在俄国,延续了千年的农奴制虽然在十几年前就被废除了,农民都获得了自由。但在许多地方,根深蒂固的观念还依旧存在。这里也是一样。农夫到了近前,虽然不认识卡列宁,但第一反应,还是朝他鞠躬行礼,嘴里叫他老爷。
安娜认出来了,是住在边上的同村农夫安德列维奇。
她之所以住到这里,实在是因为没别的地方可去。但在这里,村人却对她毕恭毕敬,认为她是一个高贵的夫人。见过她的农妇们都羡慕她娇美的脸蛋、雪白的皮肤、柔软的腰肢和身上的漂亮衣服,农夫们则不敢拿正眼瞧她,有时候对面遇到,远远地就脱帽弯腰行礼。
玛特缪娜养的这只小猪,恰好就是从他家的猪圈里抱的,并且,他只收了远低于市价的两个卢布,所以安娜才认得他,并且能叫得上他的名字。
“您叫我什么事?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