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刻钟后,宫门里走出来一个侍从。
“您是卡列宁夫人?”
“是的。”安娜朝前一步。
“请您跟随我进来。”
安娜跟着那名宫廷侍从往里,经过一道金碧辉煌的走廊,最后被带到一扇门前。
“陛下就在里面。您请进去。”
宫廷侍从朝安娜略一躬身,转身离去。
安娜最后整理一番身上衣物,深深呼吸口气后,手搭在了鎏金门柄上,推开。
这是间书房。
沙皇亚历山大二世身着蓝色便服,站在深红色胡桃心木书架前,双手背在身后,人朝着门口方向而立,神情严肃。
在他的注视下,安娜走到他的面前,屈膝行礼。
“我允许您坐下和我说话,卡列宁夫人,”沙皇抬手比了下边上的一张椅子。
“感谢您的好意,但我还是觉得站着更能表达我对您的敬意。”
“好吧,如果您坚持的话,”沙皇耸了耸肩,继续背着手,开始在书房里慢慢走动。
“坦白说,卡列宁夫人,鉴于目前您丈夫涉嫌正在调查的那件案子,原本我是不应该答应见您的。但是亚历山德拉说您有重要的事必须要见我,所以考虑过后,我决定还是给您这个机会。什么事,说吧。”
“非常感谢您给予的这个机会,陛下,”安娜朝他再次屈膝以表示谢意,“英明如您,应该已经猜到我求见的目的,是和我丈夫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有关。是的,我之所以恳求康斯坦丁大公夫人带我来这里并获得这宝贵的觐见机会,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沙皇看了她一眼。
“如果您允许我多说点,我想告诉您,从大概年初开始,我就一直待在彼得堡外的庄园里等待我腹中孩子的降世,而我的丈夫,他则一直忙于工作,大约半个月来看我一次。直到两周之前,因为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我心生疑虑,才终于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件事。他被指控接受贿赂参与了操纵国务会议通过针对波兰的和解法案!而所谓的证据,就是一份来自前第三厅厅长家仆的口供,指认去年我丈夫曾与对方有过一次私人性的会面!陛下,您无法想象我听到这个消息时的那种震惊之感。我唯一的念头,就是要让陛下知道去年我丈夫造访前第三厅厅长的真实情况。”
沙皇摸了摸嘴唇上修剪得十分整齐的胡须,“我听说,卡列宁承认那次见面,却不肯说出目的,让我派去的首席调查官感到十分恼火。”
“真相在这里。因为涉及第三个人的*,同时也为了更详尽表述,我把经过全都写了下来,请陛下过目。看过之后,您自然就明白了。”
安娜拿出预先准备好的一份呈折。侍从接过来,送到沙皇的面前。
沙皇低头阅览。表情渐渐露出掩饰不住的惊诧之色。
“竟然有这样的事!”
他放下呈折,继续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忽然停下,“卡列宁夫人,看到这个,让我确实感到非常震惊。但是光有你的单方面辩解还不够,我需要求证。要知道,列莫涅夫可是信誓旦旦一口咬定,他们那次会面谈及内容和波兰问题有关。”
“陛下,我不敢在您面前妄自揣测前第三厅厅长到底是受了什么人指使才这样咬住我丈夫不放,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他在撒谎!这是我的证明。”
她再次取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呈交了上去。
沙皇看完,盯着信末卡斯多夫斯基女大公的签名和印鉴,脸上的讶色更甚。注视安娜片刻后,忽然问道:“我很好奇,您究竟是如何说动她,肯为您和您的丈夫做出这样一个证明的?这简直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是,最后终于能够说服她,我也感到十分庆幸。但远远不止是庆幸,更增添了我对今日求见陛下之举动的信心。女大公之所以愿意摒弃前嫌为我丈夫作证,我想最重要的原因是这是真相,她尊重真相,并且有宽容的胸襟。”
“卡列宁夫人,您这么说,是否意味着,倘若我不解除对卡列宁的怀疑,则表示我是个是非不辨的人?”沙皇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喜怒。
“不不,我绝不敢对您有这种不敬之念。十几年前,陛下您冲破重重保守力量的反对,毅然启用了包括我丈夫在内的一批自由主义大臣。当您的手在废奴诏书上签下您的名字时,您就因为您的这个决定注定成为载入史册、甚至能与彼得大帝比肩的沙皇。没有人能质疑您的勇气和睿智。”
沙皇摸了摸胡龇,没有说话。
“我的丈夫,他自然不是完人。就这件事本身而言,他确实有私心,我也无意在您面前为他做完全无罪的辩护。但是陛下,我可以问心无愧地告诉您,对于您因为信任而让他承担的责任,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丝毫懈怠过!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为推行陛下所倡导的改革而投入的精力和努力。一天二十四小时,他几乎天天早出晚归,回家之后,继续还要在书房工作数小时。有次我曾责备他,为什么不把事情交给他的秘书们,他回答说,这是要呈给陛下过目做最后决定的,所以他必须躬亲职守。只有最后剩下的那点时间,才是属于我和孩子的。在陛下的面前,我也无须遮掩什么,这应该就是导致我们从前婚姻危机的一个重要原因。他根本无暇关注工作之外的人和事,包括他的妻子和孩子。但是感谢上帝,后来他用他的宽容原谅了我作为妻子在之前给他带来的背叛和伤害,而我也充分认识到了他身上那些足以吸引我的优秀品质。这样一个对工作、对家庭都担负起百分百责任的人,现在却面临着关于他职业操守的严重指控与卑鄙诬陷!陛下,现在站在您面前的我,并不仅仅只是作为他妻子在说话,更是作为一个了解他的人,在为捍卫他的名誉而说话!”
安娜说着的时候,一阵激动,最后几乎是嚷了出来的,眼睛里甚至隐隐浮现水光。
她说完之后,书房里便陷入了一阵寂静。
沙皇注视着安娜。
安娜也觉察到自己刚才的失态。
定了定神,朝他屈膝致歉,“非常抱歉,陛下。我为我刚才的无礼向您道歉。”
沙皇耸了耸肩,对着侍从说道:“送卡列宁夫人回彼得堡吧。路上慢点。”
“陛下——”
没得到任何答复,安娜试图再开口。
“您先回去吧,卡列宁夫人,”沙皇朝她做了个手势,“我答应你,我会充分考虑你今天所说的话。”
虽然依然不甘心。但也知道,该说的,她差不多都说了。
她也不可能强迫沙皇现在就给她什么明确答复。
关于这件事,他或许确实需要考虑。
“好吧。那么我告退了。非常感谢您给了我今天的觐见机会。”
安娜行过礼,随了宫廷侍从离去。
能做的一切,她都已经做了。
接下来,她只有等待。
————
距离彼得堡几十公里之外,就是依附于俄国的芬兰公国。
一个月后。
一辆马车穿行在浓密郁森的森林里,朝着建在山岗上的一座白色小城堡而去。
抵达之后,一个男人从马车里跳下来,急匆匆往城堡赶去。
他终于抵达。
门关闭着,附近也看不到任何人。
他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
里面也静悄悄的,连个仆从也没有。
窗帘全部紧紧闭合,遮挡住外面的阳光,显得大厅有点阴森。
男人看了下四周,目光最后落到大厅尽头通往楼上的那座回旋式楼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