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月回坐在马车里,夜色披了满身,他安静得像是一尊雕像。任由车身摇晃,光影葱葱茏茏,他都无动于衷。
走了吧。
这个女人可真狠心。
他闭上眼,感受着在这片土地的颠簸,每一次起落都会给他的伤口带来疼痛。只是奇怪的是,他反而有些抽离,并不沮丧,也不失落,只是接受了。
他知道她和骆辞的计划,但他没有戳穿,他甚至还专门暗示了骆辞,不要告诉南衣,生怕他想不到那里去。
他在离她最近的时候,在他们最有可能在一起的时候,却选择了放手。
掩耳盗铃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人可以骗千万人,唯独骗不了自己。他分明知道,在她愿意为了救谢却山跟他走的时候,他就己经一败涂地。
是他非要强求,不到黄河不死心。他本以为他们之间的龃龉会出现在南衣身上,最后发现,是他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关。
他想要她自由快乐,那他怎么能先剥夺她自由选择的权力?
可拧巴的是,他又不想做一个大方的好人。他不就是强盗吗?抢都抢来了,却要做个君子,岂不好笑?
他不想当着她的面对她说,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我愿意放弃。
然后引得执手相看泪眼,矫情兮兮的。
他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他才不会闲得没事去管秉烛司的烂摊子。只有这样,所有人都会认为他还是那个自私的人,她才会毫无负担地离开。
他也不是在搞什么圣人的那套作派,他就是不想要了。
对,不想要了。
一滴泪从章月回的眼角滑落,他自嘲地笑了起来。分明此刻没人看着,但还是若无其事地抬手拂掉了这滴泪。
他反而有些如释重负。
也不仅仅是对南衣,或许在内心最深处,他不想看到秉烛司输。
从利益上考虑,秉烛司赢了,能拖出岐人追杀他的脚步……也还有一些别的什么难以名状的情绪,若有似无地纠缠着他。
好像是那些跨江而来,北上的梅雨水汽,带来都城和故乡的潮湿,无孔不入地钻进人心里。
他想置之不理,可又抵不过内心的煎熬。
放她去杀鸦九的这一刻,往后余生,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时候,他的良心都不必为此刻的袖手旁观而备受折磨。
看似是他成全了她,其实她也在成全他。
但他也知道,杀鸦九,难如登天。他尊重她选择的命运,哪怕最后她为理想牺牲,哪怕她死了……
哪怕她死了。
章月回的拳头越捏越紧,额角青筋突突地跳着,极力忍着翻涌的情绪。
她死了,那是她的选择,跟他无关了,不是吗?
——
涅槃计划,当天。
几匹黑马掠过密林。马上之人是日夜兼程赶回沥都府的鸦九和他的手下。
他在青州查到了重要的线索——沥都府秉烛司在大量地制作火药。
他己经来不及传信给远在金陵的完颜蒲若了,他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沥都府报信。
但接连几天的大雨,山体滑坡,滚落的巨石挡住了鸦九一行人的去路,改道会平白增加好几日的路途,鸦九当机立断,掉头去附近的村落,花钱雇村民们即刻清理山道。
也因此,鸦九在村落外的小茶棚里停留了一会。
茶棚里三个伙计在前后忙活着。大雨降得厉害,棚顶漏了水,两人抢修,也没顾得上招待客人,只潦草地上了几壶茶。
鸦九一行人十分警觉,并不喝任何外头的东西,只是无言地坐等山路挖通。
那三个伙计叮叮当当地修着茶棚,没想到越修越漏,也不知道搞坏了什么,哗啦一声,整个茶棚从中间开裂,顶上的积水瞬间倾泻而下,浇湿了坐在棚里的客人。
伙计们惊呆了,连忙上前道歉,试图用手中的毛巾给他们擦拭水迹。
鸦九刚好沉浸在一团乱麻的思绪中没反应过来,这变故又突然又措手不及,在那三个伙计围上来的时候,他也只有满心的怒火。
却不想就在瞬息之间,那三人就拔出藏在袖里的武器,了结了他的两个手下。鸦九武功在众人之上,虽被偷袭落了下风,但立刻反应过来,压着桌子翻身一滚,退到三尺外。
头顶一阵锐利风声,一个灵巧的女子从棚顶偷袭,剑光合着急速坠落的雨滴一同劈下,千钧一发之际,鸦九硬是用手臂接下了一剑,反手卸了女子的兵器。
紧接着,弩箭便朝鸦九射来,他堪堪护住命门,身上却也难免中箭。
南衣知道鸦九难缠,这些也只是为了先削弱他的实力。最后两个死士也从暗中闪出,几人与鸦九缠斗起来。
骆辞给了她五个任她调用的死士,她不敢硬拼,只能先在他们的必经之地制造一场滑坡,拦住鸦九的去路,又在这里盘下了一天的茶棚,埋伏鸦九。
即便占尽上风,黑鸦营的首领依然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