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实在暧昧,让她尴尬不已。黑心活了近三百年,除了那次同书院许逸之见了一面就崩的婚事之外,恋爱基础几乎等于零,这嘴皮子如何斗得过上万岁的昭华。诚然,她承认那夜她的目光是有些热烈,但天地良心,彼时的她真没动过什么歪心思,这如何也能怪的了她。被他如此一激顿时有些急了,“你这人真是不讲理,我未怪你你倒先怪起我来。上神了不起么?可以这样欺压平头百姓。”昭华见她面红耳赤,知道她脸皮子薄经不起这样的撩拨。赶忙哄道:“你别气,我同你说笑的。何况你怎是平头百姓,堂堂冥府阴司拘魂使,常人听到这个名头都要吓个半死了,我何尝敢欺压你。”这话听了心里极是熨帖。其实她也不是真生气。也不知怎么的,阎流光再怎么欺负她,她也能挨着忍着。可到了他这,却突然于拿乔撒娇一事上无师自通了起来,一件小事也值得她撅着嘴赌气不说话,听着他急声来哄心里又甜滋滋的。想想其实真不应该,就算生气撒娇也轮不到她,这样鸠占鹊巢的拿他开心算怎么回事。如此一想通不由摆正心态,肃然道:“昭华上神,往日是我不懂事,不知你已有真正的心上人。不瞒您说,我同流光君使上过仙界苍山梦泽,对您同赤颜仙子的事也略有耳闻。莫说你了,即便是白鹤仙童和绿萝小仙子也曾认错了我,想来你是寻人心切当局者迷。我虽对你十分有好感,然而我不能占着他人的身份同你好,我黑心虽只是区区拘魂使,但我也不愿当个替代品。”这一席话说出口心中顿时松快很多。她目光如炬直迎而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了却此事赶快回冥府交差,以后莫要再见面徒增伤感。但昭华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盯着她半晌,缓缓道:“没有他人,从来就只是你一人而已。你便是赤颜,赤颜便是你。”黑心看着他良久,好半天才叹息一声。果然如她所料。他对赤颜仙子想必已思之成狂、不辨真假了。抑或是已知真假,如今却在自欺欺人而已。只是此刻若是同他认真争辩怕也是枉然,索性顺着他的话说:“纵然我真是赤颜,可我如今并不记得你,倘若要立刻同你在一起怕也是在为难我。”昭华反问道:“纵然你不是赤颜,难道此时此刻的你果真不喜欢我么?”黑心简直想给他跪下了。这么喜欢抓重点真的好么?她虽承认自己确实对他有好感,只是这份好感并不足以承受一份不属于她的深情。她干脆道:“我是不是赤颜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上神如今喜欢的是曾经的赤颜,还是如今的黑心。”昭华闻言一怔,半晌未出声回答。这份沉默几乎已给出了答案。黑心虽觉怅然,但她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既然他要找的人不是她,她也无须过于留恋。洒脱一些,彼此的颜面才不至于太过难堪。遂拱手道:“能于北溟结识昭华上神,是我之荣幸。其间虽有误会,然如今解开也算结局欢喜”他绷着脸打断她:“你如今觉得欢喜?”“额”她调整了番用词,“虽不至于欢喜,但未让误会更深怎么也算是幸事。上神也无须过于挂怀,想来赤颜仙子如今也正在某处等你,你同她必有重逢的那一日。”昭华定定地看着她,许久方道:“如此,本座便借你吉言了。”“不客气不客气。”二人面对面站着似乎已无话可说,她匆匆拱手道别,逃也般地离开此地,只余昭华一人立于游廊之中,白衣胜雪,眉如墨画。回到正殿,黑心的脸色不算好看。别看她一再推脱故作洒脱,其实心里比谁都难受。曾记得小时候孤身一人住在丰城中时,没有父母没有玩伴,偶尔结识一两个朋友,未有多久便又去轮回转世了。她最期盼的人生便是有一人可以相伴住在一个小院子里,闲来喝喝酒种种花唠唠人生。可如今看来,无论是之前黄了亲事的许逸之,还是此时阴差阳错的昭华上神,她这辈子想必都注定孑然一人了。阎流光看她归来本想再打探一番,可看她神色也知无须多问了。既然寿宴结束,他们也没有再留在龙宫的理由,当即决定当夜离开。两日举着避水珠自海底扶摇而上,黑心突然想起蛇妖,赶忙道:“哎,我同那蛇妖相约明日于礁石处汇合,如今时辰未到,总不能在海边枯等一日。要不君使同龙君商量商量,让我们在龙宫再住上一夜,明早再出发。”阎流光哪里会给她再见昭华上神的机会,只道:“难为你还记得自己有差事在身。这种微末小事本君自然已经办妥,那蛇妖早在礁石边等候。”黑心惊诧于他的办事效率。心想那蛇妖朱砂人虽不坏却狡猾的很,如何肯乖乖呆在礁石旁等,莫不是他也被诈了。但总得亲眼去看一看方能确定。谁知两人到了岸边,果见她蛇妖正躺在礁石上,下半身则没于水中扮鲛人,对着月光一副忧伤深沉的模样。朱砂听见动静转头看过来,一看见黑心就扑了上来,指着阎流光嘤嘤哭泣:“你可算来了,此人好坏,欺负奴家。”黑心转头看他,默默不语。阎流光眉头一挑,“这么看着我作什么?本君行事一向光明正大,欺负一个蛇妖魂魄简直丢本君的脸。”朱砂还埋在黑心的肩上哭泣:“你就是欺负我了,长得那么好看却心如蛇蝎!”阎流光凉凉道:“心如蛇蝎?你是忘了自己是什么物种了吧?”朱砂一怔,抹了把眼泪争辩:“我就算是条蛇,也是条好蛇!”黑心听得两人吵得脑仁疼,问阎流光到底怎么欺负人家了。阎流光淡淡道:“本君只不过给了她一个许诺,让她能乖乖同我们上路。”“那哪是许诺,是威胁!”朱砂抱着黑心的胳膊乱晃,“他说如果这次我不同你们回去,下次再逮到我,定让我下辈子做个丑八怪,嫁给一个瘸子当老婆!你说他过不过分!”黑心严肃道:“君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就是就是!”朱砂站在她的身后一同出声讨伐。黑心继续道:“有这么好的办法为何不早点同属下说,也好省了这些曲折。”阎流光闻言一笑,摸了摸下巴道:“同本君在一起,自有好多本事值当你学。”朱砂眼泪珠子掉了一地,“你们都是坏人”如此一来,黑心的心情好转了不少。北溟一事告一段落,三人当即上路。因差事办完,黑心也不如来之前那般着急上火。一路晃晃悠悠走马观花倒是高兴坏了朱砂。原本因魂魄不能离尸身太远的缘故一直不得离开北溟,此番跟着他们回冥府复命倒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见识别处的风土人情,欢乐得简直想蹦跶着走。
黑心对她道:“你看做人多好,待到轮回转世后做个普通的姑娘,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朱砂深以为然:“说的不错,原先我还想修炼成仙,可如今我看做神仙也不怎么样。神仙之中也有坏神仙!”说完还不忘瞥了瞥阎流光。其实这蛇妖本性纯良,也不知为何好端端被雷给劈死了,若是潜心修炼成大道兴许真是个好神仙,可如今再说这些也是无益。黑心分外替她惋惜。三人一路走走停停,倒也未耽搁什么时间。眼瞅着还有半日的工夫便要到最近的鬼门关卡口,朱砂却不舍得人间的风光,死活要进酒楼歇息一晚再走。黑心虽觉得这对于一个亡魂来说实在没什么意义,但看她可怜巴巴的模样还是心软应了。阎流光本就不想这么早回去听他老爹的唠叨,自然也没什么意见。是夜,黑心同阎流光现出人形各要了一间房,朱砂现不出人形,自然只能委委屈屈地同黑心住一间房。也不知是蛇的天性还是离开尸身太远,朱砂总是嗜睡,进了卧房还未多久便呼呼大睡。黑心毫无睡意便下楼去大厅要了壶酒烫着喝。如此深夜,又是边境之处的客栈,自然没什么客源,整个大厅除了她和打瞌睡的店小二就没有其他人了。凡人皆道,酒入愁肠愁更愁,黑心以往倒没什么感触,如今入了夜,周遭一片安静,思绪沉淀下来竟也生出几分惆怅。恍恍惚她也即将三百岁,除了日复一日的上值办差其实也真没做过几件有意义的事,倘若有一日不在了,是不是也会同朱砂一样后悔没在最好的年华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如此思忖,觉着回了阴司定要同吴鬼头商量商量给自己放个假,可一想到这办也办不完的差事,又觉得若是敢提放假吴鬼头必定会喷她一脸。叹气,更觉愁绪满肠。正纠结着,客栈大门的帘子突然被人掀了开来,一股寒风随之涌入,吹得黑心顿时醒了醒神。抬头一瞧,是个留着一把长须的中年男子,披星戴月,形色匆匆,相貌虽普通却是一身的仙风道骨。她一眼便看出此人是个神仙,有心想上前行礼打个招呼,却又怕人家要务在身特意藏了身份,不敢贸然打扰。此人一入大堂就喊小二赶紧温壶酒,趁着小二转身之际赶忙掐诀去了一身寒气,方端坐于座位之上。显然他也认出了黑心的身份,并未避及她施法。黑心自然起身上前,拱手行礼:“冥府阴司拘魂使黑心见过仙君。”男子并不倨傲,起身略一还礼,道:“原来是冥府拘魂使,本君乃南斗星君,出门在外无须多礼了。”竟是赫赫有名的五斗星君之一,难为为人如此谦和。两人正相对站着,阎流光下了楼一眼便瞧见堂下二人,赶忙上前见礼道:“流光见过星君,真没想到在如此边荒之处也能遇见熟人。”南斗星君显然没有料到还能在此处遇见他,不由笑道:“竟是流光君使,此番相遇实属缘分。只是不知君使为何会在此处?”阎流光道:“我受父君所托前往北溟参加龙君寿诞,如今事毕已在返回途中。我倒是有些好奇,此乃北溟边界,南斗星君途径此处是有要务在身么?”“此事在仙界也沸沸扬扬,难为你竟还不知道。”南斗星君愁眉不展,“青娥公主私下凡间,如今下落不明,我兄弟五人携宫下众人受命于天帝及王母,下凡寻找。只是天大地大,这青娥公主又私取了王母的隐仙镜,要找到她谈何容易。敢问君使既是从北溟而来,可有见过青娥公主?”这下不止是阎流光,连黑心都吃了一惊。阎流光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赶紧问道:“那星君来此可是听说了她的下落?”南斗星君叹气道:“不瞒你说,本君本一筹莫展,但太上老君指点我上北溟来寻。本君虽不解其意终还是想来碰碰运气。如今听你说未曾遇到公主殿下,想来此番前去怕也是一无所获。想想也是,青娥公主千金之躯身娇肉贵,又怎会好端端跑去北溟那样的苦寒之地。也不知是不是老君往日看本君不顺眼存心戏耍我。”阎流光倒知太上老君是一番好意。王母素来要面子。当初青娥心仪昭华上神,她为了顾及面子还是先偷偷派了人去求亲的。故而青娥喜欢上神之事鲜有人知晓,这太上老君怕是知情人之一,得知昭华上神如今身在北溟特意提点了一番南斗星君,只是却又不好点的过于明显。南斗星君继续道:“虽说这机会不大,但本君怎么说也得跑上这一趟。时辰紧迫,王母急的厉害,我进来歇歇脚又得赶紧上路了。”阎流光拱手道:“如此,本君便不打扰星君了。若是回冥府的路上遇到青娥公主,必定立刻着人通知星君。”南斗星君点头道:“如此多谢流光君使了。”不多时,南斗星君喝上一壶且打包了一壶酒又起身离开了。客栈大堂内又只剩阎流光同黑心二人,连店小二都不知躲哪去偷懒了。黑心见他愁眉不展,遂道:“君使若是担心公主,不如也去寻一寻。”他转头看她,“你希望我去寻公主?”黑心点头。那日在公主宫宴上,怎么说她也曾在东湖仙君刁难之际帮过他们。这样想来公主定不是什么坏人,何况又不用她去寻,她做个嘴上好人何乐而不为。阎流光挑眉,“你倒是大方,只怕若是此刻公主已寻到了昭华上神,我看你还大方不大方的起来。”这话说得十分戳心窝子。但黑心还要强撑道:“若是她能寻到也是她的造化,属下有何不大方的。就怕君使彼时要心累难过了。”这一记反击也是让阎流光无言以对,只能冷笑道:“难为你此刻还担心本君是不是难过。本君如今对你也没什么其它期望了,只盼你长长心,看清些身边对你好的人。”黑心不解其意,只含糊应好。说句实话,阎流光其实还是很担心青娥的。虽说如今对其已没了以往的心思,但怎么也是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情分到底还是在的。何况青娥自小被王母保护太过,此次私下凡间怕是也摸不到东南西北,说不定此刻迷路了也不一定。他想了想决定也出去找一找,只对黑心道:“本君于情于理都是该出去寻一寻。此处离冥府最近的卡口只余半日的工夫了,你也别耽搁时间了,现在就上去把那贪睡的妖精喊起来上路,趁着夜色她也好躲藏,天亮之前必定能到了。”黑心拱手领命。阎流光看了看她,终还是有些不放心,道:“没有本君在,你可能安全回去?莫要待本君刚转身离开又立刻被那妖精诓骗。”此时的他难得一脸肃容,黑心竟听出话语中的一丝关切,心中竟涌进一丝暖意,低头看着脚尖道:“君使说笑了,属下办差两百余年,若这点差事都办不好早被赶出阴司了。”他轻哼:“罢了,我走了,你自己多小心些,莫丢了本君的脸。”说罢,他也转身出了客栈,转眼便融入夜色之中。青娥公主为寻找昭华上神私下凡间,阎流光又为了昔日初恋匆匆夜行,只有她好像没什么事,安安心心喝完壶中的酒准备上楼将朱砂唤醒。谁知待她进了房间,掀开被窝一看,哪里有朱砂的身影!顿时觉得阎流光那个乌鸦嘴真是百发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