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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铁甲长戈死未忘(1 / 2)

贾政一向深恨少年人嬉游玩乐之举,可这回宝玉赴赵府文会之事,他不仅未出言阻拦,反而痛痛快快的给他准了半日假。

仕途经济的学问,由来是以仕途为目标、以经济之道为基石的。学问当然是要有的,可人情世故的历练也是不容轻忽的。宝玉能得士林青眼,这正是贾政做梦也盼不来的好事,又怎会拦着他去结交几名正经的世家子弟、文章朋友?

宝玉在父亲面前规规矩矩的请了辞,踱着方步出了书房、拐过了回廊,觑着除了书童茗烟、亲随李贵外再无外人,忙撒腿便跑,活像一只出了笼的疯兔,累得茗烟气喘吁吁的撵在后面:“宝二爷慢点跑,仔细绊倒栽牙!”

这一路紧跑慢跑,待他跑到时,黛玉的车早摆在了门口。宝玉停下脚步,故作不经意的道:“林姑娘何时到?”

小厮回道:“县君已上车有一会儿了,现在就等二爷你了。”

原来林妹妹早就到了?这些日子被老爷管得紧,连去姐妹处说话的时间也挤不出半点。好容易盼得和林妹妹见上一面,原以为跑得快些,还可以赶上她上车的空档说会儿话呢。林妹妹秉性娇怯,既已登车,指望她能在被内外仆妇、小厮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的情况下跟自己说话,更是不可能了。

宝玉默默的蔫了下。县君所乘的皂盖朱轮车[黛玉的车形制参考《清史稿·服志》中县君车马形制,此处取后期的车型皂盖朱轮,与清早期的青缎车帷]被青缎的车帷的蒙得严严实实,宛如山高水长的阻隔,又似女儿家幽微难知的心事,他盯着看了几眼,直到被李贵催了几声,才默默的爬上了马背。

表兄妹二人一马一车,一路无话。进了侍郎府,更是一个奔外厅,一个赴内堂,由来至去,皆未有片语交谈。

黛玉心中郁郁难解。宝玉的失落她如何察觉不到?毕竟是打小一块长大的情分,他心内难过,她也无法好受了去。只是眼下情形,她不好与宝玉分剖心迹,总得等她与赦生的事过了明路,才好找寻合适的时机解开这个心结。这厢她正存思在心,那厢赵宜弗已风风火火的奔了过来。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由来是最无道理可言的东西,譬如赵宜弗对黛玉的这股近乎于狂热的死心塌地。自打那回从宫里回来,不知把她的林姐姐翻来覆去的念叨了多少回,念得赵侍郎夫人都忍不住打趣:“亏得是个姑娘,这要是个小子,就冲这个念想法儿,我少不得该打点礼物,上荣国府下聘去了!”

只是赵宜弗是年轻心热,落在别家姑娘的眼里,便是她放着满席的各家闺秀不好生招待着,头也不回的就去迎接了一名勋贵小姐。

黛玉的身份,放在别处或许算得上尊贵,可在满座士林闺秀眼里,约莫可以简化为如下几条:第一,勋贵出身、父母双亡、宗族凋零、家道败落;第二,寄人篱下;第三,母族也是江河日下,表面光鲜内里糜烂;第四,身上统共一个爵位,还是走了贤德妃的裙带关系得的。

赵宜弗出身的赵家虽也可以归为外戚,但赵家本就是书香世家,数百年来代代人才辈出,论底蕴之深,如今的皇室都不及她家。现今的淑妃娘娘当年待字闺中时亦以精通经史而闻名,特以文名而被征召入东宫,充任太子嫔,究其根底赵氏并不因女子而发迹。比之如今的贾家……

作为一名世家女,赵宜弗待黛玉的这份热切劲儿,实在是失了身份。

道理虽如此讲,但黛玉毕竟是五品县君,在场闺秀品级高过她的也没几个。黛玉进来时,便纷纷的涌上来见礼,只是眉梢眼角的神情俱是淡淡的。她们淡淡的,黛玉自然也懒怠与她们热切。她来只是却不下赵宜弗的热心,与旁人何干?各家姑娘们本自心中暗怕她是个自来熟的,万一厚着脸皮贴上来,自己应付起来倒不麻烦,染了俗气却是了不得。见她一疏离,她们正乐得自在,除了几句场面上的客套话外,也不再搭理黛玉,只三三两两的与相熟的好友说笑起来。

重阳乐事,不可无花,不可无酒,更不可无蟹。不一时,一盘盘以蒲叶包好蒸熟的肥美螃蟹便端了上来。京中所食螃蟹以胜芳所产为最佳,这一带地势低洼,河水每每泛滥,其他粮食易腐,故而农人多种植高粱等高杆作物。然而如此地势却有一宗好处,便是秋日田中潦水不尽,便有大批螃蟹由海中沿河道入胜芳,贪吃那高粱而留恋不去。人们借此时机饲养贩卖,也是地方风土趣事。黛玉来时风闻宝钗与湘云出的主意,说是她家伙计地里出得好螃蟹,正可拿出来给湘云摆螃蟹宴做东,想是那伙计便是胜芳人也未可知。[本段参照邓云乡的《云乡话食·持螯餐菊说红楼》]

只是北地严寒远胜南国,八月末时冰霜初结,螃蟹便已到了下市之时。九月再想吃螃蟹,价值便要翻上数番。当此之际还能摆出如此规模的螃蟹宴,可见这赵家平时虽不显山露水,可内里底子之丰厚,倒也不在以豪奢闻名的四大家族之下。

黛玉也爱吃螃蟹,只是早年畏其腥寒不能多吃,时日一久便成了习惯,只吃一点便够了。不想这厢她还在慢悠悠的剔着螃蟹,旁边的赵宜弗已然飞快的剥了一整只。小姑娘手颇巧,将螃蟹的胸甲完整的剔出蝴蝶状,献宝似的向黛玉晃了晃,又将剥好的螃蟹推了过来,嫣然一笑,怡然无忧的样子,令黛玉也不觉莞尔。

众人吃毕螃蟹,洗过手,下人们便收拾了残席另摆了酒食过来。席中闺秀俱是闺阁弱质,适才的螃蟹吃过,大多便饱了,尚有胃口的自取,余者便起身离去。除黛玉之外,其余人俱是家中常互有往来的,一时壮健者投壶,活泼者斗草,活泛的抹骨牌,斯文的赏花吃酒,细细论起来,庖金馔玉上的穷奢富丽虽较之贾家有所不及,但胜在新鲜雅致,比贾府中一应宴饮俱是戏酒吃喝之事要有滋味许多。

黛玉与她人俱不相熟,便令人在廊下设了绣墩,自持了钓竿钓鱼。看那水中鸥鹭悠然踱步,倒也自在。忽隐约听见有女子道:“时近重阳,秋气渐朗,你我既已把酒迎霜,又怎可无诗助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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