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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1 / 1)

太皇太后乃当今之祖母,先朝武威大将军之嫡长女。十六岁时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被父亲许给他的得意心腹徒辕——便是后来的太、祖皇帝了。

彼时正值先朝末年,因末帝昏愦残暴,倒行逆施,只顾淫、乐,不理朝政。朝中党派林立,宦官专权,皆以倾轧弄权为要事,而弃社稷万民于不顾。致使民间百姓苦不堪言,官逼民反之事此起彼伏,各地藩王豪强趁势割据,浑水摸鱼招兵买马,以期颠覆朝廷,改天换日。天下形势愈发混乱。

威武大将军便在此时奉皇命率领朝廷两万大军奔赴各地剿灭叛军。耗费多年几近功成之时,最后却因朝廷奸宦与藩王相勾结,惨死在自己人的算计中。

威武大将军死后,太、祖皇帝便打着替老丈人报仇的名义收揽了威武大将军麾下的泰半兵马。其后打着老丈人的名号起兵靖难,清君侧。最后清着清着,不知怎么竟把前朝给清没了,他自己黄袍加身换了天地。

太皇太后亦因此水涨船高,被封为后。因跟随太、祖皇帝起事的兵马至少有三分之一为威武大将军麾下,太皇太后又是威武大将军的嫡长女,且跟随太、祖皇帝秣兵厉马,征战多年,在军中威信颇高。纵使太、祖皇帝登基后不断宠幸新晋妃嫔,后宫亦无人敢掠皇后锋芒。

太皇太后自幼受父亲耳濡目染,虽为妇人,然其文韬武略,聪明睿智,心性果毅,品格端方,种种言辞举止皆不逊色男儿。亦从不行拈酸吃醋之事,每日只顾教养亲子,管理后宫。

其后太、祖皇帝驾崩,彼时尚为皇后的太皇太后辅佐亲子继位,史称太宗皇帝。太宗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加封自己的母亲为皇太后。其后励精图治,休养生息,任用贤能,劝课农桑,种种举措尽皆明主所为。怎能天妒英才,太宗皇帝登基不过数载,便英年早逝。只留下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儿。

太皇太后壮年丧夫,中年丧子,历经白发人送黑发人之锥心痛楚,大受打击。却又不得不强忍悲痛辅佐亲孙——便是当今继位,又效仿历代幼主登基之事迹,从朝中挑选六名忠心耿耿、能力出众之老臣担任顾命大臣,辅佐幼主治理天下。史称“内阁”。

其后幼主渐渐长成,加冠成婚,那些个手握重权的内阁大臣们却不愿就此放下手中的权力,明里暗里的阻拦当今亲政。彼时君臣之间明争暗斗,朝堂气氛剑拔弩张。

当今乃少年天子,正是羽翼渐丰,意气风发之时。眼见自己贵为帝王却处处受人掣肘,登时龙颜大怒,怒不可遏。几次三番同内阁大臣们冲突争执,最终却因势单力薄,屡屡处于下风。

太皇太后一面教导当今圣上帝王之道制衡之术隐忍之法,一面在朝中不断斡旋争取四王八公十六侯等功勋老臣们的支持。历时几年,终久铲除了内阁势力,辅佐当今亲政收权。

眼看当今胜券在握,太皇太后又急流勇退,每日闲居寿康宫,只知拾花弄草,含饴弄孙,教导曾太孙,并不主动过问朝政之事。然太皇太后越是如此淡漠权势,当今越是信服太皇太后的教导。每欲重大举措或重要任命,莫不事先征求太皇太后的建议。即便是朝政繁忙抽不出空闲入后宫。仍不忘每隔三日摆驾寿康宫和寿宁宫给皇祖母和母后请安。

当今事亲至孝,且又重情重义,如今太皇太后已薨,纵使是年事已高寿终正寝,是喜丧。然当今悲恸之情,仍不能稍减。虽碍于宫规祖制,又有百官苦苦谏劝“国不可一日无君,为江山社稷计,恳请圣人稍减哀戚”,因而不能如寻常百姓之家,替祖母守孝三年。然当今亦未遵循“凡帝王守丧一日代期年,故守灵二十七日”之旧例,力排众议为太皇太后茹素吃斋,守制三个月。

除此之外,仍旧敕谕天下:凡王公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

太子身为国之储君,因幼年丧母,且被当今接到身边亲自教导。然当今圣人心悬天下,日理万机,即便是疼爱太子幼年丧母,却也没有过多精力照顾太子。因而太子小时便在寿康宫由太皇太后亲自抚育。即便是后来长大了住进东宫,太子亦时常至寿康宫探望太皇太后。并且养成了或与父皇有争执,或心下有存疑,第一时间去寿康宫寻求太皇太后开解劝道的习惯。

这一点同他的父皇如出一辙。

太皇太后历经三朝,先后辅佐两位帝王登基,其远见卓识自然不遑多让。她既悉心抚育太子,又有当今圣人言传身教,太子耳濡目染之下,其心性品格,手段学识自然深得太皇太后的真传。

况且太皇太后身为当今的嫡亲祖母,平素最为支持正统,有她在太子身后坐镇辅佐,哪怕是后来的兄弟们尽皆长成,各个出色,并且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太子亦不曾太过担忧。只因他身后还镇着太皇太后这一座大山。

如今太皇太后驾薨,太子就如同被人抽去了一根脊梁骨一般。悲恸之余,心下竟隐隐升起一丝六神无主的凄清彷徨。看着身后兄弟们身着孝服满面悲戚的模样儿,怎么瞧都觉着对方是在幸灾乐祸;怎么想都觉着对方此刻正包藏祸心。

这样疑神疑鬼的情绪很不对!太子深吸了一口气,有些颓然的摇了摇头。对于他而言,太皇太后的身份并不仅仅意味着是他和蔼可亲的曾祖母,那也是他能安安稳稳的坐在太子的位置,并且在将来父皇大行之后,顺利继位的最有利保证。

如今这个最大的靠山却没了,太子瞬觉若有所失。眼见父皇为江山社稷计,不能周全后辈之礼为曾祖母守孝三年,因而满面遗憾,落落寡欢。太子亦想起这些年太皇太后对自己的教导抚育,一时冲动之余,待反应过来时,太子殿下已经跪在文武百官皇室宗亲面前,恳请陛下允许他为太皇太后守孝三年。

太子的请求不但出乎陛下的预料,便是文武百官亦大为诧异。待回过神来,纷纷称赞太子的仁厚至孝。当今圣上亦面露赞许之色,颔首向太子点了点头,金口玉言称赞太子至纯至孝。却又以太子殿下乃为国之储君,亦身兼重任为由,并不许太子殿下守三年的孝。

实则却是体恤太子自幼娇生惯养,只怕经不住守制的辛苦。

太子殿下见状,虽颇为感念父皇体恤之情,之情,心下却是愈发的警醒。何况他对太皇太后的驾薨亦是真心悲恸。闻听此言,忙开口辩白,只说父皇贵为帝王,所以一言一行身系天下,不可太过悲恸懈怠朝政。然他为太子,上有父皇掌控天下,下有诸多兄弟们辅佐朝政,他一人一心终归无碍大局。因此愿意茹素服孝,为太皇太后守制三年。

又怕当今怜惜嫡子不肯应允,遂开口劝解陛下道:“儿臣为曾祖母守孝,纵使衣食清苦一些,左不过是叫东宫在吃穿用度上符合礼制罢,倘或认真论起来,终久比不得那些在亲长墓前结庐守孝之举至纯至孝。儿臣自幼被曾祖母教养长大,还未来得及侍奉曾祖母。如今却已是‘子欲养而亲不在’。儿臣着实羞愧难当,还请父皇允许儿子为曾祖母尽一尽孝心才是。”

当今本就是重情重义的秉性,听了太子这一番话,不觉想起太皇太后对自己的抚育教导之恩,霎时勾起了一段孺慕心肠。再看向太子时,已然是虎目含泪,满口应下太子的请求。再顾不得甚么宫规祖制。

满朝文武功勋仕宦们见了,也都深感太子仁孝之义,口内只有赞誉称颂的,更不会出言反对。

唯有那些个皇子皇孙们,眼见太子竟然趁着父皇为太皇太后的驾薨伤心悲恸之际,假仁假义大出风头,不觉暗自盘算起来。有些心思简单忠肝赤胆的,便以此推举太子之品德高尚秉性醇厚,有些心思鬼蜮另作盘算的,便对此事不以为然。更有些冷眼旁观只待娇生惯养的太子自己熬不住辛苦再落井下石的,亦有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盘算,准备坐山观虎斗的……种种言谈行止,莫衷一是。

目今且说不着宫中局势的暗潮涌动。只说太皇太后驾薨,举国尽哀。朝中勋爵官宦之家按谕守制,期年之内不得筵晏音乐,更不得婚姻嫁娶。

尤老安人乃六品诰命,按朝中律例须得入朝随祭,每日尽哀守灵,皆未正以后方能出宫家来。其后请陵送葬,尤老安人亦少不得跟随往复。尤老安人年事已高,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陈氏看着婆婆辛苦,夜间歇息时,忍不住劝说尤子玉向朝中报个病假,只不要折腾老人家了。

尤子玉闻言苦笑,他何尝不心疼母亲,怎奈此番太皇太后驾薨,圣人极为哀恸,眼见圣人如此,即便是尊贵如皇后、四妃等人,亦不曾借口病事,不去守灵送丧的。皇太后也是为着权理后宫,才没有亲自送灵。

上头贵人都是如此谨慎,他不过是小小一介六品官宦,哪里有颜面去朝中讨情儿,替他母亲周旋回转的。届时叫众人知道了,少不得要在背后非议他。

说到此处,尤子玉忍不住又叹道:“何况内兄已然替岳母大人报了旧疾,还是以母子之情打动了太子,且走了太子的门路,如今方腾挪出来,不必跟着去奔波劳苦。我又是哪个台面儿上的人物?这会子去部里告假,人家理我是谁?说不得还要抢白我一顿,参我一个心思不纯,侍上不忠罢了。”

陈氏眼见尤子玉如此为难,只得开口劝道:“你也别太焦躁了。明儿我去问问哥哥,有没有法子也给老太太报个旧疾,暂且腾挪出来——”

一句话未尽,却被尤子玉打断了,只听他摆手摇头的道:“你还是别动这个心思了。你当我没想过这个主意么?只是内兄才报了岳母的旧疾,还是托了太子的情儿,如今就有人敢当面背后言三语四的了。他如今正当红,且处在风口浪尖儿上,朝上朝下少说也有一万只眼睛盯着他。只等着寻他的错处——最好因此能粘连太子的。咱们不能多帮衬些个,也不要给他添麻烦。何况举丧之事已经过了大半,下剩的不过是送灵而已。咬咬牙挺过去也就完了。你这会子去寻内兄帮忙,只怕他在太子跟前儿也没这么大的颜面了。何必白说出来,让他跟着作恼。”

陈氏闻言,少不得长叹一声,跟着唏嘘一回,亦无可如何了。心下倒是庆幸自己因是再嫁之身,没能承了诰命之泽。否则这会子跟着来来回回地一番折腾,也不知道这一胎还能否安稳。

夫妻两个各自沉吟一回,陈氏少不得又提起大姑娘的亲事——因着这一回的国孝,少不得又要耽搁了。

陈氏躺在尤子玉怀中,闭着眼睛盘算道:“大姑娘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寻常人家这个年岁的姑娘们,别说是备嫁出阁,便是膝下的儿女们只怕也能满地乱爬了。可是大姑娘如今却……”

陈氏说着,长叹了一声,因又说道:“议亲的那户人家我看都好,性情模样儿,门第根基也都配得上。那家对咱们大姑娘也是十分的满意。本来都到了提亲换庚帖的档口儿了,陡然听闻太皇太后驾薨之时,那家人竟是王八脖子一缩,再没个消息了。想也是觉着除了孝咱们家大姑娘竟成个二十岁的老姑娘了。就不愿意了。”

尤子玉听着娇妻唠唠叨叨,也觉着头疼。因说道:“都是我的错。这些年因着外头事儿,也没放多少心思在她身上。竟把她误了。实在没法子,也只能出了孝慢慢相看了。”

只是到了那会子,门当户对的人家儿哪里还有适龄的公子,只怕不是续弦就是继室,少不得要委屈她了。

陈氏一想到这些,心里便有种说不出的憋屈。纵然大姑娘并非她亲生的,好歹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且又是替她张罗嫁妆又是替她相看人家的,陈氏也着实耗费了心思。最后却落得那么个结果,即便是叹一声“天意弄人”,亦难掩寥落惆怅之意。

素来心大的陈氏都有如此情怀,何况是身为当事人的大姑娘。只因她素来安分随时,温柔沉默,深受女戒女训之教导。哪怕心下落寞,也不肯当面表露的。只是平日里言谈举止,愈发沉默了。

二姐儿与三姐儿看在眼中,只能想尽办法的开导解劝。效果都不甚明显。最后还是三姐儿给出了个主意,叫陈氏带着大姑娘管家理事,学着看账做吃食。陈氏也不大懂得庖丁之道,唯一会的便是糟鹅掌鸭信,深得尤子玉的喜欢。陈氏便将这一道菜悉数教给大姑娘。

三姐儿又搜肠刮肚的寻了好些“女子该自立自强”的故事改头换面假借先朝事迹的告诉大姑娘。最后尤不过瘾,竟自己蘸笔研墨,学着昔年舅舅好友徐子川的喜好,写了好些的话本儿戏折子出来。

而在陈氏母女都忙着开解大姑娘的同时,舅舅陈珪也遇见了其“职业生涯”中的又一次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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