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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朝政(1 / 2)

她微微踌躇思索,道:慕容妃不过是妒忌淳嫔年少得宠,又是和娘娘你一路,所以要剪去娘娘你的羽翼。

所以她就这样急不可耐了吗?也不怕皇上追究?

慕容妃一向目中无人,杀几个嫔妃又算什么,何况这样的死法根本不落痕迹。她顿一顿,觑着我的神色,小心道:其实那日淳嫔去捡风筝,无意看见了慕容妃与汝南王的人私下来往,慕容妃才急于灭口。

我倒吸一口凉气,震惊之下耳上的金珠微微颤动。慕容妃有汝南王撑腰是众人皆知的事,只是他们竟然在宫中互通消息,结交外臣可是不小的罪名。

曹婕妤见我出神,试探着道:娘娘?

我回神,如常微笑道:曹姐姐从前迫于立场,不得已才与本宫为敌,这是情有可原的。曹姐姐诞育帝姬,功劳不小,怎么说都应该和欣贵嫔和平起平坐。可是在慕容妃身边多年,却连一个无知轻狂、没有子女的丽贵嫔都不如,真叫人惋惜。我又道:如今就算慕容妃肯帮你也是有心无力,曹姐姐真要这样落寞宫中么?何况生母的位份高低,对子女的前程也是大有影响的。说完,我只别过头观看雪景,留了她慢慢思索。

须臾,曹婕妤郑重拜下,朗声道:嫔妾愿为牛马,为娘娘效劳,但求娘娘可以庇佑嫔妾母女,嫔妾感激不尽。

我自心底微笑出来,有这样一个尽晓慕容世兰底细的智囊在身边,我便更有十足把握。于是亲自伏下将她扶起,其实本宫早就对曹姐姐有欣赏倾慕之意,今日得以亲近自然是十分高兴,不如回本宫宫中,一同畅叙一番可好?

曹婕妤长长松一口气,笑容满面:娘娘盛情,嫔妾求之不得。

我澹然回头,岁寒阁外冬寒尚浓,但焉知不是春意将至之时呢?

秦芳仪在醒来之后疯了,终日胡言乱语,吓得躲在床中不敢出门。玄凌早已不喜欢她,这样闹得宫中不安,便把她封在宫中不许出门,只请了太医为她诊治。只是她是失宠的嫔妃,又疯成这样,太医也不肯好好为她医治,不过是每日点个卯就走了。

我常常在宫中遥望秦芳仪的殿阁,回想起那一日的唾面之辱,寒风中唾液留在面颊上一点一点风干的感觉依旧未曾有所消退,和那日在冷宫中所见的种种惨状一样牢牢刻在我脑海里,混着失子之痛和复仇之心,凝结成记忆里一个铭心刻骨的伤口。

若不是秦芳仪的狠心践踏,若不是冷宫中芳嫔的凄惨境遇,我何以能那么快就决绝振作,某种程度上,亦是她们造就了今日的我。

于是吩咐了槿汐去冷宫传话,命那里的老宫人特别照顾芳嫔,把她迁去干净一点的处所,一应的穿衣饮食出纳皆由我宫中支给。对芳嫔,不仅是一点同病相怜的照应,更是前车之鉴般的警醒。若我当日一味沉沦,那末我将是这宫里第二个芳嫔,身处冷宫,等死而已,亦不会有人来同情我半分。又让人善待秦芳仪的饮食起居,只不许治好她的疯病。

槿汐很奇怪我对冷宫中芳嫔的额外照拂。我拈了一枚金橘吃了,面色沉静如水,道:我想起她常常会心惊,若我当日一着不慎,任由自己任性失落,恐怕以后和她一起居住在冷宫的人就是我了。

槿汐默然,只是道:不知秦芳仪如何得罪了娘娘,竟然吓成这样。

我微微冷笑,她是怕我效仿吕后把她制成人彘呢,竟然吓成这样。早知今日,她想必很后悔当日那么对我。

槿汐微笑,道:秦芳仪现在这个样子,恐怕是想后悔也不能了。

正和槿汐说话,佩儿打了帘子进来道:外头陆昭仪来了,急着求见娘娘呢。说着奇道:这位陆昭仪从来和咱们没来往的,今日好好的怎么过来了,是为她那疯了的表妹秦芳仪来的么。

我抱着手炉道:晚来风雪大,她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她那表妹。你可知道,她表妹疯了这几日,她可一眼也没敢去看过。我叹息:什么叫世态炎凉,这便是。事关自身,连姑表姐妹也可以置之不理的。

我转身折回暖阁睡下,对佩儿道:本宫没空见她,你且去告诉她,她表妹的事不会牵累她,但是本宫也不愿再见她,更不愿见面还要以她为尊了——她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槿汐看着我吩咐了佩儿,又见她出去,方道:娘娘为人处事似乎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她低首:若在从前,娘娘是不屑于应付陆昭仪这样的人的。

殿前一树绿萼梅开得如碧玉星子,点点翠浓。在冬雪中看来,如一树碧叶荫荫,甚是可观。我把脚搁在错金暖笼上渥着取暖,斜倚着软垫徐徐道:有因必有果,从前我便是太好性子了,处处容着她们,以致我稍见落魄,便个个都敢欺凌到我头上。今日是杀一儆百,给那些人一个提醒,本宫也不是一味好欺负的。

槿汐小心道:娘娘从前的确是太过宽仁了。只是今日的娘娘似乎有昔日华妃娘娘之风。

爆中侍女如云,但是敢这样和我说话的,也唯有槿汐一个。我也不恼,只道:华妃是一味的狠辣凌厉,铁腕之下人人避退,这并非好事。但是用于对付后宫异心之人,也颇有用处。华妃能够协理后宫这么多年,也并不是一无是处的。我不能因为憎恨她而忽视她身上的长处。如今我复起,有些地方不能不狠辣,而华妃的处事之风,我也该取其精华而自用。我微微叹息:从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今时今日,也该换一换了。

槿汐这才松快笑一笑道:娘娘如此打算,奴婢也放心了。只望娘娘能万事顺遂,再不要受苦了。

陆昭仪的手脚倒快,第二日便上书帝后,声称自己入宫年久,无所诞育,又性喜奢侈,多用金玉,虚耗国库,腆居九嫔之首。自请辞去一宫主位,降为从四品五仪之末的顺仪,搬去和秦芳仪一同居住。

玄凌只怕早不记得陆昭仪是谁,自然没什么异议。皇后虽然有些疑问,只是奈何陆昭仪再三坚持,也只得由她去了。

我听闻后只是一笑置之:她倒还乖觉,我本以为她会只自请降为婕妤。

当然,我还记得她身边那个为我不安的单纯的小爆女燕儿。那是在那场尴尬和羞辱中唯一给予我同情的人,#x5c3d#x7ba1我并不需要同情。跟着陆顺仪迁居并不会给她这个小小的宫女带来任何好处,而她所表示的一点同情仍旧是我所感念的,于是,我便让姜忠敏把她送去了欣贵嫔处当差。欣贵嫔个性爽朗,是很善待宫人的。这样,燕儿也算有了个好的归宿。

如此一来,皇后之下只有敬妃、端妃和慕容妃。端妃和慕容妃形同避世,便只有敬妃还主事。九嫔只剩了一个郁郁不得志的李修容,接下来便是我和欣贵嫔了。我在宫中的地位也愈加稳当。

而当我在后宫翻云覆雨、荣华得志的时候,前朝却渐渐地不太平了。

起因不过是一件可以化解的大事。三日前汝南王玄济在早朝时不仅迟到且戎装进殿。这是很不合仪制的,朝殿非沙场,也非大战得胜归来,以亲王之尊而着戎装,且姗姗来迟,不过是耀武扬威而已。玄凌还未说什么,言官御史张汝霖便立即出言弹劾,奏汝南王大不敬之罪。

汝南王为朝廷武将之首,向来不把开口举笔论孔孟的文臣儒生放在眼里,因此朝中文臣武将几乎势成水火,早已各不相融。而言官有监督国家礼仪制度之责,上谏君王之过,下责群臣之失,直言无过,向来颇受尊崇。

汝南王生性狷介狂傲,何曾把一个小小的五品言官放在眼里,当朝并未发作,可是下朝回府的路上把张汝霖拦住,以拳击之,当场把张汝霖给打昏了。

此事一出,如巨石击水,一时间文人仕子纷纷上书,要求严惩汝南王,以振朝廷法纪,而汝南王却拒不认错,甚至称病不再上朝。

汝南王尾大不掉、声势日盛玄凌已经忧心不已,此事更是加深朝中文武官员的对立,一旦处理不好,便是危及朝廷的大事。为了这个缘故,玄凌待在御书房中整整一日没有出来。

事涉汝南王及慕容一族,我便有些忧心,于是命流朱准备了燕窝作夜宵,一同去了仪元殿。

奏事的大臣们已经告退,玄凌静静一个人靠在阔大的蟠龙雕花大椅上,仰面闭目凝神。我只身悄悄进去,将燕窝从食盒中取出来。他闻得动静睁目,见是我,疲倦地笑笑,道:嬛嬛,你来了。

我温婉微笑:没有吵到皇上吧。

他摇头,道:这几日的事你也该听说了吧?

我微微颔首:是。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臣妾虽居后宫,也知晓一二。不过朝政纵然烦扰,皇上也要好好保养身子才要紧。我把燕窝递到他面前,含笑道:臣妾亲自炖了好久的,皇上与众臣议事良久,且尝一尝润润喉咙好不好?

他闻言微笑,接过舀了一口道:好甜!

我蹙眉,也舀了一口喝下,疑惑道:不是很甜啊。皇上不爱吃太甜的东西,臣妾就没有多放糖。

他的眉舒展开来,伸一伸手臂笑道:甜的不是燕窝,是你亲自炖燕窝的心意。他翻过我的手,道:这回手没有烫伤吧?我心下微微一动,他已继续说下去:记得你第一次为朕炖燕窝,还不小心烫红了手。

心中微觉触动,早年的事,他还记得这样清楚。眼前仿佛有一瞬的飘忽,眼见着满室烛光通明,好似十七八的月色和着红萝火炭的暖意和龙涎香的甘馥在空气之中似水流动,光明而寂静。心里沉沉的,于是道:臣妾哪里还这样不小心呢,那次是心急了。

说话间他把一盏燕窝喝了个底朝天,道:汝南王殴打言官一事你已知晓。那么——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是否要依律秉公处理责罚汝南王?

心中刹那有千百个念头转过,思绪紊乱,只要我说让他依律秉公处理、责罚汝南王就可以么,大仇得报的第一步呵。然而片刻的转念,很快宁神静气道: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当然要依律秉公处理,但——不是责罚汝南王。

他微眯了眼,凝视着我,颇感意外地哦了一声,道:朕以为你会建议朕责罚汝南王的?你且说来听听。

我含着笑意看他:皇上不怪臣妾妄议政事之罪么?

他道:不妨,朕就当听你闲话一般,绝不怪罪。

我调匀微微急促的呼吸,站在他身侧曼声道:臣妾不会因为私心而让皇上责罚汝南王。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抚人心,化解文武大臣之间的矛盾。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无论是哪边伤了,归根究底伤的是国家的根本。而目下处罚汝南王,只会挑起朝廷武将更多的不满。武将——可是手握兵权的。

玄凌右手抵在颔下,慢慢思量。我继续道:皇上其实大可不必处罚王爷来平息这件事,若这样做,不过是顺了哥情失嫂意,终究是一碗水端不平。文臣群情激昂不过是想要个说法,皇上便只要给他们一个说法就可以,最好的便是让王爷登门谢罪。

玄凌微有吃惊之色,摆手苦笑道:你要让汝南王去登门谢罪?他那么心高气傲,简直不如杀了他罢了。

我抿嘴一笑:那倒也未必了。我转至他身后,轻轻摆一摆衣袖,温软道:王爷征战沙场,为国杀敌,可算是个英雄。那么英雄呢,最难过的是哪一关?

他拊掌大笑: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这个机灵鬼儿!亏你想出这一招来。

皇上也知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呀!我笑道:臣妾哪里知道什么国家大事,知道的不过是些妯娌间鸡毛蒜皮的事情。王爷畏妻如虎,自然是惟妻命是从,若让汝南王妃去劝,自然是无往而不利的。臣妾曾与汝南王妃有过一面之缘,知道她并不是一个悍妒无知的妇人。

他想着有理,却很快收了笑:那么,谁去劝汝南王妃呢?他虽是问,目光却落在了我身上。

他自然是想我去的,那么他开口提出来和我开口提出来都是一样的结果,与其这样,不如我来说更好,一则显得我知他心意,二来也能分忧。于是道:皇上若不嫌弃臣妾无能,臣妾就自告奋勇了。

他果然笑逐颜开,伸手把我搂在怀中,低笑道:后宫之中,惟有嬛嬛你最能为朕分忧解难。那些大臣拿了朕的俸禄,哄乱闹了半天,只能说出罚与不罚的主意,当真是无用之极。

我含了七分的笑,三分的娇嗔,道:臣妾只是后宫中一介区区妇人,哪里是自己的主意呢,不过是皇上的心意被臣妾妄自揣测却又侥幸猜中了而已。那些大臣熟悉的是书本伦理,臣妾熟悉的却是皇上,所以皇上的天意臣妾还能揣测两分,大臣们却猜不到了。臣妾心想,皇上是最想朝廷安稳的,怎么会为文臣责武将或是压抑文臣而纵容武将呢。

玄凌喟叹道:嬛嬛,果然是你知道朕的心意。他忽然皱眉,可是汝南王迟早是要办了的。否则朝廷将皆是他党羽,丝毫无正气可言,朕的江山也不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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