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的声音蓦地停止,我看到牙人满脸喜色,向管事唯唯行礼。女子的兄长却脸色大变,看向这边,一甩手,冲冲地朝马车走来。
车旁的家人见势不妙,忙上前拦阻。
男子浑身怒气,跟家人推搡,正要开口,我已经把竹帘撩起。
四目相对,男子看到我,脸色从大怒转为大惊,嘴巴半张地定住。
“阿焕。”我朝他道。
雍都的南面,窄巷交横,是贫民和无家可归之人的聚集之地。乞讨者遍地,到处是哭号的哀声。这里比人市更加肮脏破落,草棚比比皆是,地面污水横流。恶臭伴着苍蝇团团飞起,到处是躺在草铺上面黄肌瘦的人。
“夫人,此处脏乱不可久留,夫人还是回去吧。”管事皱眉看着四周的凄惨,对我劝道。
领路的阿焕回过头来,看着我,脸色踌躇,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
“女君……”他吞吐道,“此处……嗯……不是女君该来的地方。”
“无妨,走吧。”我说。
阿焕的家在一个宽不过丈余的巷子里。说是家,不如说是个窝。小小的院落里面搭满了棚子,挤着近十户人家。
“我等在雍都无落足之处,只得租住于此。”阿焕小声道。他的妹妹阿元低着头,眼角还挂着泪痕。
我的目光掠过杂乱参差的草棚和人脸,没多久,定在不远处一张草铺上。李尚,我家从前的管事,现在就躺在那里,头发蓬乱,在脏黑的被子下露出死气沉沉的半边脸。
“父亲,”阿焕在他身旁蹲下,声音哽咽,“父亲,女君来看你了……父亲醒醒,是女君……”
那侧脸似乎动了一下,我走过去,只见李尚蜡黄的脸上,耷拉的眼皮缓缓开启。他的眼眶深陷,从前那矍铄的双目现在像两口古井。可在看到我的那一刹那,瞳仁里忽然聚起光芒,像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
“女……”李尚张开干裂的嘴唇,声音涩哑,却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俯身看着他,牵牵唇角:“管事,是我。”
那憔悴的双眼突然涌出泪光,李尚张着嘴,突然嘶声哭了出来。“女君……女……”他挣扎着从铺上起来,似乎想要行礼。
我眼眶一热,连忙按住他:“管事不必多礼,不可起身。”
“女君……”李尚望着我,一边喘气一边又哭又笑,双手紧紧攥着我的袖子。
我一边用力点头一边擦擦脸上的泪水,看向旁边的阿焕和阿元兄妹。
生离死别之后的重逢,他们已经哭得脸皱成了一团。
阿焕告诉我,傅氏出事之前,李尚刚好带他们兄妹回乡。待闻得噩耗,已经过去了一月。李尚当即将兄妹二人藏入深山,冒着身险回长安一探究竟。不想那时,傅氏的家宅全毁,我的父兄族人已无一留存。李尚虽探得我被留在了太后身边,却无法见面,只得痛哭着回乡。
后来,时局直下,长安大乱,战火四起。去年,他们的家乡遭叛军劫掠,屋宅全毁,只得随乡人外出避难。不料到处都有贼寇,三人财物尽失,一路乞讨来到雍都。
以后的事不用他说我也知道了。三人在雍都无依无靠,李尚又落下重病,阿元瞒着他们卖身,就出现了今日人市上的事。
我看向李尚,他在阿元的照顾下,已经和缓下来。方才的大悲大喜,他力气几乎耗尽,此时沉沉地睡了过去。
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