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映风一脸认真地强调:“你有时比我妈对我还好。”
这是一个快24岁、父母健在的公子哥,对一个小他1岁、父母双亡的可怜人应该说的话?
天打五雷轰都不足以形容楚云淮此时的心情。
迟映风很多时候主打一个理直气壮的冷静发疯,那些疯言疯语刺激不了伤害不了他,一准儿把楚云淮吓得头皮发麻,反复思考自己招惹了一个什么品种的祸害。
追根究底,还是因为他缺爱。
迟映风是豪门私生子,就和无数里一样,父辈的爱恨情仇是一笔烂账,吃到苦果的却是下一代。
成长过程里的各种苦难与痛苦,迟映风都不当回事儿了,他唯一跟楚云淮坦白的是:真心被人踩在脚底下反复碾碎是因为他太蠢了。
迟映风理解不了接受不了正常人的爱与被爱,他自认不太需要。
他认为谈恋爱谈到最后还不就是上床,只不过以爱之名的过程,让这点显得更正当合理轻松愉快。
迟映风没这耐心。
他喜欢穿着女装狩猎,既是心怀恶趣味地诱惑所谓“直男直女”,又是想坦坦荡荡地吸引不太正常的人。他的目标不能太纯情,也不能太烂人。
他像灰色深渊里的恶魔,引诱有心堕落的天使,欢愉一场,温存一段,不谈情不说爱,说再见就再也不见。
楚云淮能理解迟映风的本质,可以和他交个朋友,只是不会同流合污,也不打算改变什么,偶尔吐槽一下聊表关心。
迟映风知晓这一点,明白楚云淮很温和,也很冷酷,仿佛看着他在腐烂沼泽里挣扎,真要死了又会伸手拉一把。他时常对他有种摧毁欲,想把他拉下来和他一样腐烂,只是把他逼急了容易两败俱伤,他付出的代价会很高,没必要。
另外,像楚云淮这样真心对他的损友实在难得,迟映风也不是很想摧毁他。
楚云淮:“我诚恳建议,你找个漂亮温柔的、让你有安全感的人好好谈一段?我看你好像也玩厌倦了……”
上次这样劝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见他听不进去,楚云淮就没说过了。他提一嘴是真的只提一嘴,拉他一把也是真的只拉一把,热情温柔外表下是冷静残忍。如今再提,明显是楚云淮的心态又因路闻殊发生了某种变化。
“安全感”这个词语,很有意思。迟映风走神思考之后,看回楚云淮,没有说话。
楚云淮看他这种反应就知道又是多管闲事了,便说:“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迟映风忽然说:“你我能交朋友,是因我们本质相似,但你不像我烂得这么彻底。”
就因两人本质相似,和迟映风比起来,楚云淮的运气算好了。两人交换处境,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能有多好。
迟映风:“你知道我病得不轻,但没有救我的药,也不愿说些看似关心的风凉话刺激我。”
楚云淮:“嗯嗯嗯,你什么都懂,你就是选择不回头。其实不回头也没关系,你真的开心就好。”
迟映风:“你真的希望我找到回头的理由?”
楚云淮的筷子一顿,他不太明白迟映风此刻问出这个问题的心态。在他看来,迟映风很难回头,他一直都很清醒地沉沦,也许某一天他真的会考虑回头,但应该不是现在。
楚云淮想了又想:“我不考虑这个问题,你没必要问我这个问题,这是你的事。”
这不是迟映风想象中,楚云淮会给他的答案。
结果楚云淮告诉他:“这是路闻殊面对这个问题会给出的答案。”
迟映风微微挑眉,“你这么了解他了?你又为什么给我这个答案?”
楚云淮:“因为我现在意识到,酒吧那晚,我跟路闻殊谈心,他的态度就是如此。”
迟映风跟着回想酒吧那晚,他以“春风常绿江南岸,明月不曾照人还”暗讽楚云淮的多情即无情,路闻殊却说“春风无心明月无意很正常,伤人的是‘情’字而已”,看似维护了楚云淮,其实是在发出警示。
路闻殊就是春风与明月,楚云淮看似和他打得火热,然而他始终若即若离,宛如旁观者,不愿也不能真正感同身受。
楚云淮接着说:“你说我俩本质相似,我想路闻殊那么吸引我,肯定对你也有一定的吸引力。但我了解你,你比我急躁,比我没信心,你受不了你的真心不能及时得来想要的回应,甚至被人随意拿捏,不巧,路闻殊可能就让你有这样的体验。”
“所以你俩可能连朋友都做不好,更别说发展别的关系。”
迟映风反问:“而你和他刚刚好?”
楚云淮自信点头:“对啊!你以为跟他交朋友,要像舔狗似的倒贴他,事事宠着他,回回让着他?他才不缺也不需要这样的人!这种人在他眼里很无趣很没魅力,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一聊到和路闻殊的感情拉扯,楚云淮就是骄傲自恋主动热情的花孔雀,抖着一身漂亮尾羽,以最美的姿态开屏,身心愉悦,格外感染人,也格外让人受不了。
迟映风的心绪十分复杂难言。
仔细想想,当初认识楚云淮,他也体会到了难得的愉悦。
“情”字能伤人,也是因为它太能打动人。
楚云淮:“他老说我七分情意三分假,啧,我要是十分情意半点不掺假肯定更让他受不了。而我也没觉得自己有多擅长撩人,我又不是真渣男真海王,我只是比他擅长一点,他也刚好受用而已。”
正说着,楚云淮放桌上的手机发出振动声,屏幕跟着一亮,消息栏跳出通知,路闻殊回他消息了。
他拿起手机解锁,一边说:“看吧,我不主动联系他,他不会联系我,你觉得他冷漠吧?他只是比我被动而已,回应得不太及时而已,你未必受得了,但我俩正好互补了。”
好好好,你俩别秀了行吗?迟映风烦躁地夹了一筷子鱼肉,喝了一大口酒。
楚云淮还在说:“我不喜欢拿你俩做对比,因为没意义。朋友嘛,越个性不一样越有趣,各种碰撞各有火花,各有各的快乐。”
话虽如此,迟映风觉得这一幕类似于,楚云淮在跟朋友里的“旧爱”谈心吃饭,同时还在理直气壮地回复“新欢”消息。
这也是一种渣而不自知的做派。
楚云淮还是有点愚蠢且不太开窍的。很多涉及深层次的情感细节问题,他察觉不到,或者下意识回避,通常会在一段关系里埋下隐患,然后自食苦果。
迟映风看得分明。
别看他跟路闻殊打得火热,说什么正好互补,在他们这段友情里,掌握主导权的人是路闻殊,楚云淮还没有把他了解透彻,他们的关系还是很脆弱……
楚云淮未必真正知晓,想要私有春风明月,有多愚蠢痛苦,有多艰难无力。
他有的是乐子可看。
迟映风冷眼想着,突然心情大好,本来“差点意思”的烤鱼此时就是色香味俱全。
等楚云淮放下手机动筷时,大半条烤鱼没了,最美味的部位的肉也被挑光了。
“真香是吧?”
“嗯,再来一条。”
路闻殊和唐雪时在医院附近的中餐厅里等餐,这里的味道自然不能与国内相比。
看到楚云淮发的烤鱼,路闻殊也想着好久没吃了,回去是该尝一尝了。
楚云淮:咱俩的时差也就一个多小时,你应该也在吃饭吧?
路闻殊:嗯,和朋友在中餐厅,感觉味道一般。
楚云淮:哎,我理解你。你们点的什么菜?要是我会做,下次可以做给你们吃,绝对是正宗味道。
狡猾的花孔雀又趁机献殷勤了。路闻殊支着下巴想了想,发给他一串菜名。
楚云淮:这些都是我的拿手菜啊!
路闻殊:做给你的朋友们吃锻炼出来的?
楚云淮:也不全是,有些是我自己喜欢吃,为自己的胃锻炼出来的。路哥你会做这些吗?
路闻殊:会。
预料到楚云淮会接什么话,他紧接着又发一条消息。
路闻殊:但不给你做。
楚云淮:……
楚云淮:你在故意逗我玩!
路闻殊:嗯哼。
这两个字是很气人的,换个人,比如对面的迟映风,楚云淮肯定受不了。但他想想路闻殊清俊迷人的脸,想想他的嗓音发出这样撩人的动静,想想他是漫不经心又眼含恶趣味的神情……多有情趣!
楚云淮:我看到一只腹黑大猫正在撩人!
唐雪时也看到了。
认识十多年了,唐雪时也喜欢用猫来描述路闻殊这人,并且要分三个阶段。
父母在的时候,路闻殊是一只家养的缅因猫,年龄虽小,早熟沉稳,温和亲人,让人不自觉地亲近他,喊他“哥哥”。但他也有小脾气,会装可怜捉弄人,诱惑人掉入他挖的坑里,对方心甘情愿,舍不得埋怨他。
父母去世后,这只缅因猫心里没有家了,他变得非常矛盾,是温和的也是冷情的,是真诚的也是腹黑的,和所有人都保持一定距离,包括和妹妹闻路安。
当妹妹也躺在病床上成了植物人之后,这只缅因猫算是彻底没有家了,有亲人但没有情感羁绊,有朋友但始终保持距离,至于所谓爱人,对他而言暂时是可有可无。他不想和人建立与维持亲密关系,他成了旁观者,游离在人群边缘,有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但没有太多的参与感。
让唐雪时感到庆幸的是,路闻殊愿意认识和接触吸引他的有趣之人。
路闻殊很克制理性,不太有激烈的情绪变化,神色向来如平静的湖面,只会偶起波澜。细心的唐雪时能够分辨那些波澜分别是什么意味。
好比此刻,他知道路闻殊一定是在心情愉悦地逗弄某个人。
唐雪时开口:“师兄,你最近是认识新朋友了吗?”
路闻殊点头:“两个多月前在墓园偶遇的花孔雀,叫楚云淮。”
他简明扼要地跟他聊了聊楚云淮这人。
路闻殊的用词很客观准确,但因花孔雀带给他的感受太过微妙有趣,直接传达给敏感心细的唐雪时。他听得津津有味,仿佛亲眼所见一般,还没见过真人,就对这只骄傲自恋主动热情的花孔雀充满好感。
能吸引师兄的人,一定非常有趣迷人。
唐雪时:“有机会我也要认识他。”
路闻殊笑笑:“给你联系方式,他应该也很乐意认识你。”
楚云淮喜欢认识美人,不分男女,唐雪时是不折不扣的温柔美人。
唐雪时却摇头:“算了,有机会当面认识他吧。加个联系方式,我也未必和他常聊。”
路闻殊明白他的顾虑,略微收敛笑意,问他:“你要一直留在这里守着林怀溯,不回国了?”
唐雪时被问得脸色一变,眉眼染上愁绪,没有立刻回答他。
服务生正好把菜陆续端上来,给了彼此缓冲的时间。
路闻殊:“先吃饭吧。”
吃着吃着,唐雪时问他:“师兄,感情真的要讲及时止损,对吗?”
路闻殊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复:“我的答案对你也许没有参考性,但我的确认可这个观点。”
唐雪时知道他会这么回答自己。
国外的中餐厅始终没有家乡的味道,对面的师兄不久之后就要回国,敬爱的老师在医院里忍受病痛折磨,多年的爱人脑子里没有他了,一颗痛苦彷徨的心无处安放……唐雪时思绪万千,拿着筷子,眼泪突然无声掉落下来。
“师兄,我也想回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