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坐在我腿边,此刻正头也不移地看着我,我偏过头与他对上视线,努力地不去想其他无关紧要的,可梦里的画面却像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重现在我脑海里,让我心生恶寒。果然,酒喝多了连做梦都是神经兮兮的。
还有昨天晚上的“前尘往事”,只要一想到那个时候自己欲求不满的样子,我那强烈的羞耻心就会如气球般在脑子里炸开,恨不得永远闷在被子里不出来,倘若地底有洞,我一定钻得比谁都快,此时此刻应该没有人比我更想死了。
几秒的挣扎,我只能逼迫自己举白旗投降,疯狂掩饰掉心里的杂乱,撑着手肘靠到床头,哑着声问:“你什么时候守在这里的?”
“不久前。”秦知远淡淡说着,将手里的水递给我:“头还疼吗?”
手指抵在额角,那里确有些发胀,我轻声应了应:“嗯……还有一点。”
“那你稍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拿止疼药。”
不到半分钟秦知远便拿着药回来了,我道了句谢,含到嘴里用水一口吞下。
接着他又很耐心地问我:“饿不饿?趁你睡觉的时候,我在厨房煮了粥。”
昨晚上饭没吃上几口,往胃里灌的基本都是酒,这会儿秦知远一提,我倒真饿得不行,便想也不想就回答:“饿。”
我掀开身上的空调被准备下床,不料中途被秦知远拦住,他笑了笑,说:“你就在床上躺着吧,粥已经在桌上凉好了,我去端。”
秦知远在照顾人这一方面确实有点东西,一碗蔬菜粥凉的恰到好处,不冷不烫,还带点咸香,应该是加了点盐和油在里边,吃进嘴里很舒服。
“不够还有。”秦知远看着我,眼不离人。
“谢谢。”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等我吃完一整碗蔬菜粥,然后像问小孩子一样问我:“还要不要再来一碗?”
一碗当然不够我吃,倒不是我胃口大,而是粥本身就不顶饱,再加上折腾一晚上没吃饭,没饿死都算好的了。尽管酒后胃口会有缩减,但饿这个东西的确能在很大程度上消除掉胃口不好的障碍,于是我又厚着脸皮再蹭了一碗。
这制度而被辞退。虽然知道这几大部分原因都只是为了减少公司形象的损害,但其实挺好,至少给各自都留了一份尊严,也不会在员工内部造成过多的猜忌。
只是不明原因的辞退也难免会引起同事之间的八卦心理,就连上班时间都在悄悄议论他们被开除的具体原因,甚至还有人凑到我跟前问:“你跟他俩熟,你知不知道他们被辞退的原因是啥。”
我当然知道,但能不能说又是另一回事了,就算是给我八百个胆我也不敢,真要是说出口那我就别活了,都没脸见人,并且上级领导都已经私下联系过我,那更不得守口如瓶,不然公司也别待了。所以面对他们的一再追问,我只能当作不知情来让自己脱身。
见在我这里问不出个所以然,大伙儿便开始了自己的见解,一个个分析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以至于越传越离谱,最后竟演变了张穆和梁媛媛办公室恋情被上级发现,从而双双开除。
关键所有人都觉得应该是这样的,也很合理,就都默认了。不过还好,只要不是别的什么出现在他们口中我都无所谓,我只需装个没事人,抓紧时间调整心态正常上班才是最重要的。
在审查起诉的这一个多月,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忙,诉讼和工作上的各种杂事全都堆积到一起,不断地压榨我的休息时间,以至于开庭的那一天,我都差点因为休息不足而没起得了床。
法庭里面二十多度的室温,本该不冷也不热,却不知为什么冷得我忍不住地打了个颤栗,大概不是空调的原因,而是这场审判的气氛令我感到神圣。法庭是个庄严肃穆的地方,这里有绝对的公平和正义,所以不可侵犯。
一审出乎意料的顺利,原以为张穆会向法院提起上诉,但他却异常的老实,整个过程甚至都没有一丝异议,最后他依法被判三年有期徒刑,而梁媛媛作为胁从犯,在我出具了谅解书后,法院对她做了从轻处罚。
这场闹剧至此终于画上句号,得以停歇。事后不论如何回忆,都会让我再一次胆颤心惊,或许它就该尘封在这一天里,永不再见。
法院外的天空湛蓝,燥热的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睛,很热,但这一刻却想让它把我晒透,似乎这样才能从阴霾中完整走出来。还有这衰如霉菌的一个多月,也该被这大好阳光晒晒,最好永远不要再有阴雨天,如此一来就不会潮湿生霉了。
再往前走,便能看到靠在花坛旁的秦知远,沉稳内敛的样子很惹眼,肯定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认为。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我的前面就有他不厌其烦等我的身影了。
只是恍惚间,我竟生出了一种要是就这样一起走下去那该有多好的错觉。不自觉想象我们齐肩并走、谈笑风生的画面,在一片祥和中度过一个又一个年岁;想象和之前那样,待各自有空时,就一起到各地去旅行。
我们从相识到相熟,总计也才不过两年多的时间。头一年,我们都平静且陌生,没有过多的交集,唯一的话题也仅限于出门撞见时的问候。第二年的冬至,我们才真正认识对方,并有了初步的交流。再到后来,我们逐渐熟络、深交,又在对方的生命里掀起一层层的波澜,成为最重要的好友。
这些都是我以前从未拥有过的快乐时光。
在长久的相处下,我对他似乎早已经形成了某种依赖,工作不再是我的第一位,我会时常想关心他,就像他关心我一样。即使就住隔壁,我也还是忍不住问问他的近况,会想请他去文兰拉面店吃馄饨,或主动约他去庙里烧香。
那么,秦知远也是这样想的吗?我望着他阳光下透亮的脸庞,心中升起这样一个疑问。
只可惜结果是,不论我怎样了解,都无法窥破秦知远最真实的想法,他好似从始而终都带着神秘,整个人也被厚厚的盔甲保护着,不允许别人触及。
紫外线能穿透大气层,我却猜不透他的心。
想到这儿我不禁破愁而笑。纠结再多他想的是什么又有什么用呢,到最后还不是一无所知,这是他的隐私,是我本不该窥探的东西,现在倒还做起梦来了。
于是我只能在他迎接的目光中暂且忽视那些华而不实的念头,快步走到他面前,只见他温润笑着,额角还有因天气炎热而渗出的汗水。
“怎么不在车里等我,外边多热。”
……
只是不会有人知道,那一刻,我其实是希望的。
事后没过几周,我便被公司安排和几位同事到外地出差,是去客户那边对产品进行紧急联试联调,为期一周。
和我一起出差的几位同事自称在美食上造诣颇深,无人能及,刚上高铁就扬言一定要在这次出差找到最好吃的店,在他们看来,好像并不觉得出差是件辛苦的事,反而把这趟出行当成来是来之不易的旅程。
虽然出差的确很累,但他们总喜欢在忙完一天后混迹各种夜市和大排档。白天干完手里的活儿,晚上我便会受邀和他们几个一起去撸串,最后再一身油烟味的回到宾馆,每天不同花样的吃,就这样吃到第三天我终于扛不住,于是摆摆手退出了他们的行列。
其实比起和他们喝酒畅言,我还是更喜欢一个人待着,没事就骑个共享单车在街上瞎晃悠,享受闷热晚风吹打在脸上的感觉,无聊且神经,有时候坐在附近公园的椅子上,看着不远处闲逛的人群和打闹的小孩儿,也挺惬意。根本不用在意任何事情,更不用关心任何客户的情绪,管他是好还是坏。
可能是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年轻时的活力逐渐消失殆尽,我开始由骚动向往平静,不再追逐梦想,就连心态都变得随波逐流,很容易满足,没有具体的想法,甚至随便怎么样都好。
不过现实总是事与愿违的,向往平静很容易,但坏消息是,像我这种人根本没资格体验。也许我早就已经沦为了生活的囚徒,只不过一直都是被命运牵着走,所以浑然不知吧。
但,即便是这样我也愿意,因为这些对我来说早就已经不重要了,命运什么的,都不过是条牵引线罢了,主导权最终还是握在自己手里。
悠闲地走在沿江路上,仰头便看到了远山的黄昏,这会儿的日落很美,霞光万道。我停在原地忍不住举起手机拍了一张,再点进照片详情,只见橙红色光辉染红了半边天,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一片苍茫暮色中,瑰丽而浪漫,虽没有肉眼看到的效果好,但还是很美的。
观望间不禁想到了秦知远,很突然的,脑海不断勾勒他的模样,一遍又一遍。我发现,每当很久没见他时,便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想念我们相处的时光,猜测他此刻在干什么。
所以,他现在……在干什么呢,这样好的夕阳他看到了吗。
盯着那张照片,我突然就心生了要把这张照片分享给他的念头,这样一来,哪怕他没看到窗外的风景,也不会因为错过而感到可惜。于是滑到微信,点进了和他的聊天界面,可就在选中图片的那一刻,我却又犹豫了,手指停在右下角的绿色图标上,迟迟不敢点击发送。
其实这当中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原由,我只是在想这样是否会打扰到他。
最后,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沿着身侧缓缓放下,我转身直面起了身下宽阔的河流,双手趴在石雕护栏上,大脑处在短暂的迷茫里。那几秒,屏幕渐渐熄灭,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陆续有人擦身而过,但那些人的面貌我却一个也记不起来。
我有个很费解的地方,随着和秦知远的关系渐深,在偶尔与他攀谈的过程中,我的内心总是很容易陷入扭捏,就比如这次,有了比之前更复杂的思绪,以至于逐渐失了以往的果断。
倒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刚开始互相接触的那段时间,想找他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犹豫,其间也思考过很多次,很想知道,是不是朋友做久了都这样。
但没有人可以给我答案,我更不好意思开口询问秦知远,只能在心里憋着,再到最后一无所知。
内心不断纠结着,就像一个故障的机器,程序错乱,永远执行不了下一步。
不就是一个分享风景的信息吗,却被我整得还需要权衡一下利弊才能发似的,连我自己都搞不懂值得犹豫的地方到底在哪儿,莫名其妙。明明以前也发过这种类似的,现在反倒还矫情上了,一张图片发了就发了,这又算得上哪门子打扰呢。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犹豫。想发便发。
心底有个声音,它在透过骨髓向我传达一句话:“倘若不愿一直受限于这种小事当中,继续迷茫和踌躇,那便只需要一鼓作气点击发送就好。”
收到秦知远的回复已经十多分钟之后的事了,我第一次觉得,十分钟是那么漫长,长到让我对一部手机如此地上心,甚至不惜停下也要频繁盯着它看,我想莫不是自己过于着急了。
欣慰的是,秦知远的回复永远不会让我失望,这或许也是我愿意向他分享的原因,得到的,向来都是热烈的回应,他的每一个字都能作为我分享给他的意义。
白色背景下,他的回复是那么的赏心悦目:“真美,要是我也在这里就好了,和你一起欣赏,想想都很美好。”
手机发出振动时,我的一只手正搭在石雕护栏上,在看到这条信息后,我再没有要继续闲逛的心思了,只顾盯着手机屏幕认真打下一行字:“那等我回来后,咱们就去苍月居的高台如何?那里的风景可比这城市街景好看太多了。”
我又坐到马路边的长椅上尽情等待秦知远的回复,下一秒,手机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大腿上的手在不觉间就握成了拳,手心出了层汗,黏糊糊的,但我根本不在意这些,思绪全然被正在输入的回答给占了去,随后空白处弹出他的一条信息:“我等你。”
落日已然沉没,最后一点藏蓝也消失殆尽。至此,夜晚真正的降临。
我承认,在看到秦知远发来“我等你”那三个字时,我心动摇了。不过才刚来这里第三天而已,竟然就已经开始妄想抛掉工作离开这里了,关键这其中原因还是为了和朋友出去畅游,真是太没出息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身在此地,心却并非。又只怕它早在不觉间就随着“我等你”那三个字回到了来时的地方。
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我路过了一家二手书店。
严格来讲,是每次去客户那边都会路过的一家店,只是我终于在今天、此刻才决定进去。
每当挤在公交车里,我总是会被里面的陈设吸引,几十平米的店铺,几乎被几千本书占满,就连店门口也全都是书,只留有容许一个人通过的空地,店虽小,但却是整条街最让人眼前一亮的店铺,总觉着里面会有我想要的。
一踏进门,潮湿中带着淡淡发霉的味道便进入了我的鼻腔,几乎只在一呼一吸间就莫名让我沉下心来。
我拿起一本略微泛黄的旧书放在手中,沉甸甸的,指腹轻轻抚摸着封面和边角,上面每一处不同程度的磨损都像在对我说,它也曾有过价值,也曾受人喜爱。那一秒我似乎明白了秦知远喜欢书的原因。
也许,在喜欢书的人看来,这些书本的陈旧更像是来自时间的触碰,而它散发的,是岁月堆叠后的书墨香,让原本平淡的书变得更为厚重。身处其中,也不禁让我想长久驻足于此。
老板好像不在店里,只有几堆高矮不一的书堆在类似收银台的桌上,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再往里走,便是几列窄高整齐的书架,包括四面墙也皆是,但凡有一点利用价值的空间都被书塞得满满当当,很壮观。
我将手里的书放回原位,抬头观望起各种书籍的分类,思考秦知远会喜欢哪一类,正认真想着,就听到刚才那堆书后边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要找什么书?”声音苍老懒散。
心头一惊,歪过头看才发现桌后还有人,是个躺在藤椅上小憩的老大爷,手上正拿着蒲扇缓缓扇风。
我从惊讶中回过神,朝他礼貌一笑,说了句“你好”。
原来,老板一直在这儿。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书,在看到面前如此庞大复杂的书籍后,我开始后悔没有提前了解秦知远看书的喜好,面对这么一屋子书,却总有种望而却步的感觉。
与老板对望,我感到了略微的尴尬,连开口都有了几分局促:“我先看看可以吗?”
我向来只知道秦知远喜欢看书,却不清楚他喜欢的是什么类型,就好比手里有支笔,打开来却发现里面没有笔芯,只在一瞬间就感受到了仅有一支空壳笔的无用,一点也不了解他。如此一来,我是个很差劲的朋友。
“送朋友吧?”老板突然在我背后发问,脸上的老花镜欲掉不掉地挂在鼻头,沧桑的眼睛正越过眼镜上方的空隙打量我,似乎将我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透彻。
我笑了笑,点头说“是。”
“你朋友喜欢看哪种类型的?”他说话拖着睡醒后那种懒洋洋的调子,手里扇风的动作不停:“?散文?还是诗歌?”
秦知远曾提过自己一直都有收藏绝版书籍的习惯,我在想是不是应该要从这方面入手,事到如今好像也只能赌一把了,看能不能淘到一本好的。
“请问您这里有没有市面上已经绝版了的外国原版诗集?”回想起某次在秦知远卧室的书桌上看到的书,应该就是外国诗歌一类的,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他。
“有——”他拖着长长的尾音,躺在藤椅上仍旧没有要下来的意思,正当我陷入纠结的时候,却又听到他说:“但不对外出售。”
我不禁疑惑:“为什么?您这里不是卖书的吗?”
“卖书从来都只是我打发时间的乐趣,藏书才是我的爱好,所以绝版书概不外售,店里其他书虽然算不上多,但供你挑选是足够了,再看看其他的吧。”他说。
我不死心,又道:“我愿意高价收,价格您定,可否考虑一下?”
面前的人依旧不为所动,甚至连话都不愿意再接我的了,闭着眼,一把扇子搁在腹部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随意的老板,一点热情都没有,好像有没有人买他都无所谓。
“老板再考虑一下好吗?我真的很需要。”
“……”
见他迟迟不回应,我只好说:“我知道您淘到一本绝版书很不容易,但卖给我,我也会让它发挥到最大价值。”
“每一个来我这儿买绝版书的人都像你这么说。”许久不吱声的大爷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舍得再次睁着眼睛看我,只不过那眼神实在算不上有多友好:“他们先前从我这儿低价收走,再标高价二次倒卖,又有几个是真的爱看,我可舍不得这些好书被黑心贩子糟蹋。”
“可您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买来送朋友的吗?”我笑了笑:“想必您应该清楚我不会那么干的。”
只见他哼笑一声便撇过头去,我看不到他的任何表情,只能隐约听到他说:“谁知道呢,我又不会识人心。”
店内又陷入良久的沉寂,这里没有空调和风扇,所以仅仅待了一会儿就把我热得不行,额角的发丝被汗水沁湿,黏腻地贴在皮肤上,还有身上的衬衣也是,面对如此闷热的环境,我只能靠扯扯贴在胸膛的衬衣来缓解略微焦躁的情绪。
被冷落的感觉并不好受,我也不想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于是本着再坚持坚持的心态,压住体内的躁动,咬牙向他解释:“老板,我不是他们,更不是黑心书贩,我只是想从您这里买来一本送给朋友,仅此而已。”
我顿了顿,又道:“我那位朋友……他之前帮了我很多忙,我一直不知道怎么感谢他,直到这次到这边来出差,偶然路过您这里,才想到他还有藏书的喜好。”最后一句,我声音相对低了些:“您看……再考虑考虑可以吗?”
“……”
面前的人依旧沉默不语惜字如金,独留我一人在原地难堪。说实话,挺憋屈的。
半晌,我垂下肩,心道罢了,书店哪里都有,这么大个地方肯定不止这一家,何不趁着这点时间再换一家呢,没准还有更好的。一番思考后,我抬起头,用礼貌的笑容盖过失落,说:“如果您还是坚持不卖的话,那……我便不再继续叨扰您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老板不喜打扰,再看他刚才爱搭不理的样子,估计后续说再多也是无用功,虽然失落,但也总不能死皮赖脸地求人老人家出,只能想想送别的。
我说了句“打扰了”便欲离去。在临近店门的位置,一股夏日独有的热浪迎面扑来,似海潮更似野火,但这并没有让我觉得有多凉快,反倒更热了,在蒸笼般的天气中,这阵风完全是多余的。
我很不情愿地迈开步子,不曾想,就在刚走出两步的距离又听到了老板的声音,仍旧是懒散的,甚至夹杂着几分没由来的调侃:“怎么,这就放弃了?也看不出你有多想要啊。”
此话一出,我不由得顿住了脚下的动作,就连反应也跟着慢了半拍,空气当中隐含着尴尬,我只好回头讪笑一声,用近乎无奈的口吻作答,意将这怪异的气氛打破:“这不是见您没有要卖的意思吗,我又怎么好一直打扰您老人家呢。”
店里算是寂静的,没有除街上行人车辆以外的任何声音,门口堆叠的杂志偶尔被微风吹起两页,欲翻不翻的纸张在空中来回摇曳,像被提着线的木偶,轻盈活泼,但它们往往都会因为风力不够强而变回原本的样子。
此行既已失败,那再转移阵地吧。
此念一出,我便重新迈脚,只一心想着搜寻新的店铺,坚定得好似旁的什么都打扰不到我,可偏偏这时,老板悠悠的声音却穿透桌上的那摞书,随风过境般地传到了我耳朵里,而他手里的那把蒲扇也于同一刻停下:“……卖给你也不是不行。”
卖给你也不是不行。
我如傻子一般愣在原地,然后又不可思议地回望至声源处,只见他脸上褪去了刚才的尖酸刻薄,多了几分随和,也更好说话了些。
我始终不敢确信自己上一秒听到的内容,于是脑海不受控制地重复着这句话,直到路边车辆的一声鸣笛才将我拉回现实。
“毕竟朋友难得,是该好好珍惜。”说着说着他便要从藤椅上起身,把弄得椅子吱呀作响:“我老了,这些书在这里也放不了多久,既然今天你来到了我这里,那也算一种缘分。这次,就当给你破个例了。”
“您的意思是……同意卖给我了?”我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又重新退回他面前,直到他点了点头,我才敢确信这是真的。
“实在是……太感谢您了。”我高兴得像个得了奖励的孩子,嘴角都合不拢,话里行间也全都是感激,就差上前握住他的手了。
身侧又有炎热的夏风吹过,可奇怪的是,这股闷热似乎并没有刚才那会儿的强烈,甚至对我来说也不过如此。
无法想象自己的表情是怎样的,只觉得今日天晴日朗,整颗心也已经完完全全被欣喜所占据,只怕是激动得不成样子了。这大概也是我出差以来难得的好心情,我想,能保持这样的心情离开也挺好,至少没留有什么太大的遗憾。
他没吭声,绕过我,想把门口的梯子搬进来,我见状连忙替他接过,紧接着身后便传来他苍老的声音:“第二列。”
我照他的指意把梯子架到了第二列,摇晃两下,待确认梯子已经放置稳当后便重新扭头看向他,只见他的手又越过我指了指书架上边,说:“这一列第二排,全都是外国诗集。”
我扶着梯子两边,爬上顶端观察起那一排,里面果真都是些外国诗歌,只不过大多都是外文原版的,我有些举棋不定,便低下头“得寸进尺”地询问他:“您可以为我做做推荐吗?”我无奈一笑:“太多了,多得让我难以选择。”
在我的白痴问题下,他沉默了一阵,那样子既像无语又像是思考,我不好意思地笑着,但脸皮还是照样的厚,于是仅过半分钟,我便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上面第四本,《gitanjali》。”
我将他口中所说的第四本拿到手中,是一本孟加拉语的诗集,很厚重。随后我沿着梯子原路返回,站稳地面后,将这本诗集的前前后后都观察了个遍,但由于孟加拉语涉及到了我的知识盲区,所以只能询问老板书名是什么意思。
只听他道:“gitanjali,孟加拉语,中文直译过来就叫献歌集,只不过他还有一个大家更耳熟能详的名字,吉檀迦利。”
“你手里拿的这本是一九一七年出版的,能完整保存至今的应该没多少本了。”他盯了一会儿,又朝藤椅那边走去,似乎有感而发:“这本诗集是我很喜欢的,相信你的那位朋友也会喜欢。”
我翻开手里那本深蓝色外壳的书籍,一股年代感铺面袭来,但愿真如老板所说,秦知远会喜欢。
我跟在他后面,追问道:“老板,您愿意多少出?”
听到我的这句话,他先是回头打量般地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而后又继续往前走着:“那可能有点贵喔。”
“不管您说多少我都收。”
“那倘若我说五千八千呢,你也收?”他语气平静,是一句带有玩笑性质的话。
我笑了笑,低声问:“多少?您说个数。”
他缓缓停下步子,在思忖片刻后转过身来,伸出两只手,朝我各比了一个手势,说:“恐怕得这个数了,能接受不?”
左手一,右手八,也就是一千八。
还不等我作答,他又绕到木桌后面,端起桌上的水杯放到嘴边抿了两口,另一只拿着杯盖的手往外随意地摊了摊:“你要的话,就一千五给你好了。”
一千五的价格对于平常人来讲可能会觉得贵,但以我对藏书这个圈子的了解,这应该算是正常甚至更低廉的价格了,绝版书籍一本难求,更何况我手中这本还是上个世纪的“古董货”,所以,说是捡了便宜也不为过。
我颔首笑了笑,不想失掉这绝好的机会,便不带任何犹豫,一拍即定:“好,我收了。”
双方爽快,自然就能省掉很多事情,这也是我在面对各种客户时无比渴望的东西,我倒一直都很欣赏这种交易大方爽快的商家,如此对谁都好。
在将书递给老板的间隙,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一同出差的同事打来的,我向老板指了指手机示意接个电话后便快步走到门口接通。
同事问我什么时候回宾馆,因为再有两个小时,回程的高铁就要发车了。
听电话时从背后走过来一个女人,但我忙于回复,没有注意到,她本想穿过我旁边的空隙进到店里,但发现大半扇门都被我整个人挡住之后只好作罢,她拍了拍我的背,对我笑着,耸肩摊手地说了句“不好意思打扰了,能否请你挪个位?”
我反应过来,略带歉意地退到一旁,她笑容更展,说了句“谢谢”便与我擦肩而过进了店里。
她与店内老板似乎是老熟人,两人互道寒暄有说有笑的,没过多久,她便取了走一直搁置在桌上的牛皮纸袋,与老板道完再见朝门外走出,而那纸袋里面装着的应该是她提早买好的书。
她从里面走出来时我刚好接完电话准备进去,与我对上视线时她仍带笑意,而我颔首一笑以表回敬。
付完款,我取走桌上的另一个袋子,也向老板做了简单的告别。
出门望着车来车往的街道,竟莫名又有了些舍不得,明明刚开始还想快点离开来着,现在看来也并非如此。我轻声叹了口气,携步往公交车站走去,心里不禁响起某句话:“一个人的留恋情结总是能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任何地方。”
此刻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
我猜自己之所以会有这种情结,极有可能是因为一直到今天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将会离开这里的事实,太过突然,致使自己没有缓冲的时间;又或是因为这里和我工作的城市极其相似却又各不相同,处处充满简单、安逸。
这两个东西在我们那里是鲜少存在的,身处最繁华都市,所有人都在为寻求安身之地而挤破头颅,可谓是竞争激烈。也许任何一个地方抛去工作和生活都是这个样子,但我就是不可避免地对这里产生了一丝感情。
两个小时以后,我便要坐上回程的列车离开这个充满人情味的城市,这里还残留着我的几点痕迹,也许我还会再来,再到这个书店来逛逛,和老板畅谈一下人生,也许是一人前来,也许是和别人一起。
但,总会有时间的。
到家之后我并没有直接去找秦知远,主要是不想就这么风尘仆仆地跑到他面前惊扰他。至于礼物我也暂时搁置了,因为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毕竟出差要人命,比上班累多了,在客户那儿的时候还没太大感觉,回来趴到床上才知道什么叫做“精疲力竭”,甚至连眼皮都不想再睁开半分,倒头就睡。
礼物嘛,什么时候给都一样,也不差这一两天。
除了出差,光是这几个月的忙碌也够折磨人的。多重压力下,我的精神似乎也在跟着恍惚,这也就导致最近睡觉老爱做梦和失眠,并且这个状况在我身上已经持续很久了,夸张的时候甚至可以将多场毫无逻辑的梦境合二为一,组成更加迷惑神经的画面,就像一部完整的电影在我脑子里放映。
我常常都会被自己的蠢梦无语,到最后又躺在床上笑出声来,跟个傻子一样,但其实某些内容真的挺有病的,如果有人问起我,我肯定分享出来让他跟我一起笑。
当然多梦带来的后果对我来说也是沉重的一击,脆弱的头颅不堪重负,于是越睡越困就逐渐成为我当下最苦恼的问题。
现在提起这事儿,其实有个很主要的原因,那便是这次又梦到了秦知远。
随着做梦的频繁,我发现只要一梦到他,那么这场梦就会随着里面夹带的情感变得非常清晰,并且能毫无遗漏地留存在我的脑子里,如壁画一般挥之不去。相反,如果是除他出现以外的其他梦境,我都不能完整记下来,只有零星几个片段能供我回忆。这让我不止一次觉得,我们的缘分不止于此。
我知道,这多少是受了之前预知梦的影响才开始在意做梦这件事,但即便没有了梦的加持,我们也还是有着无数的牵绊不是吗,我跟他的交情又哪里是用三言两语就能解释得完的,怎么说也得花上一辈子才行。
至于梦的内容,很简单。
在这场梦里,我如愿以偿地进到秦知远的学校,在班级门口亲眼瞧见了他教书育人的样子。果真和想象中的一样,温柔中带点严厉,认真且负责。
课堂上,他读着一口流利的英语为学生们讲课,与平时说普通话时的感觉略有不同,他此刻的嗓音是有些性感在的,尽管只是梦,但也很容易令人着迷。
他时而低头看向手中的课本,时而手拿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窗帘微荡,粉笔尖端与黑板剐蹭出的飞灰飞得到处都是,在两者的映衬下他的侧脸柔和而白皙。我就站在走廊外安静地看着他,似乎要在那短暂的梦境中将他此刻的模样永远刻画下来,留在脑海,做一幅藏品。
画面一转,我和他又到了另一处,是几天前我们约定好的地方,苍月居和我们经常去的寺庙。
梦里的天气似阴似晴。微风拂面,把大雄宝殿前的两棵菩提老树吹得沙沙作响,一根根大红的祈福带如蛇缠绕在树梢,意要向上攀附,但它们的尾端却独树一帜,偏要做那不被束缚的自由鸟,安静地随风飘扬。
然而就在下一刻,这阵不起眼的风却将一根松动的祈福带从树上吹落,顺着地面簌簌翻滚到了我的脚跟前,摇摆不定的样子眼看着就要被这阵风带走。
我俯身将它捡起,不禁替这根带子的主人感到哀怜,因为载满愿望的祈福带突然掉落可不是个好兆头,只愿这次的掉落是在为他挡灾。
我展开手中的祈福带,欲将它捋平后挂回树梢,却不想无意间看到了上面模糊不清的字迹,墨水早已糊成一团,上面的内容也不得而知,我想可能是因为常年的风吹雨淋才让它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就是不知道天上的神仙有没有看到这条祈福带的主人的心愿。
仰头寻了根最近的树枝,用死结将它与菩提树紧紧相连,我循着它飘动的尾端出神地望了一会儿,只见它飘荡的尾巴也同别的祈福带一样,像只自在逍遥的鸟儿。
这次系得这样紧,就不怕再被风吹落了。
随后又一阵风起,将我的头发吹得凌乱。我正欲整理,却于霎那间,耳畔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如水一般的温柔:“你现在做的这些,一定能让它在将来的某个时刻实现自已存在的意义。”
我一怔,于风中扭头,竟发现秦知远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侧,而他也在看着那条红飘带,寂静的,不为所动。
我虽不太懂他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问他:“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他又看着我,只是莞尔一笑:“我一直都在,只要你回头,就能看到我了。”
至此,梦完。
再次睁眼,房间里漆黑一片,许是睡得太迷糊,加上对时间没有具体的概念,第一眼还以为是自己瞎了,在墙上摸索半天,打开灯才发现是天黑了。
这会儿很热,身上都是黏腻的汗水,就连头发丝也没逃过,醒得如此突然,我都怀疑自己纯粹是被热醒的。看向墙上的空调,出风口闭得死死的,这才想起来,是回来的时候忘记开空调了。
摸到枕头下的手机,上面的时间显示九点零二分。原来我已经睡了整整一下午,醒得太早,只怕后半夜都会是个不眠之夜。
刚睡醒,意识还很朦胧,盯了天花板很久才从睡梦中彻底缓过来,但因刚才的梦仍留有感触,我又兀自回味了许久,回味秦知远的那一句“只要你回头,就能看到我了”。
像真的,他说话的语气、神态,每一帧都真实得不像梦,而是就站在我面前,亲口对我说的一样。
这段梦很长,又很短。长到睡梦中的自己很知足快乐,时时刻刻都在享受,短到一觉醒来都是一场空,好像就只睡了短短几分钟。所以每次做到美好的梦时我都后悔醒来,永远活在那段梦里多好,里面什么都有,还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尽情逃避现实。
没意识躺了多久,只觉得大脑是愈发的清晰,连原本涣散的思绪也渐渐集中,甚至不自觉地就飘到了别的地方。那里,有我一周未见的人。
说来也奇怪,从前段时间开始,偶尔做着手里的工作时,我脑海里总能毫无征兆地出现秦知远的脸,或是臆想到别的画面,睡觉做梦也是。一旦想到,便一发不可收拾。
我理不清这是多日未见而产生的想念,还是朋友之间常见的关心,又或是别的什么。但每当遇到这个问题时,整个人都会处于混乱当中,冷静什么的也皆会变成虚无。
我隐隐觉得,人好像真的会留恋梦中的场景和故事,就连原本无感的人也可能会因为一场梦而对他改观,更有甚者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都是想见到梦里的主人公。总之梦这东西,既说不清也道不明。
恢复精力后感到有些口干,我撑起身穿上地上的拖鞋,径直走向客厅找水喝。刚入两口,一晃眼却看到了茶几上的牛皮纸袋,我顿了片刻,随后提着杯子朝那边走去。
看着眼前的物品,我不禁哑然失笑。回来只顾着睡觉,差点就忘了这件事,一直都没想好这本书要在什么时候给他。
右手手肘抵着左手掌心,我捏着下颌,摆出了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心想,要在什么时候给他才好。
思考的过程中,我随手捡起了之前搁在桌上的薄荷糖,仰头倒出两粒在嘴里慢慢嚼,然后又打开客厅的空调,陷到沙发里凝望起天花板上的灯。静静的,仿佛在这一刻,房间里只剩暖黄的顶灯和无所事事的我。
这个点他在干什么呢,睡了吗。
客厅的温度降得很慢,我躺了将近得有十分钟才感受到凉意,而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思考什么时候送秦知远这个礼物合适。是现在、明天,还是挑个更好的时间。
要不就现在送好了,还能当面问问他的近况。
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现在送。当然,并不是现在送有多合适,而是因为太久没见他,还挺想他的。有句话不是说得挺好,“许久不见,自当关心”。
这样一来,就不会因为联系少而产生太多隔阂,所以不论是家人还是朋友,我都习惯以这种模式相处。并且我始终认为,礼物买来自然是要在自己最想给的时候送,只有这样才能实现意义最大化。
只是很快我又被另一个问题缠住。我并没有告诉过秦知远我是今天回来,倘若此刻贸然前去打扰,他会不会介意。
现在是几点来着?我一下子就忘了不久前才刚看过时间的事,又低下头看了一遍屏幕。
九点多,不算很晚,他应该,不会介意吧。
我在去与不去之间纠结得厉害,脑袋里面也已乱成一团,浑然一个无头苍蝇。良久,手肘撑上大腿,我弓着背将整张脸都埋到了手心,随后又胡乱地搓了把脸,手指沿着额头滑到发缝中。眼看挣扎无果,我只能泄气般地仰头靠上沙发。
这些时日以来,不管是在言语还是行径上,我都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在发生转变。不再像以前那样粗心大意只顾自己;不愿照顾别人情绪;不懂得为他人着想。我变得爱在意某些无足轻重的地方,爱瞻前顾后婆婆妈妈,说好听点就是考虑得更多了。
这不,现在就是这样的。我在想,是不是秦知远正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
不过倒也是,和他相处了这么久,总该有点改变的,毕竟两个人玩久了,一方的性格就是会朝着另一方的靠拢,再趋近于相似。
又回到刚才的问题,去还是不去呢。
这个点,不算打扰吧,况且以他的性子,见到我送的礼物想必高兴都来不及吧。
算了,窝在这里想再多也没用,还不如直接问问他现在有没有空。
我下定决心点开微信与他的聊天框,一边漫无目的地在客厅游荡,一边手动输入一串文字:“这会儿有没有空?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不知不觉间,就游荡到了卧室门口,我顺势倚上门框,在一片期待中等待他的回复。
如果时间是一条缓慢的河,那么现在的我就是一棵扎根于河床的水草,在这条河里无聊地等待某人的信息。
手机握在手里有些发烫,但屏幕那块儿还是黑着未曾亮过,我时不时就看一眼屏幕,并在心里打赌他会不会在一分钟内回我。只是可惜,不管是一分钟还是五分钟,手机都没有响起过任何一道消息提示音。
这部手机在没有信息来之前就像一块板砖,除了可以“审判”他晚回我的时间之外,没有丝毫用处。
等不了我便又发一条:“九点就睡了吗?如果没睡,看到了记得回信息。”
又一个五分钟过去了,屏幕仍一片空白。
没看到?没关系,我不打算放弃,既然没回那我再发便是,不信他两条都看不到:“在家吗?要是在的话,我就过来找你。”
同样的几分钟,但这次的结果还是如此,悄然无声。
我开始觉得他可能是在忙,所以才没回,毕竟谁都有忙碌的时候,没准恰好就是我发信息的时间与他撞上了呢。况且他在专注期间本来就不爱看手机,不回信息就更正常不过了,再等一会儿的事而已,用不了多久的,这点时间晃晃就过去了,我应该适当理解才是。
对自己进行一通安抚后,我平衡了许多,放下手机打算再等等,可半个小时过去,仍旧没有任何提示音传来,这不禁让我有些心神不宁。
期待没有落实就如同海鸥没有落脚点,就只得在空中不停盘旋,我的心亦是如此,渐渐就有了点别样的情绪,像是跟自己较劲一般,说不明也道不清,只觉得哪里空落落的,需要做点什么来打发这点时间。
正放空,突然想到下午部门群里发过一条紧急通知,说是我们开发的那套系统有一处bug,领导让我们于今晚前给出解决方案并修复。
本来出完差剩余的时间应该是休息,我可以不用参与工作上的事,但实在是碍于脑子凌乱,我别无他法,于是只好跑到卧室将桌上的电脑打开,开始自主加班搞工作,借此分散注意力。
当然,除了抽烟,这种方法也同样奏效,每次脑子很乱的时候,我就会尝试坐在桌前敲代码,这样既能完成工作,也能暂时将我思绪占去,想不了其他。两全其美。
和同事合力忙完工作,对结果什么的都还算满意,毕竟我走的风格一贯都是只要向上面好交差就行。朝空中长舒一口气,我伸了伸懒腰活动筋骨,随后拿过桌上的手机瞧了一眼,屏保还是空荡荡的,我心中一坠,心不在焉地躺到床上,翻起论坛来。
人一旦提不起兴致,那做什么都会觉得无聊,这会儿的我便是如此。不管是论坛、朋友圈还是游戏,样样都玩了个遍,却还是觉得无趣。而那几条信息翻来覆去等了很久,也不见另一方有任何的回应。
手机盖在腹部,我望天花板望得出神,想那几个都快被我想烂了的问题:秦知远到底在干吗?他以前回信息有回得这么慢吗?什么事忙得手机都不能看一下,非要让我如此担忧?他暑假也要上班吗,为什么不回我信息?现在也才十一点多,他平时睡得有这么早吗?
手臂搭到额头上,酝酿再久我都没有困意,光是等个信息就快把我等得急死了,尽管已经活了三十年,但我还是受不了被人如此冷落的感觉。家里老爸老妈老这样,书店老板这样,秦知远也这样,全都对我冷落,再怎么我也是有脾气的。
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自己正在逐渐失去耐心,并且已经不再满足改天再送的计划,早在不知不觉间就改变了原本的想法,恨不得现在立马就站到秦知远家门口,拿着手机心有不甘地问他为什么不回复我。
十一点二十分,据我给他发信息已经过去两个小时,可手机依然沉默着把我晾在一旁。于是等不及的我终于给他打去了电话,心想,信息看不到,电话总该听得到吧。可就在我准备挖苦他的时候,钻进我耳朵的却是不断重复的温柔女声。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rry,thesubscriberyoudialedispoweroff,pleaserediaer……”
此话一出,我心脏也不由得一颤,于是抱着手机又打了一次,甚至两次、三次,但传过来的,永远都是那句让我不安的女声。连原本生着闷气的心情也转变为了担忧,我开始害怕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在卧室踱步良久,直到感到自己强烈的焦躁我才迟缓地反应过来阳台可以看到对面一部分的情况。我即刻敲定主意,压着心里的紧张和害怕,跑到阳台急不可耐地伸出脑袋偷窥那边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