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既点了人,杨洪自然不敢不答。
事实上,这个时候,他也不会有其他的态度,毕竟,刚刚廷议之上,他和任礼刚刚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这个时候,指望他为任礼说好话,属实是有些痴心妄想。
于是,杨洪没多犹豫,便道。
“陛下,臣觉得此言未免有些过于高看宁远侯了,当初,赤斤蒙古卫既然选择遣使向朝廷举告于他,心中必是清楚,宁远侯此举乃是在欺瞒朝廷。”
“所以,纵然是他截杀使臣之事败露,只要朝廷能够明察秋毫,不偏不倚,关西七卫不仅不会对朝廷心生怨气,反而会更加对朝廷忠心耿耿。”
这才是真正的道理。
任礼代表不了朝廷,如今的事情,之所以棘手到了这种程度,是因为隐瞒这件事情的不是任礼,而是太上皇。
任礼犯了罪,自有朝廷惩治,可太上皇呢?
还是那句话,当时的情景之下,无论太上皇做出的决定是对是错,传扬出去,都会被视为是朝廷的决定。
这也正是如今骑虎难下的原因。
不过,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众人也的的确确开始真正的考虑天子所说的问题,那就是,太上皇为何要保任礼呢?
要知道,那个时候的太上皇,可不是如今孤身一人在南宫保养的退位天子,而是名正言顺的继承大位,已经足足当了八年皇帝,顺利亲政,大权在握的皇帝。
任礼不过一介边将,伯爵之位也刚拿到没几年,按理来说,根本放不到那个时候的太上皇眼中,更没有什么值得太上皇如此下死力气保他的理由。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荒谬,太上皇不仅这么做了,而且,还上上下下全部包揽了此事的手尾,这种做法,着实让人想不通。
不过,到底还是有明白人的,譬如,久理刑案的金尚书,从刚刚开始,眉头便皱的紧紧的,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但是,不知为何,却始终没有开口。
但是,作为最开始挑起话头的人,有些事情,金濂始终是逃不过去的。
在杨洪说完之后,天子便将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开口问道。
“金尚书,此案乃是刑部主审,你可有何想法?”
这话看似平常,但是,金濂听完之后,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是啊,这案子是刑部的,既然到了手里,就扔不出去了,事到如今,天子既然是这样的态度,有些决定,该下的,还是得下。
于是,沉吟片刻,金濂的声音沉稳而冷静,道。
“陛下容禀,臣斗胆猜测,太上皇有此决定,恐是不想在朝堂上掀起动荡。”
话音落下,在场的其他人眉头也皱了起来,一时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金濂继续解释道。
“任礼一人,即便有伯爵之位,但既然犯下大罪,自然该当处置,朝局也不至于因此而动荡不安。”
“但是,问题恐怕就出在,后续该如何处置……”
后续?
在场诸人对视一眼,隐约明白了过来,于是,有意无意的,目光都望向了一旁的于谦。
这个时候,金濂在天子的示意下,也没有停下话头,而是继续道。
“此案虽大,但是要处置一个任礼,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如果说一切都属实的话,那么,任礼截杀使臣,是为了阻止赤斤蒙古卫举告他侵占军屯的罪状。”
“而且,这件案子最开始的争端,便是源于赤斤蒙古卫要迁居到肃州附近,朝廷将此案彻查,便要给赤斤蒙古卫一个说法,至少,迁居肃州的合理请求,朝廷是必须要答应的。”
“但是……”
后面的话不必说,所有人都已经明白了。
但是,当初任礼之所以竭力反对赤斤蒙古卫迁居,便是因为他们要迁居之地,已经被开垦出了大片的私田。
这些私田数额庞大,凭任礼一个人,肯定是不可能全部占据的,甘肃的诸多将领,只怕都牵涉其中。
朝廷要安抚赤斤蒙古卫,就要将这些私田全部收回,而且,到时候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朝廷势必要将整个甘肃的军屯状况都彻查一遍。
就像现在一样,这么大的案子,若是不能有完整详实的证据链,那么,处置一位曾于国有功的勋臣,是必然会遭到非议的。
所以,还是那句话,任礼不算什么,但是,这件案子一旦揭开,背后牵扯出的一系列事端,才是难以解决的问题。
按理来说,这并不算是什么坏事,毕竟,军屯废弛多年,若是能以任礼之案为契机,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整饬行动,对于整个边军的战力军心,都有提振之效。
唯一的害处就是……这么浩大的行动,必然会使朝局动荡一段时间,更重要的是,一旦动手彻查,整个边境,必将面临一场大换血。
如此一来,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边境将只能执行保守固守的策略,想要主动出击,就得等到将领和边军重新磨合好才行。
而这,显然不是刚刚亲政,一心想要仿效父祖建功立业的太上皇想要看到的。
在场的大臣们,虽然有些对兵事不熟悉,但是,也毕竟都是从正统时代走过来的。
说句大不敬的话,他们这位太上皇,自视甚高,且太过急躁,不够稳重,所以,他绝没有这个耐心,慢慢的等边境重新磨合。
从这个角度出发来想,压下此事,自然也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反正,赤斤蒙古卫到宁夏,中间时有劫掠之事发生,使臣一路行来,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朝廷要做的,只是将使臣曾经到达宁夏的记录全都销毁,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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