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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1 / 2)

莎曼站在莎兰阴暗的病房门口,掩不住内心的震惊。莎曼小心翼翼地蹑脚走入,不想吵醒她或是在床边工作的护士。她妹妹全身插满机器,只剩皮包骨,活像个外太空来的怪物。

穿着白色制服的护士手脚俐落地在莎兰干裂的嘴唇上涂上护唇膏,调整手上的管子以及检查一下仪器,其间莎兰一直熟睡着。

莎曼不喜欢眼前这个房间。墙壁是单调的褐色,床边绑了几个有点泄气的气球,窗台上摆着一篮已形枯萎的水仙。一张告示板上钉着亚瑟的卡片,她把他的画也钉了上去。

莎曼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将腿往前伸一伸,胃里仿佛一阵翻腾。再过五分钟,她就是。看到现在的莎兰仿佛看到自己。

昨晚大卫自黛丝家里打电话给他父母,说他问过洛杉矶的魏西蒙中心是否有伍汉斯的消息,结果得知伍汉斯以假名住在南美洲,但已在多年前死亡。他将电话递给莎曼,让她有机会可以和贝拉及米契说说话,弥补这段空白的时光。“我相信你一定希望这辈子没有遇见过我。”稍后她对大卫说。

他将她揽进怀中。“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我会希望自己有力气和你做ài呢?”

莎曼缩回脚,好让护士可以过去在床脚吊着的表格上填下纪录。她离开后,莎曼看看表。四分钟。再四分钟她就走。

莎兰睁开一只眼睛。“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莎曼吓了一跳站起来。“我以为你睡着了。”

“没有。如果你是来幸灾乐祸的,那么请你出去。”

莎兰恶毒的话使莎曼顿时松了一口气。“大卫说你已经放弃求生意志了。”

莎兰扬起已然不存在的眉毛对她怒目相视。“你不必猫哭耗子假慈悲。”

“我确实不在乎,这正是我想来告诉你的话。”

“贱人。”莎兰喃喃自语。

莎曼脱掉红色的披风外套,抚平蓬松的头发、毛衣上的羽毛以及红色羊毛长裤的线条之后重新坐下。

“你看起来活像个该死的妓女,像霓虹灯一样亮闪闪的。”

莎曼的笑容顿时僵住,神经几乎要尖叫起来。突然她了解自己无法背弃大卫、麦斯、亚瑟、莉莉,甚至她自己。她的未来取决于她自己的道德观,不是莎兰的。她其实没什么选择的余地。照大卫所说,莎兰除了叫人滚开之外绝少开口,但对她却说了好几句。受此鼓舞,莎曼轻拉起百叶窗让阳光能照射进来。“大卫喜欢我穿红色的。”

“***,你爱说什么就说,说完了就走。把那鬼窗帘拉上,它已经够丑陋了,不需要阳光增加效果。”

莎曼没有拉起窗帘。她站在床脚强迫自己的语气平静而恶毒。“妈留了另一封信提到你,看你现在这么可怜,我又慈悲为怀,所以我想应该让你知道。”

莎兰狐疑地望着她。“如果莉莉有信留给我,好几年前就会给我看了。”

莎曼故作冷漠地说:“是贝拉在电话中告诉我的。你还记得你的公婆吧,他们来美国时,你对人家很没礼貌。很遗憾你居然笨得不能了解妈妈为什么带我走,而把你留给麦斯。不过既然你没兴趣,那我就走了。”莎曼拿起外套挂在手上。

“什么信?”莎兰急切地问道。

莎曼暂时没回答她。“大卫说你需要做骨髓移植。你相信他居然来求我当捐赠者吗?”

莎兰舔舔嘴唇。“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答应。”

“别担心。”莎曼讪笑道。“就算我答应,也绝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亚瑟的缘故。”她取下亚瑟的图画。

莎曼将图画交给莎兰,然后到袋子里翻找。“他叫我把这玩意儿也带给你。”

她们的手指碰触了一下。皮包骨,莎曼不禁打了个冷颤。莎兰不知道莎曼的反应,兀自轻喊:“他的玻璃弹珠。”她顿时热泪盈眶。“这是他最心爱的宝贝,他都和它一起睡觉的。”

莎曼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中不要透露出任何情感。“如果我告诉他你不爱他不愿对抗病魔的挑战,他一定会很伤心的。”

莎兰将弹珠放在胸前,手指温柔地摸着它。“妈在给我的信上说些什么?”

“她爱你、想你。尤其希望能亲眼目睹你长大的历程。”

莎兰的手甩向空中。“哼!那她表现的方式就太可笑了。”

“先别这么说。母亲们总是清楚自己的孩子。她了解你,知道你需要专注的照顾。她没有钱,所认为麦斯和他的父母能给你更好的生活,而他们也确实做到了。”

“疯狂。”莎兰喃喃自语,手上不停转动那颗弹珠。

“在我终于从嫉妒中走出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会嫉妒?”莎兰的话中充满怀疑。

莎曼将椅子拉近床边。“你认为只有你会嫉妒吗?但我比你聪明,走出来了,而你却任由嫉妒啃噬你自己。这不是妈的错,是你自己的,你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因为妈妈赐给你迷人的生活。”

“垃圾。”

莎曼内心其实也同意她。“现在你可以比较一下我们的生活。当我努力工作时,你四处嬉戏;我穿别人穿过的或是妈亲手做的衣服,而你却有大批时髦的服装;你当麦斯宴会的女主人,全家都宠你,贝塔依旧是。你完全被宠坏了,妈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莎兰的手依旧紧握弹珠。“爸有寄钱给莉莉,是她自己不花的。为什么她不和我联络,她信里有说吗?”

莎兰也许病了,但脑子和记忆可完全没问题。

“是的,”莎曼随口瞎编。“但时间愈过愈久,她更害怕写信,怕你会拒绝她,但最后想祈求你原谅的意志还是战胜了恐惧,所以最后她还是写了这封信。妈爱你。现在你自己也身为人母,如果亚瑟伤了你的心,我相信你也宁愿原谅他,不想失去他。”

莎兰沉默不语。

莎曼继续编道:“另一方面,我想你们俩从没见过面也是好的,因为你会使她大大地失望。她以为她所做一切都是为你好。当然她错了,但判断错误并不表示她有罪。她仁慈良善、虔诚信教。而你,一点也不像她;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出自爱,而你,居然不愿为亚瑟跟病魔缠斗。”

莎兰的手紧抓着床单。“你在玩什么游戏,莎曼,你已经第三度提到亚瑟了。”

“是吗?忘了我所说的,对我而言,事情有进展正合我意。”莎曼坦白地回答。“我们现在是单独在一起,我可以展现我的本性,无需顾虑家人,告诉你你这个人有多糟糕。你看,你生病对我一点影响也没有。再加上你自己放弃的态度,我更可以得意,因为我终将获得最后的胜利;高氏纽约分店、西部分支都将是我的,大卫和亚瑟也是。当你儿子受洗、大学毕业、结婚,都将是我陪在他身边,嘿,有一天我还可能当上祖母呢!”

“去你的狗屎,下地狱去吧,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莎兰怒道,眼睛像要着火似的。

莎曼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你说什么?”

莎兰赏了她一个白眼。她一只手紧抓亚瑟的弹珠,另一只则按下呼叫铃。“如果你认为我放弃了,亲爱的姊姊,那你就大大地错了。你真是蠢,居然告诉我你的意图,没有人能夺走我所拥有的!戴上我的头巾,”护士进来时,莎兰对她命令道。“然后告诉我丈夫我要见他。”她向莎曼展露得意的笑容。“你明天来的时候,拿一件新的睡衣和睡袍来,我要见我儿子。”

“你认为我还会来见你吗?我才不要。而且,你就不能说个‘请’字吗?还是你掉了头发,连这个字也一起掉了?”

“你这个小丑,你给我记住,我会讨回来的。”

“说‘请’。”莎曼再度提出。

“好吧!请。圣洁的莎曼,我绝不会把你从高台上弄下来的。”莎兰的额头上渗出汗水,显然这几句话已经费了她很大的力气,她用手按着胸口。

“既然是为了亚瑟,我会顺便带化妆品和假发来,没必要吓他。”莎曼恐吓道,随即警觉到自己说得太多了。

离开病房,她看到大卫在外面等着她。他带她到一间没人的办公室关上门。

“她决定与病魔搏斗了。”莎曼说。

他不敢置信地问:“你怎么办到的?”

她露出一贯的笑容:“我早生了五分钟,运用了一点儿童心理学。明天我会带些东西来使房间明亮一点。大卫,我决定帮忙了。莎曼想见亚瑟,我需要一天的时间去帮她买些化妆品和一顶假发,然后把房间整理一下,以免亚瑟受到惊吓。”

大卫用眼睛爱抚她的脸庞。“你知道我多爱你,多需要你吗?”

但他的话却使她的泪水像决堤般一发不可收拾。大卫不停地安慰她。她将粉脸埋入他温暖的胸膛,双手抱住他的腰,而他则搂着她的香肩,她觉得自己仿佛刚跑了一段马拉松似的,筋疲力竭,没有人指导她,她完全是凭直觉在演那出戏。

她擦擦眼泪。“好可怕,她只剩下皮包骨了,但她尖锐的言词帮我做了决定,一决定要帮她,我便把她当成自己的病人。”她提醒大卫不要戳破她说莉莉有写一封信给莎兰的谎言。“进去吧,她在等你。”

莎曼以崭新的心情离开医院,走进阳光中呼吸外面的空气,领略外面的声音,然后约严沙美在棕榈庭吃午餐。她是个化妆师,顾客群包括癌症病人。“正确的化妆可以提振人的精神。”她说,向莎曼解释一些基本方法。

第二天,莎兰病房的墙上贴满了到雅典、罗马、伦敦、巴黎的旅游海报。花床单取代了医院的白床单。窗台和柜子上摆了几个花瓶插着几束新鲜红玫瑰,莎曼将气球丢掉。

她后退一步看看自己的手艺,她在莎兰的双颊、前额甚至鼻头都扑了粉以掩饰她苍白的肤色。在玫瑰花床单及她身上法兰绒睡衣的衬托下,莎兰似乎显得没那么瘦,只要亚瑟不要仔细去瞧莎兰的头发,应该不会发现假发的颜色深了一点。

莎兰突然抓住莎曼的手。“小心一点,去你的,你差点戳到我的眼睛。”

“那就别动。你一直扭来扭去,我怎么帮你画眼线?”

“怎样?”莎兰担心地问。“会不会吓到亚瑟?如果会,我就不要见他。”

“不会的,只是千万别太紧张,孩子们对这很敏感的。”莎曼警告道。

莎兰烦躁道:“我要漱漱口,我的嘴巴好像全是碘酒味。”

“你几分钟前才漱的。”她递给她口腔清香剂和镜子。

“生病前我还在想如果胖了要做运动,现在至少不用运动了。”

“你应该做的是闭上你的嘴巴,看看你自己。假发很合适,腮红也使你有了血色,是不是,麦斯?”

坐在窗边的麦斯撒了谎。“你看起来很好。”

莎兰做了个鬼脸,再一次打量自己。“眉毛画得不赖,谢谢你。”她抓住莎曼的手说道。“但这不能改变一切,我是为了亚瑟才接受你的帮忙。把床摇起来。”莎曼站着不动。“拜托,该死的,我要亚瑟看到我坐着,而不是像死人一样躺着。”

莎曼调整病床。

“你想妈对亚瑟会有什么看法?”莎兰一会儿之后问。

莎曼将化妆品收到到抽屉里。“她知道他,我相信她一定喜欢他。”

即使是腮红也掩不住莎兰的惊慌失色。“这是什么意思?”

莎曼用纸巾将水槽擦干。“就是这个意思。妈知道他。”

“狗屎,人死了就是死了,埋在黄土之下,被微生物分解掉。”角落里的麦斯低下头。

“不是狗屎。”莎曼坚定地说。“妈和我都相信有天堂,读读你的圣经,我相信犹太人也信这个的,是不是,麦斯?”

他耸耸肩。

“对我而言就如一堆狗屎。”莎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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