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志雄在窗边站着看了一会儿,注意到陈亦度一从酒店正门里出来,立刻就有辆看着很贵的车停在他面前。他态度从容地上了车,尾灯闪烁着汇进基辅的车流里。大概这个人身上的秘密比他说过的还要多一点——那是辆挂着外交牌照的车,所以陈亦度说的大概是真的,他去了领事馆,至于为什么去,黄志雄觉得自己多少能猜到点儿:他是很久没回过国了,但没有背景的生意人能有这份儿面子,打死也没人信。
在屋里闲晃了几圈,黄志雄想起打算给陈亦度重新买件貂的事儿,便也出了门。他是第一次来基辅,不过事前在脑子里反复熟悉过的地图派了用场,离酒店最近的黑市不过在三个街区以外,穿过几条街就行。和豪华闪亮优雅有序的酒店比,后巷里是另一个世界,即使两者之间的直线距离可能还不到三百米:赤裸着大半个胸脯贴上来的年轻女人粉擦得很厚,仍挡不住眼底的青黑,伸出来纠缠黄志雄的手腕上层层叠叠地摞着疤,不知是自己弄的还是在她身后影子里躲着的男朋友兼皮条客下的手;再往前些有几个多说二十岁的年轻人围在一起无所事事地吞云吐雾,从脸上的表情看八成抽的是大麻,他们倒没敢凑过来找黄志雄的麻烦,只是指着他的黑发大笑,换来黄志雄冷冰冰饱含杀气的一瞥之后又缩回去。
再往前走就算是黑市的范围,路边三三两两站着人,来回打量潜在的顾客,穿着长大衣的中年人敞开衣襟,里面挂着几排子弹,看起来像是样品,或者是个招牌;地上铺开一块破旧帆布,上头摆着从列宁时代开始的各种勋章,黄志雄扫了一眼,发现这些勋章的主人参加过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和基辅保卫战,且每枚勋章都保养得很精心,可惜最后还是被子孙卖了。他还看到了卖红酒的——法国货,连向他推销那人的口音都像是罗纳河谷的,慢条斯理地把“partner”拖成“帕特哪哈你呀”。于是他掏出钱买了一瓶打算今晚和陈亦度分享,拿了裹好的酒瓶子刚走出几步,那卖酒的又追上来暗示自己在黑市里很有办法,问他还需要什么。黄志雄停下脚步说,我要一件基辅最好的毛皮大衣。
黑市商人打了两个电话,示意黄志雄跟着自己往外走,一路上深情的怀念了巴黎的天气和姑娘,连自来熟的热情也是如假包换法式的,不知为何黄志雄却觉得如芒在背,好像被什么人盯上了似的。这种直觉以往数年里只出现过两三次,每次都确实有危险,所以他毫不犹豫掉头就走,右手径直插进衣服里拔枪,拇指一扳打开保险贴在肋侧,是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凶煞样子,边走边侧身看后头有没有人追上来。好在这处黑市离主干路相当近,黄志雄疾步穿出阴暗的巷口,马上横穿马路随手拉开泊在路边刚要起步的一辆车门坐进后排,沉声命令司机开车。司机一看到枪口就大声惨叫了起来,大概是些求求你别伤害孩子之类的话,副驾驶上还有个捧着甜品盒子的小男孩,大概是刚接了孩子放学。黄志雄趴在后座上又命令了一次,车子终于开动了。
他比陈亦度回去得早,浸在浴缸里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理论上说乌克兰境内应该没有人知道他还活着,难道是陈亦度?不,自己出门只是一时兴起,连自己都想过要去哪里,也许只是巧合——他突然想起最后处理那两具尸体的时候在他们身边被打坏的卫星电话,会不会是他们最后向团部说了自己还活着的事?
……太复杂了。喉头干得要命。应该来杯酒润一润。只不过一点点酒精,用来打开思路——
他成功说服了自己,滴沥着水从浴缸里起身去拿刚买的那瓶酒,等不及找开瓶器,直接用军刀削掉了半截瓶颈,喝水一样连着喝了三四杯,算是稍微好一点了。另一个问题浮出水面:有没有人知道陈亦度和他在一起?换句话说,陈亦度会不会有危险?身体里的干渴和恐惧交织着漫上来,红酒里的丹宁全部变成了酸涩堆在舌根,心往深不见底的地方沉,黄志雄觉得自己像永远盖不成沙堡的孩子,努力再多,一个浪头过去就化为乌有,越重视越渴望的便越得不到。
一整瓶红酒很快就告罄,他又打电话向服务台要两瓶伏特加,放下电话两三分钟便有人敲门,裹了浴袍去开,门外是好端端的陈亦度。
陈亦度闻到了黄志雄身上的酒气,但却什么也没说,只伸出手来把他额前湿乱的头发理顺一下,往浴室里张望一眼:“很好,进步了,红酒至少度数低些。”
黄志雄呐呐地不知说什么好,陈亦度也不再提喝酒的事,站在床边脱衣服准备洗澡。事到如今他们之间该看不该看的通通看过了,没什么好避忌的,陈亦度边脱边说:“谈过了,大概本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