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亲娘的意思,桓容纵然有几分好奇也只能暂且压下,目送南康公主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转身向回廊走去。
路行到一半,恰好遇见在廊下观雨的李夫人。
冷风飘雨中,美人长身玉立,宽大的裙摆随风鼓起,发尾飞旋,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
“阿姨。”桓容拱手揖礼。
“郎君回来了,此行可顺利?”李夫人侧身浅笑,精致的眉眼被水汽氤氲,美得愈发不真实。
“劳阿姨挂心,一切都好。”
李夫人莲步轻移,停在距桓容三步远,轻声道:“我有话想同郎君说,可否?”
“诺。”桓容道,“可请阿姨移步厢室?”
“不用,这里便好。”
李夫人轻轻摇头,转身望向雨幕,语气中带着怀念:“这样的天气,常让我想起那一日。”
“那一日?”桓容下意识问道。
“成汉灭国之日。”
“……”这让他怎么接话?
“郎君可愿听一听成汉的旧事?”李夫人问道。
“阿姨愿讲,容洗耳恭听。”
李夫人静静的望着雨幕,视线似穿过时间和空间阻隔,回望成汉王城,益州大地。
“我祖在永安年间入益州,在成都称王。”
李夫人的声音轻缓,从李雄成都称王讲起。
“逾二年,我祖称帝,国号大成,是为太宗皇帝。”
“咸和九年,太宗皇帝驾崩,因兄子侍奉病榻且有才德,故舍亲子而传位兄子。”
说到这里,李夫人顿了顿。
“由此,成汉皇室再无一天宁日。”
李夫人的语调并无太大起伏,表情始终平静,讲述的却是一幕幕血腥的权利斗争,亲情杀戮。
“太宗亲子不甘于大权旁落,联合举兵杀哀帝。其后发生内讧,互相征伐,内乱持续足足两年,直至新帝登位。而后不过四载,太宗从弟以新帝残暴,弑杀手足为由,联合满朝文武废帝登基,即是中宗皇帝。”
“其后六年,中宗驾崩,我兄继位。又五年,国都被晋军攻破,我兄身死。”
这段历史并不长,桓容却听得胆战心惊。
“短短五十载,弟杀兄,兄弑弟,叔废侄,成汉皇室十去七八。凡被杀之人,家眷皆不得保全。”
话说到这里,李夫人转过头,笑意渐渐隐去。
“要想登上高位,必会手染鲜血。”
“这就是皇权。”
桓容张开嘴,喉咙间像堵着石块,许久没能发出声音。
“同郎君说这些,是想让郎君明白,欲要手握大权,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如果郎君想要殿下平安,绝不能止步幽州刺使。”
“郎君如今已是退不得。退一步即是万丈深渊。”
“时逢乱世,心慈未必结成善因,强横未必酿成恶果。”
几句话振聋发聩,狠狠砸进桓容脑海。
待他回过神来,李夫人早已翩然离去,廊下仅余一缕温香,顷刻被冷风吹散。
第一百零四章驻军彭城
客室内,一面玉制立屏风后,南康公主展开桓大司马亲笔书信,从头至尾看过一遍,思及背后用意,当下冷笑出声。
“大司马要携六郎君和七郎君还姑孰?”
“回殿下,正是。”
送信人坐在屏风对面,一身蓝色深衣,头戴进贤官,腰舒绢袋,下缀一方青玉。面容俊朗,气质儒雅,正是桓温帐下长史孟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