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当天就走了，走之前他悄悄留了电话给宋元，“那边还有个工作室，离不了人，你有需要随时拨给我。”
蒋易是跟柳岸一起离开的。他先送他再回工作室。这两天准备工作完成他就可以回家了。精致的公寓就剩宋元和蒋琛两个人。蒋琛因工作原因在书房，宋元安静地站在窗边看远方的白云。
他是一个感情上很迟钝的人。总是做一点错一点才知道下次遇到这种抉择应该怎么选，但是他永远不会遇见相同的问题第二次，手里握的因经验和教训总结的准确答案毫无用武之地。他第一次和蒋琛分开后才意识到两个人是不是没有把话说清楚，他是不是应该为了爱改变，再给对方和自己一次机会，所以他选择重隔几年后再次和他在一起，他以为对蒋易的好感和恋恋不舍是被囚禁的三年中养成的恶习，却因和蒋琛生活在一起而愈发知道自己的心。但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走到这一步，无论对于蒋琛还是蒋易，他都是十恶不赦，最该死的始作俑者。
他欺骗他们、抛弃他们、玩弄他们。他的罪状数不清、列不尽。他将自己的故事画成漫画，招来多过赞扬的谩骂，那些不堪入耳的评论与吐槽，每次都能让他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的愚蠢与不堪，但他还是在坚持画，尽管收藏一天比一天减少，斥责的质问声也一声比一声高。
－说实话主角爱的不坦荡，而且满口是爱但没一点责任心的，你都和哥结婚了能不能看在责任的份上别和弟弟搞在一起啊，或者和哥分手再和弟搞一块，你这不是既没胆子和哥叫板又吊着弟，两头吃太自私了。
－真的无语，我看不到主角在爱情上有一丁点的责任感，因为缺爱感觉对爱来者不拒。
－对弟弟的好感日益增加但是后面又决定再给哥哥一次机会？？？好好好我这个冷漠的人是真共情不了，后面发现跟哥哥的相处还是改变不了，发现还是爱弟弟？同时吊着弟弟的理由是爱吗，爱是把他搞得像小三一样吗？还是怕逃离不了哥哥所以把弟弟也绑在身边？
－真的无语，第一次这么厌主角。
宋元最终联系了编辑，拒绝了出版的邀请。编辑问为什么，他说这样的作品就不要流入市场了，主人公太讨厌了。编辑嗐了一声劝他放宽心，“这世界上什么人都有，什么感情都有，现实生活里哪有那么多至纯至善，虽然人们都很崇拜爱情，但崇拜爱情的至高性是小孩儿才会做的事情。”
编辑鼓励他：“我觉得你画的很好，一个是年少的白月光，一个是心尖的朱砂痣，这让谁能轻易选择？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人是感情动物，有感情就会犹豫、徘徊、做错事，如果没了这些挣扎，那才画的太假，那只是设定，不是人。”
轻易舍弃蒋琛，蒋琛的付出是什么？轻易舍弃蒋易，蒋易的付出又是什么？
就是因为爱才难以割舍，就是因为爱才犹豫不决，就是因为爱才狠不下心。
但是没有人能理解，始终被困在两人中间的宋元就像被拉扯的绳子，往哪里偏一点，就对不起哪一方。
没有人在乎他的感受和痛苦，因为人们只能看到另外两个主人公的付出，只会为付出的人鸣不平。
宋元笑笑，还是拒绝了她，同时登上漫画网站，将整篇漫画申请删除。
编辑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再强求，还开解道：“现在科技发展快，市场下沉，不少十几岁的小孩儿都爱看漫画，不知道你想不想迎合市场，如果想的话可以画一些纯爱漫，故事轻松，人设简单，这种最吃香，和现实生活贴的太近，太像‘人’的主人公都会遭排斥，所以不是你的问题，你千万不要封笔，我看到你申请的删除请求了。”
宋元好好地感谢了一下他，关了手机。
蒋琛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一动不动地发呆样。
“在想什么？”他走过来拉着他的手。
宋元看着他，深深地看，问出了他一直没有问的问题。
“阿琛，是你托关系找人出版我的漫画吗？”
蒋琛温柔地笑笑，“开心吗？”
宋元也笑笑：“你没有看内容吧。”
“漫画是你的私人领域，我怕看了你不开心。”蒋琛拉着他坐在沙发上，“怎么了？你想让我看的话我现在就看。”
宋元闭闭眼，“其实有时候我很想回到十七岁刚遇见你的时候。”
蒋琛的笑收了点，精明如他，几乎瞬间就了然了宋元的意思。
“你不是怕我不开心，是懒得看吧。”
宋元睁眼直视他，看他漆黑的瞳孔，心里习惯性地慌了一下，强行镇定下来，“你可不可以不要把冠冕堂皇、说的好听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我已经不是十七岁的宋元了，我有脑子，会分辨，我不想也不会再被你洗脑了！”
蒋琛面色不变。相对于他的愠怒，他淡定地像是早有预料。
“你从来没被我洗脑，元元。”他笑着，“我为什么洗脑你？如果我洗脑你，你不会当着我的面说出这番话。不过你今天的行为的确很反常，事出有因，是因为蒋易？”
“这是我们之间的问题。”宋元试图抽回被他紧握的手，“跟其他人没关系。”
“没有原因怎么会好端端的对我发脾气。”蒋琛不赞同，“我的确没看你的漫画，但如果你想让我看，会主动找我不是吗，想让我看就告诉我，我会看。”
宋元看着他，“你要这么说是吗？那好，那我告诉你，如果你想看，你会主动看，但你都不主动看，就是你不想看，你不想看，我为什么还要强迫你看？”
蒋琛微微挑眉。
“阿琛。”宋元说：“跟任何人都没关系，但是，我们分开吧。”
“你想跟我分开，是因为你选择了小易。”
宋元摇头，“我说了跟任何人都没关系。如果非要问，那的确，是因为他，因为他把工作室开到了你对面。”
他坦然地接受蒋琛的审视。他不是没劝过蒋易不要这样做，他不想他们兄弟反目成仇，所以他试图安抚过蒋易，在蒋易说愿意搞地下情的时候选择了默认。但明明是两个人都同意的事，却也怪他是他让蒋易夹在自己和蒋琛中间当第三者。但是无论什么罪名宋元都认，做了没做的，冤枉不冤枉的，他都认。
“你想好了。”蒋琛说。
“是。”宋元终于抽回了手，“我努力了阿琛，我努力当一个你认为合格的恋人，但是我做不到，抱歉。”
蒋琛站起身，依然很平静，“你做不到？”
“你当然做不到。”
他走到柜旁，拿出里面的小熊面具端详，“你跟他藕断丝连，偷情做爱，你怎么做的到？”
宋元心里一紧，下一秒小熊面具就被摔在墙上，砰的声音让他吓一跳，他惊恐地看着蒋琛。蒋琛深吸一口气，“我有点生气，抱歉。”
宋元咽口唾沫，这是他第一次实打实感受到他的怒意。
他握握掌心，解释：“阿琛，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不是因为蒋易跟你分开。我看不透你，你也不接受真实的我，我们都努力了，只是结果不尽人意。我希望我们好聚好散，你们兄弟间不要因为我闹矛盾，我……”
蒋琛笑了，“我知道了。怕我针对他，所以你要离开我。”
“离开我你就能和他在一起吗？”
蒋琛轻描淡写地问。
“我会放过你吗？”
宋元通体发凉，“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之前？我之前说的多了，我说我爱你，你怎么不听呢？你说我冠冕堂皇、给你洗脑，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宋元站起身：“阿琛，你不爱我，你只是以为自己爱我，就像你不知道你其实看不起我一样。”
“我不爱你，蒋易就爱你。”蒋琛反而坐下，双手交叉，自下而上地打量他，“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因为小易之前没回来，你没有底气，现在他回来了，还把工作室开在了离我百米以内，这种勇气和决心被你看到了，你就感动了，认为我们势均力敌，你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
宋元叹息，“我没有这么想。”
“你可以和他在一起。”蒋琛说：“跟谁在一起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
他站起身走到宋元对面，抬起他的下巴，“我也不会针对小易的工作室，毕竟是我亲弟弟。”
他摩挲着宋元的脸颊，“但你得跟我有一个孩子，然后再离开这个家。”
宋元被捏的吐字不清：“不可能。”
“但你总得给我留下点什么，哪怕不是我的种。”蒋琛笑着说，“你也得当他的妈妈。”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人？坏人？
好人。但是当好人的代价太大了，好人要善良、伟大、奉献。当坏人简单。把这些都扔掉就可以了。
蒋琛从宋元眼里看到了恨。不全是恨，也有震惊。仿佛他是第一次认识他。他拍开蒋琛的手，转身进卧室收拾东西，“疯子。”他的手有些发抖，抽出行李箱就开始塞衣服，蒋琛靠着门边看着他，轻描淡写地说：“吵个架而已，元元，你要离家出走吗？”
宋元停下，转身看他，“阿琛，我就是不和小易在一起，我也不会再和你在一起了。”
他动动唇，说不出其他的重话。他太心软了，心软到看起来滥情，也太怀旧，怀旧到愚蠢。他看着蒋琛，这个横穿自己十七岁，无疾而终的初恋，想哭却哭不出来。天知道重新遇到他，在母亲墓地前看到他的瞬间自己是什么感受，终于逃离被囚禁的魔窟，世界上却还有一个家人等他回来，他年少时的学长，温柔体贴又周全，他们安稳地度过几个月，蒋琛说要带他见家人，他想都不想就同意了，他以为这是天赐的缘分，天定的良缘。
“你会和他在一起。”蒋琛嘲讽，“你和我分开不就是为了给他一个信号和机会。”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险恶。”宋元拉起行李箱，蒋琛站在门口不动。
两人四目相对，蒋琛的面色终于沉了下来，因为他看到宋元眼里的坚决，“我们在一起的两年抵不过你和他偷情的两个月？你说的爱我都是骗我的是吗。”
“我没有骗你。如果我不爱你我两年都不会和你在一起。我屡次三番想和你交流都被你打断，你明明心知肚明。”宋元闭闭眼，冷静下来，“你也不用给我扣罪名，你想问为什么？好，那我就告诉你。”
“我刚回来的时候跟你说过我被蒋易囚禁三年，但你不愿意听。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残忍，所以我一直很愧疚。但是每次小易回来你都会用审视的目光观察我，试图从我的脸上看到情绪波动，我最开始以为你是难过，但是没有，你只是观察我。蒋琛，你观察我的目的，就是想控制我。但你说的好听，你说从前的事归从前，你不计较也不问，你知道我听了以后有多感动吗？你每说的一句相信我，我都信，但你从来不信我。”
“你们的车陷进雪地的那天我很担心你，给你打电话，你很不耐烦，回来就问我怎么今天这么关心你。你摸着良心说我是只那天关心你吗？你以为这种话的意思我听不出来吗？我是多数时间沉默，不是因为我承认，而是我从对你有倾诉欲到根本无话可说，因为无论我说什么，你一个字都不会听，你只想看我对你恭敬顺从的态度。”
“但是你多厉害啊。你邀请蒋易来家里喝酒，睡觉。他单纯，不了解你，但我知道，你想让我难堪，你想借此机会刺激他，刺激我，让我认清自己的身份，我不配合吗？我主动提出去客厅，让他看我们做爱，我以为这样就能让你高兴一点，也想告诉蒋易我们不可能，我是他嫂子，是个玩弄他感情的烂人，让他放弃，借坡下驴我当恶人，结果呢？你口口声声说不在意那三年，但是你在意的要命，你自己都不知道吧？我无数次强迫自己爱上你，蒋琛，我唯一对不起的是蒋易，我有多想爱上你，就有多伤害他，我逃避他的感情，逃避自己对他的感情，就想我们有个好结果，但是我真的尽力了。”
宋元深吸一口气，“我也是个人，我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断，我就算想和他在一起，也会彻底和你断干净，直至完全把你从我的世界里清除，我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负他，也不会带着在你这里的阴影走向他，蒋琛，我们放过彼此吧。”
蒋琛点了根烟。
“情深意切。”他说，“我都感动了。”
“我知道你爱他。”他笑着说，“我看过你们做爱，你痴迷的模样跟十七岁的时候一模一样。”
宋元一动不动。
他知道他在看。
蒋琛了然，“你那个时候就想跟我分开。”
他故意让他看。
蒋琛深深地看着他，将烟叼在嘴里，抱着膀子，“我掐死你得了。”
宋元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蒋琛笑笑，“你要出这扇门吗？”
宋元被气笑了，“你的意思是我要出这扇门，你就掐死我。”
“我没这么说。”
“我要出。”宋元站起身，走向他，和他面对面，距离不过咫尺，“蒋琛，我真的天真的以为你对我有一丁点爱。”
他笑着说：“反正我是孤儿，死了也没人知道。”
“你要掐死我？那你就动手吧，你就是掐死我，我也不会再爱你了。”
蒋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将烟掐了，“我真的很生气，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元元，你不能，因为你铁了心要离开我。”
“我对你这么好，抵不过小易囚禁你的三年。从头到尾都是我在付出，他幼稚的像个小孩儿，你到底喜欢他什么？你们一个背叛我，一个挖我墙角，但一个是亲弟弟，一个是我的爱人，我做的还不够多？你们该接触的都接触了，话说了，手摸了，爱也做了，还想要什么？一辈子在一起？凭什么？那我呢？给你们两个制造相爱机会的契机？跳板？你们把我当什么？从没有人敢这么耍我，宋元，你是第一个。”
他转身出去，宋元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连行李箱都不要了，翻着找自己的重要证件。他不知道蒋琛会做出什么，但他知道他彻底生气了，他从来没见过他生气的模样，要知道自己不惹他了。进而，他发觉这个门应该是出不去了，一种心惊肉跳的胆寒侵蚀他，让他呼吸都变急促，他立马飞奔向厨房，想拿刀具防身，却在客厅和蒋琛相遇。
“你慌什么。”蒋琛说，他背着手，宋元不知道他身后是什么，警惕防备地看着他，听到他说：“这一两秒都忍不了？”
“阿琛。”宋元咽口唾沫，“我知道错了，你先冷静下来，我们再好好聊聊。”
“我很冷静。”蒋琛说，“你为什么现在知道怕了。”
“背叛我、玩弄我、戏耍我的时候不是为了你伟大的爱情挺能献身吗。我对你这么好，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他一步步朝宋元走去，眼底的冷漠就像看到当初要被埋葬的小爱，“你和那只猫一样，我再怎么用心照顾，都不懂得感恩，轻而易举就想抽身离开。”
他把宋元逼至角落，看着他微微发抖的身躯，弯腰贴在他耳边说：“我给你第二个选择。”他轻声说了什么，宋元瞪大眼错愕地看着他，蒋琛笑笑：“我就原谅你。”
宋元的冷汗顺着额角流下，“如果我不愿意呢，你是不是要杀死我。”
蒋琛说：“这里是二十七楼。”
宋元看着他背在身后的双手，两个人近的不能再近。
他妥协了。
他想活。
他不想死。
他太害怕了。
他慢慢伸手搂住蒋琛的脖子，闭着眼，把自己完全贴近他的怀抱，蒋琛双手摊开，慢慢抱住他，把人托起来往卧室走。
他双手空空。
什么都没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