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到工位上，江毅就深呼吸了一口气，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平和，心态平和点，不发脾气，不发脾气。”还给自己做了个加油打气的姿势。

说是工位，不过就是马路边上支起的简易办公桌，每隔五米便有一个，一共有三个。

刚坐下，就看见桌下有一颗混着血的眼珠。江毅立马站起来，想骂人的嘴，硬生生忍住了。指尖捏着眼珠问“这是谁的？”

一个只剩下半边头的女士，扶着自己半边脑袋急冲冲的走到江毅面前，“对不起，这是我的。不知道怎么就掉了。”江毅从血骨铃铛的半边脸中，还看出了些许的不好意思。

血肉模糊的手掌接过眼珠，看着眼前的人，江毅知道，大概率是出了车祸。年级轻轻就惨死，江毅有些惋惜的坐了下来。

“怎么死的？”江毅开口问。

半边脸的少女摇了摇头“不太清楚，但是我知道自己死了。”剩下的一只好手，指了指对面“我从河那边乘船过来的，那边告诉船的渡死人的。”

江毅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死因他其实并不关注，只是有些同情，年级轻轻就死了，未免可惜了一些。

“我这里是投胎登记处”江毅拿出记录本，“有个女人刚怀孕，你要不要投胎到她家去？”

只剩半张脸的少女，娇羞着表示“请问是什么家庭啊？”

“父母都是工薪阶层，普通家庭。”江毅表示，每个死人投胎都要问一遍家境，他已经尽量精简了。每个怀孕的并且愿意生下来的女子，最初都是怀着幸福的心情等待着新生命的降临的吧。可是时间开始蹉跎，最初那一份心情，被保留下来的很少。

“那我下辈子能长成刘明星的脸吗？”少女接着问。

江毅摸了摸胸口，忍着脾气“小妹妹，要想长成刘明星的脸，你那边去排队吧。”说完还递给了她一张排号纸，顺手指了指旁边支起的另一个桌子。那人看过看，正对着少女笑呢。

看着上面345873的数字，少女不解的问“这是什么意思？”

江毅忍着耐心解释“就是说明，你前面还有那么多人等着长成刘明星的脸呢。”

就算是排队，下辈子也想长成刘明星的脸，少女拿着纸有些纠结“还有其他选项吗？其实我下辈子不想当人了，活着太累了。”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小猫小狗也不错。就算流浪也比人好不是？”

一直完成不了kpi，阎王天天追问。每个死人，来到投胎地，都想着不当人。再不当人，上面的kpi也完不成，到时候不光是阎王找他麻烦，人间生人管理局也要追责。

江毅怒火攻心，手指快速的翻着记录本，了解女孩生前之事，知道女孩是在一个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庭里长大，所以感受到的家庭温暖并不多，所以在得知自己死了，少女的反应出奇的冷静。不像大多数才死的年轻人。

人越缺什么，就越想得到什么。

江毅拿着记录本，在少女仅剩的一只眼睛面前，指着上面说“这家，往上数5代都是男孩子，这次是迫切想生个女儿，你投胎过去，那就是万千宠爱于一身。”

少女有些心动，紧紧捏住衣角，用剩下的一只眼睛，坚定的看着江毅。“好。”

江毅指了指第三张桌子“去哪儿喝完汤，就去吧。”

少女高兴的走了过去。路过曾明的桌子，曾明调皮的吹了口口哨“美女，怎么不来我这儿？”

江毅立马警觉“喂，你别多管闲事，人家答应我了投胎做人的。”被曾明直接无视掉了。

江毅是劝人当人的，那么曾明就是劝人当狗的。当然，不止是狗，包括各种动物。里面也有惩罚性的。曾明旁边就是孟婆，天天在桥头给人喝汤。

少女接过孟婆的汤喝了，孟婆把目送她到桥头“走吧，别回头。”

少女的身影，消散在了桥上。

“照我说，就该弄个电脑。现在那还有人工作没有电脑的。”曾明看着不忙的江毅，溜达到他身边。

“你觉得地府有网吗？”说完白了曾明一眼，又指了指脚下的路“你看这路，都是近几年才修好。以前都是泥巴路。”

孟美女也凑了过来“哎，我看我这辈子是用不上电磁炉了。”天天桥头一口锅炖着汤，火虽永不灭，但是总有股烟味。

“今天怎么不忙啊？”话音未落，江毅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

“你别乌鸦嘴，这挺好。”说完又看了看渡口，祈祷千万别来人。有船就证明有人，有人就证明有死人，有死人自己就得费嘴皮子。

孟美女也敲了敲曾明“不会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江毅怕什么来什么，看着远处驶来的小船，停靠在渡口上。从船上下来一个人，身形高大，一身运动装。待人走进，才发现这人身材魁梧，器宇轩昂。

这么多年来，江毅看过无数帅哥，只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却不知道在哪里见过。再帅的男人在从他这里去投胎，那就是惊鸿一瞥，记不住是正常的。

刚听船夫说，下船了朝有人的地方走就行了。付书华刚下船就看见不远处摆着三张简易办公桌，类似社区活动那种。

等他走进一看，有些惊讶的开口“我见过你，你怎么还是这么年轻。”他指着江毅说。

曾明和孟美女一副看热闹的架势“哟，小江，这是熟人啊？”

江毅一头雾水“我们见过？”手指来回指了指自己和付书华。

付书华点头“小时候我见过你，没想到我都长大了，你一点没变。”

江毅在人间是有家的，从他开始在地府工作以来，阎王答应他一个月三天假期。每当放假他就去人间呆上三天，享受一下人间烟火气。

江毅不知道付书华是不是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他拿起记录本，却没有看见关于付书华任何信息。他有些迷惑的看向曾明，把手中的记录本递了过去。

曾明和孟美女一看，也有些惊讶“这小子……”

看着他们三人的动作，付书华适时开口“我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啊？”三人齐刷刷地看向付书华。

很多人自己已经死了，可自己并不知道，依旧重复的做着在死亡之前的动作。等老黑和小白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才会反应过来。还有些人，是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可是心有不甘，带着怨气。想着办法躲避老黑和小白，这样就形成了——“体”。更直白一点就是怨气聚集，强大的怨气凝聚成体。这样就会对活人产生实质性的动作。比如，会让门无缘无故的关上，会把水杯打翻在地。

越厉害的“体”对活人影响越大。人们常说的撞鬼了，那就是对人产生了实质性的伤害。可是付书华身上并没有死亡的痕迹。

一个人的死亡，不管是身体是因病还是因为事故，总会提现出来。如果一个人是病死的，那么这个人死亡过后身上周围会缠绕着一圈一圈黑色的东西，那就是死气。

一个人是出事故死亡的，那么事故会直接提现在他身上。比如断头，比如刀插进肚子里，是直观能看到的。

可是付书华身上，两样都没有，那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

三人面面相觑，付书华也不急“刚船夫说的，只有死人能坐船渡河去投胎。”

“可你是怎么死的呢？”江毅不解的问。

付书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江毅还真是和他小时候见过的一模一样，黑色的长发束在脑后，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样子，蹲在他回家路过的一个小区门口，笑着逗弄小猫。小时候不能见太惊艳的人，以至于长大后看谁都觉得比不上江毅。

江毅见也问不出什么，只好拿着记录本例行公事“现在有个孕妇快要生产了，还找不到合适的人投胎过去，你去吗？”

付书华突然凑近，江毅惯性往后退了半步“你干嘛？”瞪着眼睛看着他。

“你希望我去吗？”难得再次见到少年时遇见的人，付书华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他直觉的想要听取江毅的意见，江毅希望他去，他就去。

“关我屁事，这个我也不能强求。”江毅一副事不关己的状态。

还没等付书华开口，判官一个闪现出现在了四人面前。

“哟，这谁啊？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儿了？”曾明语气微酸。

“哎呀，人家是大忙人，我们这儿地方小，容不下这么大的人物。”孟美女也酸着语气说道。

江毅则是翻了个白眼，看这突然出现的人。判官也不管他们，拉着江毅和付书华走到一边，低声问“江毅，你知道当初为什么非要你来这儿工作吗？”

付书华心想“原来他叫江毅。”

当初，江毅本是上京赶考的学子，可是路过一个村庄时，看见汉子在殴打自己家的媳妇。江毅上前阻拦，那汉子见江毅一介书生，根本不放在眼里，随手抄起一根木棍，狠狠打在了江毅的头上。导致江毅现在头上都有一条伤疤。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束着长发的原因。

江毅介入了别人的因，导致自己接受了最后的果。刚死的时候，来到阎王殿，阎王告诉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因自己介入而改变了因果。所以他死了，为了能让双亲不白发人送黑发人。阎王抛出诱饵，只需在地府工作，每月三天假，让他得以回家。双亲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最爱的儿子，早就死了。

病死的人周围有死气，事故死的人直观体现在身体上。可是江毅的气，出现在额头上，一股泛着金黄色的气，游走在额间，死人是不该有活人的气的。气影响着人一生的运到，气足的人，就是所谓的运气好。气不足的人，就是人们常说的倒霉。

江毅自然是知道的，他有些不解的问“那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判官看了一眼付书华，低声道“他身上有气。”

江毅从头到尾把付书华打量了一遍，然后摇了摇头“我看不到。”

付书华被江毅看得有些迷惑，自己也低头打量一番，和死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和你一样，气在这儿。”说完点了点江毅的额头。

付书华听着他们的对话，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江毅虽然能看见死人的气，可是他看不见自己的，也看不见付书华的，其实，除了已死之人来投胎。其他的气，他都看不到。包括判官，曾明和孟美女的。但阎王曾经告诉过他，他们都有气，每个人的气不同而已。

“你有新工作了，去上面处理一些怨气。”接着判官拿出一个本子，告诉江毅和付书华“这期间你们就和普通人一样”

江毅和付书华两人对视一眼“为什么是我们？”

“为什么是我们？”

看着两人异口同声的问，判官调皮的说“你们有默契啊。”又接着说“你们两人气都很足，你看，包括你在地府工作了几百年，可是依然有气。”判官只看着江毅和付书华额头上那两缕漂浮的气，正在慢慢靠近，直到相互缠绕，但他没有告诉他们。

“那我们能做些什么？”江毅有些不解。

“完成遗愿，含有怨气的死人，总有他们留在人间的执念。”判官认真的解释着。“你们就是去帮助他们完成遗愿，让他们好安心投胎，完成我们这边的kpi。”

付书华听完突然笑出了声“地府还有kpi啊？”

江毅白了他一样“地府也是与时俱进的好吗？不然哪有人烧纸还烧苹果手机的？”

付书华尴尬的笑了一下，连连点头说是。

“那为什么要跟他一起？”江毅指了指付书华，虽然他对付书华没什么感觉，虽然这小子说以前见过他，可他根本没有印象，第一次就和不认识的人搭档。江毅有些不习惯。

“因为你们两人的气。”判官摆了摆手“行了，反正就是你和他在一起搭档，事半功倍，气很搭。”说完，又嗖的一下不见了人。

曾明和孟美女见两人走进，连忙上去打听判官到底说了什么。江毅讲了个大概，曾明就抱着他干嚎“好爽啊，天天在人间，那么多美食，那么多美女。”

江毅推开还在干嚎的曾明“有孟美女在，还看美女干嘛？”

“她？都看了几百上千年了，早就腻了。”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拍在头上“老娘没嫌弃你，你还嫌弃老娘来了。”

付书华只紧紧跟着江毅，“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去哪儿？去上面继续当你的活人呗。”江毅想着没什么东西可以收拾，直接去报个道，回到了人间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