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咆哮声混杂在一起，交织着盘旋在空气里，一时分不清谁是谁。

韩素澜拢紧了衣服，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混乱场面，对大型肉食动物的恐惧作为本能从心底升起。她强撑着发软的双腿，从尖锐的獠牙中找到被围攻的那两只黑豹。它们配合得很好，互相守护着对方视线的死角，哪怕面对凶狠的兽群，也显得游刃有余。

韩素澜渐渐放下了心，有余力去想其它事情。

她越看，越觉得林夏和林寒无论是体型，力气还是速度，都比其它的豹子高出不少。她想起杜嘉麟的话，那个传言——人体改造的传言。

她隐隐觉得那或许不是个传言。

车轮战毕竟消耗体力。哪怕配合再好，时间一长，也容易出现漏洞。

终于寻到了空隙，两只豹子扑上去，咬住其中一只黑豹的后腿。它奋力蹬向一只豹子的肚子，将它踹开，另一只黑豹也从旁侧窜出，咬住其中一只的咽喉，兽首向左侧大力一拽，那只豹子被拖着甩向天空，口中还连皮扯下一块血淋淋的肉。

韩素澜捂住嘴，忍住上涌的酸意，眼睛下意识从那狰狞的伤口处移开，又吃力地挪回来。她看着那外翻的伤口，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害怕是有一些的，又有些不该有的心疼，可不等她想清楚，强烈的危机感在脑中响起，她回过头，瞳孔里映出一条越来越近的豹影。

那带着腥味的巨口獠牙就近在眼前，她连忙弯腰躲过，可紧接着，又有两头豹子从前方扑来，离得近了，她才发现它们有多高大，接近两米的身高，显得她像个小矮人。

好在，躲开这点袭击对她来说并不难。

只是身上的衣服不能蔽体，羞耻感困住了她的动作，让她的躲闪显得有些狼狈。

她蹬着椅子跳上桌，赤脚向无人的空旷地带跑过去，在飞奔的间隙，她匆匆抬头看了主位上的林慈一眼，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一切，身后站了黑鸦鸦的一群人，就好像正被围攻的不是他的亲孙子，被咬死的也不是他的部属。

韩素澜不知道这又是什么习俗，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跑。可双足怎么比得过四条腿的野兽，她不得不左右闪躲逃过那一次次咬过来的尖牙利爪，最近时，那锋锐的獠牙据她仅有一掌宽，虽然她都惊险地躲过，可逃命的脚步还是被拖住，眼见跟在身后追赶着她的豹子越来越多，她不得不开始思考另一条逃生的路。

“吼！”

在各种嘈杂的噪音中，她忽然抓到了一声不同寻常的咆哮。她莫名感应到了这声吼里的焦急，脚步扭转，朝着向她奔过来的那两只豹子跑了过去。

场里的黑豹并不算少，但她就是有一种感觉，迎面来的那两只，一定是来救她的。

忽然脚下传来尖锐的刺痛，她低头一看，是碎掉的玻璃酒杯，扎进了她的脚掌。鲜血顺着已经脏掉的脚趾淌落，她随手拔掉碎片，躲过咬下来的巨口，看着前方那东倒西歪的桌椅，咬咬牙，身子忽地一抖，已然消失在原地。

跑在最前面的黑豹突然加速，后足猛蹬地面跃上餐桌，再借着这力道高高跃起，叼住流星般划过天空的那一抹银灰色。兔子乖巧地蜷缩在它口中，近在咫尺的獠牙让她本能不停发出危险的警报，可那轻柔的力道又让她安了心。

失去撕咬这一有效的攻击手段，两头豹子不敢恋战，只能沿着宽阔的宴会场一路奔跑，凭借高超的速度和技巧甩开身后的追击者。它们不知疲倦地跑了很久，身体因为经常出现的突袭而添了伤痕，漂亮的毛发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却始终不肯松开口中的兔子。

“铛——”

随着第叁声锣响，所有的一切都平息了，黑豹吐出口中的灰兔，在她面前变成了男人。

哪怕全身都染满了血，他的表情也冷漠依旧，韩素澜看着他胸腹那条长得骇人的伤口，和大腿翻卷起的皮肉，视线又落在他身后的林寒。

林寒没比哥哥的情况好到哪里去。他也全身是伤，但深及骨头的伤口并不多，可这一路的失血量，足以让他脸色苍白。他只来得及对韩素澜笑了笑，连一句话都没说，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医生很快带着担架来了。他们把林寒放上担架，又去请林夏上车。

林夏抬头看了主座一眼。以他的目力，很容易看清林慈铁青的脸色，和他身后那些面色不善的中年人们。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弯下腰，沉默地将趴在地上的灰兔子抱进自己怀里。

他的决定，医生是不敢置喙的，只能遵从他的意愿，将他和兔子一起抬上了救护车。

兔子的毛很柔软，踩在他胳膊上的肉垫也很柔软。

林夏慢慢放松了紧绷的神经，缓缓闭上了眼。

两个人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林山和林方已经赶到了。他们带了衣服，韩素澜在空置的病房里换完再出来，林夏林寒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

在等待那盏红灯转绿时，林山解答了她的疑问。

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林家遵循古制，沿袭下来的传统。虽说是传统，但早不如古时那般严苛，经过数代的变化发展，已经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最后一个活动，是新郎向宾客展示力量，证明自己有能力保护妻子的环节。本来只是做做样子的，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林山的神色里充满了忧虑，他频频望向手术室，语气里难免多了指责：“老爷子对大少的做法很不满，林家上下也并不认可您，如果少爷继续这样固执，他在族内的地位一定会被动摇。”

林慈对林夏的不满已经积压许久了。从他频繁宠爱年轻女子，并专门建了一栋楼让她们备孕，以及他逼迫林夏结婚就可以看出来，他迫切的想要一个新的继承人。

原本，林家就是林慈的一言堂。在没有坐上头把交椅前，他还愿意装出一些慈祥；可击垮杜家，得成夙愿后，他就彻底不装了，任何胆敢忤逆他的人和事，都会触怒他，给自身招致灾祸。他不杀了林夏，不过是因为他没有其它满意的继承人，或者说，有另一个更乖戾的林寒作对比，林夏看着也没那么不顺眼。

但不杀，不代表不处罚。

“您不知道少爷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他的秘书和管家都被换成老爷子的人，时时刻刻的监视他。自从……经过一些特殊训练后，少爷就常被派去执行一些危险任务，收拢南边的暗线，绞杀不安分的旁支，包括洗劫灭族这种脏活……老爷子常说，反正少爷现在很难死掉，就该多为家族奉献，根本不关心少爷受了多重的伤。他之前去边境接洽新供货商的时候，中了杜家人的计，要不是动了内鬼这步棋，他已经死在那里了。”

他话里的埋怨，韩素澜听得出。可她也没什么好说——已经决定的事，她是不会后悔的。

“小姐，您也别怪我话多。刚见您的时候，我是真心把您当夫人待的，毕竟少爷开心，我们这些做随从的也跟着高兴。是您把少爷从主家救出来，那是我头次感受到少爷为自己而活，所以那时候，我是真的感谢您。可现在呢？是，少爷确实瞒了您一些事，可看在往昔情分的份上，您就不能原谅他这一回？我真的不明白，您对其它人都宽容，怎么独独对少爷心狠？”

手术室的灯依然亮着。韩素澜静静地望着那盏灯，想起他们在国外时，那些轻松愉快的日子，又想起刚才，林夏用沾血的双手抱起她的模样。

她不可能感觉不出来的。林夏的变化太大了。他一定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可是——

罢了。

“那么我现在，已经和林夏结婚了？”

林山没料到她完全不接话。他愣了有一会儿，才回答：“就家族内部来说，是的。但在法律意义上，还没有。”

没有就好。还有转圜的余地。虽然对家族来说，法律不值一提，但有时候，需要的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既然法律上不是，那我就不是。”韩素澜站起身，平静地将视线从紧闭的手术室大门移开，“林秘书，请送我回白楼。”

林山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他顿时眉开眼笑，以为她是被自己的话打动，连忙吩咐人去准备车，又对她说：“韩小姐，辛苦您！我会如实禀报，少爷一定能感受到您的心意！”

“不用和他说真话。不心怀期待，才不会受到伤害。”

林山怔住了。看着韩素澜平静的，没有任何波动的眼睛，他有些无措，讷讷地问：“您……您对少爷，难道已经？”

“林秘书，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就算我原谅他，也不能改变我们已经错过的事实。”韩素澜温和地笑了笑，“爱情并不是人的全部。你应该比我更懂这句话吧。更多时候，我们是为了爱情以外的东西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