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燕云林已经五十岁,不想掺和现世一锅粥似的政局。平府城外的马场子官圈,早已敝败得惨不忍睹了,养马兵克扣粮草、私匿偷盗马匹以自肥,官方无力管理。退隐在老家平府城的燕云林,借此机会,只付出买马的价钱,就把养马场和马匹谋取到手,马场子成了他的私人牧场。
燕云林接管马场子时,养马场里仅有七十八匹马,大多还是老弱病残的,哪里像是养马场,倒像是马匹收容所。燕云林家产雄厚,虽然大革命闹得厉害,钱财还没有被人革去,再说燕云林也没别的爱好,独嗜好养马,他对确确实实成为他私产的养马场,倾进心血和财力,修葺马舍、加固护栏、网围养马场,更重要的是引进马匹良种。养马场原有的马种,过于单一,基本上都是挽具的河曲马,燕云林先后引进了哈萨克马、伊犁马、三河马等,并给养马场配置了兽医。不出三年,养马场就大为改观,马匹增加到五六百,因为是散养,绝大多数马匹,皮毛光滑四肢强健,一匹匹神采飞扬。
每天,养马场的那些牧马人,都会早早把护栏打开,放马到大河滩上吃草,晚上再赶回养马场关起来。养马场喂有十几只看护犬,全是高大威猛的藏獒。名马另有单独的马舍,被给予特别照顾。负责马匹日常养护、□工作的,是一个陕西藉的中年汉子,名字叫伍来顺,中等身材黑方脸膛,眼睛极有神,炯炯的犹如深夜寒星。伍来顺的双眼,平常不大看人,尽看马了,养马场的马,都会在他眼光的盯视下,服服帖帖地低下头,就算有那新来乍到野性未除的烈马,也往往会被他的目光,盯视得暴躁不安,就像遇上了强劲的敌人。伍来顺驯马有绝招,经他手□出的马匹,蒙古马上战场,行风稳健不惊不炸;善走对侧步的岔口驿马,适于骑乘,无颠簸感又敏捷灵性。总之,伍来顺有本事把各个品种的马,血液中具有的本能和潜质,都充分发掘出来。
伍来顺自小生活在官方的养马场里,十五岁那年入军营当兵,很快升为骑兵营骁骑尉。燕云林在雁门关当总兵时,伍来顺已经是雁门关的参将了,因了对马的共同爱好,两人私交很厚,结拜了把兄弟。辛亥革命后,伍来顺脱离军职,成了生活无来源的闲汉,燕云林常常资助他。燕云林搞养马场,首先想到要用的人就是伍来顺,伍来顺二话没说就来了。
伍来顺只对马上心,不大关注马之外的事情。燕云林把养马场交给伍来顺,全然放心,放心归放心,一个月内,至少要来养马场十次,要是有事几天不能来,准会让他的儿子燕子丹来。
马场子大河滩,牧草丰美,尤其到了春夏两季,繁花似锦,风光一片漪旎。到大河滩看马的,不仅是一些马经纪、马贩子,就连平府城的一般男女,兴致一来,多喜欢到大河滩去游玩,顺便看看燕家那些身姿俊美的马匹。马场子大河滩及燕家的马匹,简直成了游客的观光场所。平府城的人多喜欢骑马,这大概跟城外的马场子有关系,跟城内老住户多是养马兵的后人有关系。不光男人爱骑马,就连平日走路扭扭捏捏的小脚女人,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可一骑到小体型的西南马上,也能把坐骑驱策得四蹄生风。
晨曦刚现,伍来顺就起来了,他拿上套马杆,走出小屋子。围栏里的大马群,已经躁动不安了,它们打着鼻响踏着蹄脚,催促着伍来顺早点把它们放逐到大河滩上去。伍来顺把两根手指头放进嘴里,向着马群打了个尖利的唿哨,马匹一下安静下来,纷纷竖起耳朵,这是一个就要把它们放出去的讯号。伍来顺打开坚固的护栏门,马匹奔涌出去。蕴藉着浓郁青草气息的安静大河滩,被杂碎纷乱的马蹄声打破了。晨曦照到的牧草,舒身展腰地大放异彩,没被晨曦照到的牧草,郁闷出深沉的铁青色。晨曦很快就普照了整个大河滩,大河滩上的牧草全都鲜活青葱起来。伍来顺骑在一匹高大健壮的三河马上,和几个牧马人,把马赶到草多的地方放牧。
天渐近午,四月的大河滩上的景色,越发鲜亮。伍来顺从马背上取下毡毯,铺在地形稍高的草地上。他躺在暖洋洋的阳光下,嘴里嚼着根草茎,周围洋溢着草腥味和马臊味。忽然,伍来顺松弛的神情警觉起来,他敏感地觉到远处有一匹马驰向这边。他从毡毯上站起来,从养马场那儿,果然飞驰过来一匹白马,等他看清马上人,不由嘴角浮上微笑。
眨眼间,白马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