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道暗影一半投在秦葶的肩侧,一半投在那衣袍之上,何呈奕抬起一只手自背后按上秦葶的后脖梗。
明明力道不重,可却让人错觉的以为他在胁迫。
“穿上试试。”他道。
“啊?”秦葶以为自己听错了。
“朕让你穿上。”
虽弄不清他的意图,可秦葶觉着这是一件顶好的事,这样的衣衫多看一眼都是偏得,更何况穿上。
他将人朝前一送,秦葶距离那红袍不过咫尺。
方才因为过于紧张,出了满手的冷汗,她动那衣袍前将手心儿在自己衣衫上蹭了两下,而后才小心翼翼的捏着衣围的边缘将其取下。
何呈奕瞧着她仔细又笨拙的将衣袍小心套在身上,玉带都不知往何处去系,他有意隐了自己眼底泛起的笑意,别过眼不去瞧看她。
自己舞弄了半晌,好歹算是将衣衫套上,最后不伦不类的站在何呈奕的面前。
在他的印象里,秦葶从未穿过如此明艳的颜色,她唯一的那身衣裙早就洗的泛了白,连何呈奕都想不起本色,见惯了她一成不变,如今突然亮堂起来,竟是也给她清然的容貌添加了几分潋滟之意。
珠翠在衣摆碰撞间发出动听的声响,她倒想不出,究竟何人才穿得上这般繁复华丽的衣袍。
“这是织锦局今日才送来的,是皇后与朕大婚时所穿吉服。”他仅上下打量一眼,随口说道。
闻言秦葶瞳孔一点一点撑大,倒不想竟是这。
自觉不妥,她匆忙解去腰间系带。
“这颜色......”瞧着秦葶手忙脚乱间,他突然使坏般的想要逗她一逗,“你看像不像那日刘二死时,流在地上的血?”
第二十章朕都会考虑给你
他若不提还好,一提秦葶饭前强咽下的念头这阵子又被勾起。
只觉头脑“嗡”地一声,随后迅速将外袍解下。
无意中扫到他似笑非笑的神色,这才晓得这是他在有意唬人,秦葶怒从心起,很想骂他一句有完没完。
她别过眼去不再说话,生生隐了自己的愠怒,可不想真的成为刘二丁宽那般。
将衣袍脱下,好生重新挂回梨木架上,仔细拉平了上头的褶皱,心里倒是升起一抹愧疚出来。
从前便听村子里的老人讲过,新娘的嫁衣不能让旁人穿试,不吉利。
怪她目光短浅见识少,根本不晓得这是嫁衣,从前也见人娶亲,但没有一件红衣是这般。
“过来。”见她在木架前实在磨蹭太久,何呈奕重新坐回桌案前,扬声招她过来。
秦葶转过身来,规矩站好。
“秦葶,朕现在问你,你想要什么?只要合理,朕都会考虑给你。”这句话是这两天以来,秦葶从他嘴里听到的唯一一句人话。
从前的相守相伴,如今全部化作烟云散。
她打量着何呈奕的脸色,既知方才那句是玩笑,便猜测他这会儿心情该当不错。
二人视线对上,秦葶大着胆子又问:“是真的吗?”
他漫不经心的轻笑一声,似已在想,以秦葶这般眼界与格局,想破天又能是什么。
见他又笑了,秦葶双腿一弯,跪在地上,如那日在景星门前一般无二。轻提了一口气说道:“我什么都不要,求陛下让我出宫吧!”
自打知道那个人是皇帝之后,秦葶什么都没奢望过,什么念头便都由自己断干净了,如今入宫也好,在别苑也好,她心知肚明,这样的日子她融不进去,不仅融不进去,还随时有可能有丢命的风险。
顺从或是忤逆,皆是他一家之言。说你是黑,你就是黑的。
过去两年间,她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
坊间对这位神秘而归的帝王有诸多猜测,却鲜有人知晓他消失的这段年月里,究竟以何种可笑又低微的方式存活了下来。
而这一切都在秦葶的眼中,一件不落。
这对于何呈奕来说,是耻辱,他这样心性的人,怎么可能容得下秦葶。
再者,她属于山野,而非这般华丽的宫阙。
她受不了四处投来或是探究或是鄙夷的目光,受不了路过旁处时旁人见她一眼便扭身过去的窃窃私语,既想背人又不背她,既不想让她听到偏又故意让她听到。
别苑里唯二对她说话客气的女侍还是因为何呈奕的缘故。
何呈奕目珠一晃,才刚刚泛起的那点笑意立即消逝的无影无踪。
本以为,秦葶会说金银珠宝或是绫罗绸缎,再不济也是那可笑的黑驴耕牛,可她没有,非但没有,还净会说一些惹人起怒的话。
她当真,不再将他当成生命中不可缺的一部分了吗?
那个曾在月下抱着他的胳膊说要让自己一辈子陪着她的愿望,这么快就抛之于脑后了吗?
“秦葶,”何呈奕一下子正色起来,以冰凉的口吻唤出她的名字,“你当你是什么东西?”
不过是一个低微的孤女,若不是他坠入沉泥,她连见他一面的资格都没有的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