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家家户户都有菜地,有的种得多不仅够自家吃还能拉到镇上去卖,不过他家种得少只将够自家吃。
他将昨晚摘的白菜拿出两颗洗净,这菜正是鲜嫩的时候,怎么做都好吃,他今天打算煮个汤,只需在锅里少少放点猪油烧热,下白菜迅速翻炒几下加水煮熟就行,汤汁清透,白菜里带着一丝清甜,温胃润肠。
再炒上一盘酸辣土豆丝,酸香可口,拿来下饭最好不过。
他又取了一段今早起来就泡上水的腊肉,洗净切片,这腊肉是年前他爹腌制的,他爹腌肉手艺最好,瘦肉色泽鲜红,肥肉透亮,吃着肥而不腻,瘦而不僵。
起油锅烧热,放入姜、花椒和干辣椒爆香,再倒入腊肉,翻炒两下香味就四溢开来,再配上今早刚摘的新鲜豆角,中和未洗净的那点儿咸味,味道鲜美。
时乐将菜端到桌子上,从橱柜里拿出碗筷放好,走到门口喊了一声,他哥来得最快,“今天这肉炒得真香。”一家人在门口洗了手,进屋开始吃饭。
饭后,杨氏收拾碗筷,时乐带着他小侄子时瑞在院子里玩,他爹娘和大哥则装上农具出门干活。
翌日,天还没亮,时家大郎就出了门。
天上的星子闪着微光,月亮在云层里若隐若现,洒下柔和的光亮,陪伴着夜晚的行人。河谷村和清塘村离得近,中间只隔着一条河和一些田地,时家大郎脚程快,一柱香不到已经走到青塘村外的路口,这个路口直走是去镇上的,右侧就是青塘村。
他四处看了看,前方不远处的田里有一个老翁正在拾麦穗,他快步走到那田埂上,问到:“老丈,请问顾朝朗家是在这里吗?”
那老翁直起腰,转头看向他:“你这后生找朝朗做甚啊?你是哪个村的?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时家大郎心里盘算了一下,这可不能实话说,这要是亲事不成,可是会影响他家哥儿的名声的。也不能都是假话,这万一之后再遇见可就不好了。
他顿了顿,“老丈,我是隔壁河谷村的,之前和他一起在镇上做过工,这回是有新活计来找他呢。”
那老翁听了点点头,朝朗小子确实是经常去做工的,这河谷村离得近,认识个把人也是正常的,他指了指田埂边的路,道:“你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走到最里头山脚下那户就是了,那只有他家一户人家。”
时家大郎道了谢,又问道:“敢问老丈,不知这顾朝朗品行如何?前头虽说一起做过工,也没说上几句话,这回是那个招工的让我来叫他呢,我就想着打听打听,以免坏了主家的事。”
老丈捋了捋胡子,笑道:“你这后生就放心吧,这顾小子平时闷不吭声,干活是没得挑的,人勤快,还是个知恩图报的,当年他爹去世他还小,丧事是村里人帮忙料理的,他个半大小子愣是一家给背了一捆柴,后头人家有事儿他也是赶着去帮忙的。”
时家大郎听完笑了下;“那我可就放心了,多谢老丈,我这就去了。”说完拱了拱手便往路上走去,不大一会儿就来到顾家门外。
村里家家户户的院墙修的都不高,有的是扎了篱笆,顾家则是修了道土墙,门紧闭着,时家大郎站在院墙外往里打量,院子里收拾的很是干净,不是那等邋遢的,房子也如媒人所说,只不见人。
他也没敢多待,这个时辰正是不少人出门干活的时候,待会要是遇到的人多了也不太好,于是转过身便往回走,没走几步就看到一个人背着稻谷经过,看方向正是这里,他看了两眼没做声,那人抬头看他一眼也没说话,两人擦肩而过。
时家大郎脚下不停,心里却在想,这人应该就是那顾朝朗,面容和之前倒是没有多大变化,只是长开了些,五官更加深邃,但是这体格变化着实有些大,不过两年多,就从一个瘦高个变成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背上那许多稻谷压着也能看出身材挺拔。
时家大郎看着有些满意,匆匆回了家。
回到家,院子里只有媳妇和乐哥儿在,杨氏见他回来,问道:“回来了,爹娘已经去田里了,这回这个可看出什么来?”
时乐有些羞涩,但又想听,只做忙于打扫院子的样,脚下却不动,谁知他大哥说了句等先问过爹娘再和你们说,就拿上农具出了门,他气得哼了一声,收了扫帚就回了屋子,背后传来他大嫂的笑声,他只作不闻。
晌午,时乐做了饭,三人吃过后,时乐在家带着侄子,杨氏则将分出来温着的饭菜放到篮子里,又去院子装了两捆泡过水的稻草放进背篓里,这是用来捆稻谷的,早上爹娘出门带的不多,这会应该快用完了,时乐从厨房里出来将篮子递给她,杨氏就出门了。
许是心里有事,时乐往常只觉得一天过得很快,今天却慢得出奇,他带着侄子玩了一会儿,直到午睡时间将孩子哄睡,给后院的鸡喂了食,又打扫了一遍,太阳依旧高高的,不见一点向西落去的样子,他又回了屋拿出上次没绣完的帕子继续绣。
终于等到太阳快落山,他迅速做好饭,等着时大一行人回家。
吃饭途中,他心里有些急,想着他大哥现在总该说了吧,结果他大哥一声不吭,只埋头吃饭。
刘香莲看着自家哥儿这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开口道:“乐哥儿,今早你大哥去打听,那后生品行不错,你哥看了人说长得也过得去,勉强能配上你,我和你爹想着,要是你也同意,这门亲事就答应了。”
时乐看了他娘一眼,垂着目光道:“我都听爹娘的,只要那人是个好的,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时乐自小长得好看,村子里那些婶子经常说,他以后说不定能嫁到镇上去过好日子,不用再当个庄稼人。
他没觉得镇上的日子有多好,之前有镇上的人来说亲被她娘撵出去了,她娘没和他说为什么,但是他听到了,那个媒婆说镇上的一个富家老爷要纳第三房小妾,让她相看,那媒婆听说他长得好就来他家说亲,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好像是天上掉馅饼砸到了他,他们一家都应该对她感恩戴德,被赶出去时还骂骂咧咧的,说他们不识好歹。
时乐不想过那样的好日子,他觉得村里的日子就很好,无论是山上的树还是村前的草,都很好,更别说山上的野果,菌子,河里的鱼虾,田里的泥鳅,都是他喜欢的美味。
三天转瞬即逝。
天至微明,媒婆就已站在时家院子门口,刘香莲将她迎进门。
“时家嫂子,不知你们考虑的如何,这顾家小子真的是个当夫婿的好人选呐。”媒婆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开口。
刘香莲笑着说:“您可是镇上出名的媒婆,我们还能不相信您吗?只是这儿女亲事总要慎重些,这亲事啊我们答应了”
媒婆一听脸上就笑开了花,她就说嘛,她王媒婆说亲这么多年可没有不成的。
“这可真是良缘由夙缔,佳偶自天成1呐!我这就去顾家报喜,挑个近些的好日子上门来纳彩,我这就回了。”媒婆说完起身,挥挥帕子示意不必送就快步走了。
改
时下里成婚,三书六礼缺一不可,方可合二姓之好。这六礼包括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但庶人百姓的婚礼多从简,只存纳彩、纳币、请期的仪礼,婚服也没什么讲究,并不穿红着绿,只各做上一身新衣裳,新鞋袜,男方系一根红腰带,女子哥儿则是盖着红盖头。
不过十数日,就已走完礼仪,到了时乐出嫁的日子。
巳时刚过,时家已经热闹起来,院子里是村里来帮忙的媳妇婶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手里忙活着,嘴也不停。
“我听说啊,这乐哥儿那夫婿是个无父母兄弟帮衬的,这时嫂子不是最疼这个哥儿吗?怎么找了个这样的。”
“这大喜的日子你说这个干什么,我可听说,那顾家的聘礼厚着呢,给了十二两银子不说,两匹棉布,一匹可是青色的,比寻常棉布贵上近一倍,三牲也齐全,那两对鸡我见了,一只得有七八斤,猪肉老大一块,那鱼都快有手臂长。”
“哎哟,这可了不得,看来这乐哥儿以后的日子可是错不了了。”
“可不光是聘礼多啊,我跟你们说,我娘家就是青塘村的,上回我回娘家刚好遇到这顾家小子,长得可俊,乐哥儿长得也好,这以后有个娃不知道得有多好看。”
……
屋子里,
墙上,窗棂上都贴着囍字,榻上放着两床新做的厚棉被,一对鸳鸯枕,旁边桌子上放着一个香樟木的箱子,里头装着针线盒,剪刀,绣花鞋,喜梳,两匹布,一个妆奁并一些零碎物件,正是时家早早为时乐准备好的嫁妆。
时乐穿着新做的衣裳坐在铜镜前等着梳妆,旁边坐着他娘刘香莲还有他的发小竹哥儿。
刘香莲听着院里的议论,心里又是开怀又是感伤,她拉着时乐的手,感叹道:“我们乐哥儿怎么就到出嫁的年纪了,娘这心里空落落的,这夫婿现在看着是个好的,你们好好过日子,要是以后他欺负你,你也别忍着,回来告诉我们知道么,爹娘要是不在了还有你大哥呢。”
时乐见他娘这样也红了眼,“娘,我厉害着呢,不会被欺负的,您别担心,和我爹好好的,等着我们的孝敬。”
刘香莲摸了摸他的手,道:“好好好,等着我们哥儿孝敬,娘去看看你婶娘来了没有,娘请了她给你绞面,她日子过得好,手艺也好,最是合适。”说完起身出了房门。
时乐一看竹哥儿也眼眶红红,眼泪都在眼窝里打转,赶忙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你怎么也要哭了,快擦擦,可别引我,我看见你哭我也想哭了。”
竹哥儿声音哑哑地,“我们一起长大,你出嫁我就见不着了,我娘也在给我相看,说不定你下次回来我也嫁人了。”
时乐摸摸他的头;“不会的,就算嫁了人,逢年过节也是要回来的,咱们还能一块儿玩,远的不说,三日后我不还要回门呢,到时候我来找你玩。”
竹哥儿看着他:“那你一定要来啊,我等着你。”
两个小哥儿窃窃私语,说了好一会儿话,刘香莲才和一个妇人有说有笑地走进来,后头还有他大嫂杨氏。
这妇人头上戴着支银簪子,手上两只银手镯,圆圆的脸上带着笑容,一进来就在时乐旁边坐下,夸赞了两声,又说了些吉祥话,就开始准备绞面。
她将准备好的粉涂在时乐脸上,拿出麻线挽成麻花状的活套,右手拇指和食指撑着一端,左手扯着线的一头,口中咬着线的另一端,右手拇指一开一合,咬着线的口和左手配合右手,如此套在脸上拉来拉去,嘴里还念着:“一线开当面,二线盖两边,三线生贵子”2。
绞面结束,刘香莲将准备好的水煮蛋在他脸上滚了滚,又用浸过热水的布巾给他擦脸,他大嫂杨氏则开始给他上妆,先在脸上涂上面脂,再傅粉,描眉,涂上口脂,一顿忙活已近黄昏。
劈里啪啦
远处传来爆竹的声音,锣鼓喧天,是迎亲队伍到了,时乐坐在床上,刘香莲给他盖上红盖头。
院子里帮忙的人也聚集在院门口,人声混在锣鼓声里,更显热闹喜庆。
顾朝朗穿着一身靛青色的衣裳,腰间系着红布做的腰带,上面绣着花鸟,头上束发的发带是红色绣云纹的。
他走在最前面,昂首挺胸,身形挺拔,古铜色的脸上五官深邃,棱角分明,微微带着些笑意。
时大将他迎进门,他对这个儿婿还算满意,也不做那等为难儿婿的样子,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以后和乐哥儿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和和美美的。”
时家大郎站在时乐屋外,见顾朝朗走近,面色有些僵,勉强挤出个笑来:“我们两村离得近,你要好好待乐哥儿,不然我这哥哥也不是白做的。”
顾朝朗正色道:“爹,大哥,您们放心吧,我会好好待他的。”
时家大哥转身进屋,他们这里的习俗,新妇出门脚不沾地,由娘家兄弟背上花轿,到男方家则由夫婿背进家门。
时家大哥将时乐背上花轿,后方时家婆媳俩则站在门口,将准备好的喜糖,喜钱撒出去,一时之间,无论大人孩子都凑上前去,说话声,笑闹声传出很远。
迎亲队伍一路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往青塘村走去,两个村子离得近,虽然抬着花轿为了平稳走得慢些,也很快就到了顾家。
顾家院子里如出一辙地热闹,见迎亲的回来,做客的孩童四处跑着,一边跑一边喊:“新夫郎到了。”妇人夫郎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有的站在院门口,有的则走到路边上,到处都是说笑声。
花轿停在院门口,嫁妆则抬到主屋里。
“这嫁妆可不少啊,那个香樟木箱子上竟然还有雕花,不知是在哪个木匠那做的,可真好看。”
“等之后问问新夫郎,等我家姑娘嫁人我也去打一个,快看,要背夫郎进门了。”
花轿停在院门口,顾朝朗看着轿门心里有些紧张,咬了咬牙,伸手缓缓掀开轿门,上前伸出手扶着时乐站起,又转身半蹲着弯下腰,突然背上覆上一具温热柔软的身体,顾朝朗一下子面红耳赤,心如擂鼓,浑身僵直像拉满了弓的弦一样。
脖颈上伸过来的手臂纤细,顾朝朗看着眼前的手,是和他完全不同的白皙,手指纤细,骨节分明,像是他之前去镇上做工的那个主人家腰间挂着的白玉。
鼻翼间传来一股馨香,顾朝朗脸更红了,在周围人的笑闹中,手上微微用力将夫郎背起,向堂屋走去。
进了屋,高堂上只放着顾朝朗他爹的牌位,顾朝朗将时乐轻轻放下,扶着他拜了堂,又将他扶去新房的床上坐下,将炕桌挪到他侧边,让他可以倚靠着,张了张嘴却没出声,转身出了门。
院子里已经开了席,村里凡是逢年过节,起房盖屋,婚丧嫁娶等这些大事情办酒请客都是“八大碗”,虽然因为各家条件不同菜式也有所差别,但一般都是一个饭前点心“八宝饭”,一个饭后甜品“甜白酒”并七个正菜。
顾家的宴席上的是五碗荤菜,三大二小,大碗清炖鸡、蒜苗炒肉、卤煮猪内脏,小碗梅菜扣肉、炸酥肉,两碗素菜,一碗掺了鸡汤煮的长菜,一碗炒土豆。
“今天顾家这宴席不错啊,算得上中上等,尤其这梅菜扣肉做得好,是镇上那个王大厨的手艺吧,上回村长家满月酒就有这道菜。”
“可不是么,我听说是顾小子他伯娘拎了两斤肉去请的呢,另外还得再给一百文钱。”
“真不便宜啊,哎,你给我留一口八宝饭啊。”
……
新房里,时乐坐在床上,出门前只顾着紧张,一点东西没吃也不饿,这会一个人坐着,他感觉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尤其是外面吃席的吃着不算,还要讨论什么好吃,他更饿了,他甚至能听到肚子叫的声音。
“笃笃”
时乐正在脑子里幻想着一会儿能吃上什么,就听到门口传来的敲门声。
“哥夫,我是朝朗哥的堂弟顾清,也是个哥儿,他让我送些吃的来,我可以进来吗?”
时乐对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说了一声:“进来吧。”
顾清走进门,手里端着一个大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糖水鸡蛋并一碗饭,还有用小碗盛的宴席上所有的菜式。
他边走边说:“哥夫,饭菜我放在炕桌上了,都是朝朗哥让厨房特意留的,我在你梳妆台这边坐着等你吃完再走,你快吃吧,我不看你。”说完放下托盘就走了。
时乐掀开盖头,看到斜前方梳妆台那背对着他坐着的哥儿笑了笑:“清哥儿你吃了吗?要不要和我再用一些?”
顾清嘿嘿一笑,用手蒙着眼转过来:“哥夫你声音真好听!我吃过啦,你快吃吧不用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