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真人的鼓噪声再次变为抽泣声之后,仆散达摩才出言向已经站在一旁的通判刘芬出言询问:“临沂城中,已经发动青壮了吗?”
刘芬连忙拱手:“已经发动了大约四千青壮,虽然不能出城野战,但守城足够了。滚木礌石虽然不足,但大锅煮金汁肯定管够。”
金汁就是粪水,煮沸了往城下泼,可以给攻城者身体心灵双倍暴击,而且材料易获得杀伤力惊人。脸上红色鞭痕依旧还在的王雄矣却说:“太守,不能守临沂,仓城在临沂城的东边,宋狗来攻,仓城首当其冲。而且此时也来不及转运仓城物资了。”
仆散达摩脸色抽动了一下,第一次觉得仓城的位置有些过于靠沂水了。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走沂水通道就是因为转运物资方便,若是把仓城设置到深山里,那不就是脱裤子放屁吗?
其余人也知道仓城中的物资事关重大,事关南征宋国,谁也不敢说放弃。
可仓城也没办法守,这个地方就不是为了军事决战而建立的,因为仓城为了转运物资方便,不止有许多城门,城墙修得也不是很高,防御寻常盗贼还好,面对正规大军攻城就很难了。
仆散达摩思考片刻,无奈开口:“你们都有什么想法,且说说吧。”
刘芬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军略,可见到一屋子的残兵败将,却终于还是无话可说。
场面沉默良久之后,还是王雄矣开口:“事到如今,是要算本钱的。咱们还有一千五百在临沂城一直没有出战的州中步卒,还有加起来五百骑兵,还有何三爷的一千五百庄户。
咱们对面的忠义大军有大约有六千人,此诚不可与之争锋。
我军最好的做法就是一把火烧了仓城,一根弓弦都不给宋狗留下,然后在临沂城固守待援。
只要临沂城还在,沂水通道就不会断绝。”
众人依然疲惫,却纷纷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王雄矣。
当然这样自然是最稳妥的,临沂坚城几千人一起守,守上一两个月不成问题。
可关键是如此这般沂水通道虽然不会断绝,但你家太守的前途甚至性命就要断绝了。
烧仓城,你疯了吗?
王雄矣见仆散达摩缓缓摇头,也是在意料之中:“太守,既如此,那就把能带出来的人都带出来,沿着沂水设防,宋狗若想渡河,咱们就半渡而击。
诸位,你们须知道,仓城既然不能弃,却也是没法守的,要么咱们被宋狗逼到仓城门口,背城而战。要么就要主动在沂水作准备,无论如何,半渡而击还是要比阵而后战简单的多。”
说着,王雄矣苦笑一声:“而且,咱们确实得在临沂百姓面前打一场胜仗,来提升士气了。”
何伯求终于出言:“算兵力的时候莫要算上我,我的庄户已经不稳了。”
夹谷寿愤然出声:“比俺们女真人如何?俺们的家小全没了!你的何家庄还好好的!俺……”
说着,夹谷寿已经有咬牙切齿之态。
何伯求冷冷回应:“若你的庄子还在,我的庄子已经没了。那何家庄庄户就是哀兵,自然会拼命;而你则会像此时的我一样,内心长草,进退不得。”
“你!”
夹谷寿还要呵斥,仆散达摩却出言:“何三郎,这件事是我错了,我向你赔个不是。”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就连何伯求也是呆愣片刻:“太守言重了。”
他还以为仆散达摩是因为安子河畔将他抛弃之事道歉。
仆散达摩却是摇了摇头:“何三郎,我是真的后悔,陛下曾说过女真汉儿皆是一家,我的兄长乌者(仆散忠义)也说过,在汉地所有事情,都脱离不了汉人。我却只注重女真的猛安谋克,拉拢了一些如你这般的汉人大豪就觉得沾沾自喜,自以为得了陛下与兄长的故智。却不晓得……”
说到这里,仆散达摩长叹一声:“却不晓得汉人百姓也是自家子民。
若我能细心明理,征发徭役时发够钱粮,是不是张丑就会有些底气?不至于被上下拉扯的失措?
若我能秉公持正,让女真庄子内的汉儿百姓不至于沦为随意打杀的奴仆,是不是汉儿就不会造反?”
“何三郎,我错了,也真的知错了。还望何三郎助我一助。”
这些话说出来,不止夹谷寿与术虎阿里直接垂头丧气,就连王雄矣这种心腹也目光闪烁起来。
何伯求张了张嘴,有心想问一句,大金皇帝陛下是真的怜惜汉儿吗?若是怜惜,为何只是口头说说,而把如此多的猛安谋克户全都内迁,并夺走汉儿土地呢?
他不知道单单这一举动,制造了多少流离失所的汉儿百姓吗?
营造南京宫殿、南征宋国、包括耽搁农时运来转运到这种仓城的物资,哪点能说明你们女真皇帝重视汉儿了?
但此时仆散达摩如此诚恳的认错,何伯求默然片刻后还是喟然以对:“有太守的这句话,我能保证稳住他们五日,若五日之后,咱们依旧在沂水西岸不得寸进,那么就难说了。
太守,须知何家庄是在沂水东岸的。”
王雄矣接口说道:“到不了五日,宋狗的斥候探马撒得到处都是,他们不可能不发现咱们这两千人,也不可能看不出咱们的狼狈。宋狗不会给咱们喘息之机的,我估计他们这两日就会渡河来打。”
仆散达摩默默点头,先是看了一眼王夫人,又望了一眼刘芬,见两人全都默然不语,随即对王雄矣说道:“仓城能保则保,却也要做些准备。你去交待人手,准备油料……”
说完之后,仆散达摩就有些后悔,这话似乎是有些露怯,但看着面前几人皆是面色如常,也就将其抛之脑后了。
“今日好好歇息,刘大判,今日军兵物资调动,就全靠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