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街道间灯火流明,映亮了墨蓝色的夜间穹幕。天上星辰如碎,月光更是如同天界之瞳,明亮若火,在俯仰之间,能清楚地感知到天地灵气,万物毓秀。
此地名为洛浦镇,距离东山千里之远,有一独特风俗:上元节时,人们要放河灯和孔明灯,以祈求来年平安康泰,万事顺遂。
因着这流传百年的习俗,百姓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或在孔明灯的空白处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的心愿,或双掌合十,蹲在河边,虔心许愿,再将荷花状的烛火放置在潺潺水流之中。
此时,人们的眼中俱是虔诚与希望,斑斑的光点将天上的星子投入他们的眼瞳之中,带着无穷的期盼,任一个渺小的心愿汇入千千万万的心愿海洋之中。
江循面前有一只巨大的孔明灯,他一手执笔,一手捧着从孔明灯边缘垂下的一条寸许宽的白色薄纱,将心愿仔仔细细写在上面。
路过江循的行人无不对他侧目,其主要原因并不是那过于华丽精美的孔明灯,而是他和他身后那人的体位。
江循被玉邈的发丝弄得怪痒的,就拿肩膀蹭蹭他:“玉九,别贴那么紧啊。我写不了字了。”
玉邈从后圈住江循腰身的手臂松了松:“人多,怕你挤丢。”
简单的一句话就让江循笑开了,他主动贴在玉邈身上蹭蹭,圆滚滚的臀部在玉邈的双腿间顶动了几下:“那还是抱紧好一点。”
玉邈身体明显一僵,但还是依言而为,手臂用了些力气,把人好好地抱紧在怀。
江循的字迹淋漓虬劲,骨子里带着潇洒随意的味道,他认认真真地将自己的心愿书写三遍后,把墨笔交给了玉邈,满眼笑意道:“轮到你了。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
玉邈失笑,接过他手中墨笔,拿起垂在孔明灯另一侧的白色丝绦,而江循学着玉邈刚才的样子,环住了他的腰,还使坏地把润湿了的唇压在他的颈侧,若即若离地亲了好几口。
他的唇与玉邈的皮肤接触,发出湿润而细微的唧唧声:“人多,怕你挤丢。”
玉邈垂首含笑:“好,再抱紧些。”
围观群众:“……”
没羞没臊地写完了各自的心愿,江循捧起孔明灯,拨开竹蓖,往里吹了一口气,一股煌煌明光便在其中亮起,有着恒定且持久的热度,足够它飞到浩渺无际的天外,飞得比任何人的心愿都要远。
作为造物之神,江循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愿。
孔明灯下迎风飞吹的丝绦之上,是两个人各自的名字,江循写了玉邈的名字,玉邈写了江循的名字。
……江循的心愿是玉邈,玉邈的心愿是江循。
执手看着孔明灯飞升上天,与无数的光点汇合,变成一条人工的浩瀚银河,玉邈握紧了江循的手,轻声道:“你有没有觉得月光太亮。”
正月十五,月亮正值圆时,闪烁着杏子黄的瑶光,四周的星辉都被压下去了不少,更别说是孔明灯,茫茫看去,孔明灯们光芒微弱,虽然数量众多,蔚为壮观,终究是有些缺憾。
听了玉邈的话,江循赞同地点了点头。
玉邈朝向天际,凝神闭目。半晌之后,他对江循轻声道:“……看吧。”
江循脖子正仰得发酸,刚刚把脸转开,就听四周传来一片惊呼声,街道上本就辉煌无比的灯火瞬间大放光华,从天上投射下来的光也不复广寒清远、凛冽肃然的味道,而带着一股人间烟火的暖意。
江循抬头望去,只见厚密的云层正将最后一口月光吞食融化,星星也似从天幕上被一把抹去,只剩下成百上千的孔明灯在空际闪耀,被微风带向遥远的彼方。
孔明灯变成了星星,变成了真正的银河,遍布深邃之空,片片散落,如同天神遗珠。
江循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和玉邈亲手放出的孔明灯,它像是鼓满了帆的船,像是一轮月亮,被热力推动着,缓慢地浮向浩渺的夜空。
江循用力抓紧了玉邈的手,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唇上香了一口。
——玉邈加快了时间的流动,让月亮和万千星河神奇地消失殆尽,只余下孔明灯,熠熠生光,映亮了每一张平凡却又充满期待的脸。
江循适时地拈指,引来一阵风。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认为是起了风,月亮被云层暂时遮住了,也不会对这样的怪象太过在意。
江循拉住了玉邈的手指,指尖滑入他的指缝,与他手指相合,赞许道:“……回去给你奖励。”
玉邈唇角微勾,欣然接受:“那今天晚上我们在屋顶做。”
江循:“……”
玉邈:“月光之下,唯你与我。”
江循:“……滚。”
红着脸把人牵离放飞孔明灯的空地,二人又一道钻入了热闹的集市,肩并肩地赏灯观景,有一句没一句地话着家常,就像这人世间任何一对平凡的夫妻一样。
进入一家玉石铺子里后,江循看上了一个小巧的扇坠,爱不释手:“瞧瞧这成色,小秋定然喜欢这个。”
说着,他又拿起另一个扇坠,正和他手中的那个成双成对:“你说要不要给窦追也买一个?”
玉邈:“不要。”
江循想了想,深以为然,转而拿起了一只碧玉剑坠,赏玩起来。
自从小秋再世为人,窦追便痴迷上了她,日日追到渔阳求亲,偏偏秦牧对这个纨绔子弟没有半分好感,可谓是一百个嫌弃。
在拥有了秦秋记忆的秦牧看来,他的宝贝妹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男子,窦追一无家世,二无本领,秦牧愿意把失而复得的妹妹拱手让人,才是咄咄怪事。
因而,那个姓窦名追的青年任侠,迟了几年,才再次重现于世。
渔阳的高墙外,又多了一个日日数着灯光、猜测其中哪一盏属于秦秋的傻瓜。
思及此,江循唇角噙笑,重新将那对放下的扇坠拿起,在手中把玩一番,收入囊中,道:“我把东西赠与秋妹,她怎么处置、愿意送给谁,那可就和我无关了。”
说完,他就一脸得意地跨出了玉石铺。
玉邈微微笑开了,他从荷包里摸出一锭银子,递给了店老板:“不必找了。”
店老板见玉邈出手阔绰,心生暗喜,在玉邈跨出门时从后头唤住了他:“公子,可要给刚才的那位公子买些什么可心的饰物?这大年节的,也好凑个成双成对的美意?”
玉邈低头思忖一阵,淡然摇头拒绝:“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