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还有多少?”姜换抬了抬下巴。
“不到400块……375块,5毛。”他说着说着自己都笑出了声,太精准了。
“准备从建洲去春明坐火车?”姜换拿手机帮他查票。
喻遐早把那几趟班次记得滚瓜烂熟:“动车两班,7点和9点50,下午也有的,6点45发车,一天两夜,第三天早晨7点到东河——”
和他话语一起挑出来的是列车时刻表,喻遐说得一点不差。
姜换再看向他,莫名带了点奇怪的佩服。
他摆弄着手机看三趟车都尚有余票,思索片刻,问喻遐:“方便身份证给我一下?”
“诶?”喻遐问,“干什么。”
姜换也知要人家的证件太冒昧,眼角一弯对他解释:“你想坐哪趟车,我帮你买票,这样你拿身份证去坐车就行了。”
喻遐:“不要你帮我买。”
姜换好耐性地问:“为什么?”
这句话他是沉着声收着音量说的,外间一辆三轮车边响铃边经过,车夫中气十足地同茶叶店老板打招呼,姜换的声音在震动空气中滑过,稍不注意就像褶皱被抹平了。可它一字不差地进了喻遐的耳,撩拨神经末梢,一阵酥痒和滚烫同时挂上耳垂。
喻遐低头飞快地摸了摸耳朵,嗫嚅着,半晌却找不到合适理由。
很想接受这张车票,不仅解决当务之急,而且因为是姜换主动送给他,连票根都有了特别的纪念意义。
但姜换给他的越多,喻遐越惶恐。
欠姜换一个又一个的人情与他的初衷背离,被误认为欲擒故纵还在其次,他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人情债难还,睡过了不意味着他是姜换的什么人,所以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些赠予。
况且就算他有意回报,翻遍全身,姜换看得上他什么呢?
趁他犹豫时,姜换点了两下皮屏幕把手机翻转180度,放上桌面推到喻遐面前。
“不相信我吗?你可以自己买。”
他像哄着情人,或者弟弟,或者有缘遇到的小孩儿,温柔有余而爱意不足,叫人明知不是他的唯一,却偏偏怎么听都没法拒绝。
喻遐沉默地把他手机往前拉了一下,低头输入18位身份证号。
“这都叫对你好啊?”
喻遐选了几趟车中最便宜的一个档次,晚七点开的k字头火车,硬座,270块钱,时长是36小时,两夜一天。
他算得很准,扣掉到东河后公交车的费用,剩下一百来块,他还能买点吃的、补办一张电话卡——如果没遇到姜换又不回临水,这就是他狼狈却稳妥有效的方案三。
把票面勾选好,然后就是付款操作,喻遐把手机还给姜换。
姜换没有如他所想径直顺着步骤继续下一步支付,而是返回去看了眼喻遐选的车票,浓密睫毛翕动片刻,他的修长手指点着屏幕,很复杂地又操作了几步,等付款完毕后他收起手机,告诉喻遐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没有软卧,给你换成硬卧了。”语气依旧漫不经心。
喻遐一愣,立刻说不用,要他改签。
姜换责怪喻遐对自己太苛刻:“36个小时,坐到站以后腿全肿了,不行的。”
欲言又止地对视,感觉姜换没有和自己讲道理,喻遐屈服了。
郁闷和愉快交替着,喻遐总算没有丢了原则,他低头从随身的包里翻了好一会儿,拿出一堆有零有整的钞票。刚才只用余光扫过硬卧票的价格,好像是4开头,但包里余额不足。
喻遐干脆把所有都拿给姜换。
“喻遐,哎,干嘛呢。”姜换被他出乎意料的动作逗笑了,说话都忍俊不禁,用喻遐两天前的原话返回去戳他,“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不想欠你东西。”喻遐说,他耳根因为姜换叫了名字而发红。
姜换收起笑意:“不是欠,也不是帮,你就当我是想这么做,不为了别的。”
那为了什么?
喻遐想着,自然而然地也问了出来。
姜换不是第一次被这么问,他做很多事都会换来一句“为了什么”,而他觉得这是最没有必要的废话,回答也千篇一律。
“不为了什么。”姜换滴水不漏地重复,“我说了,我想这么做而已。”
喻遐望着姜换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点坦诚以外的情绪。
人类是自然界最自私的生物,与生俱来的利己性能在物竞天择中完成快速演化,直到现在变成了普遍认知,争议不断地驱动世界前行。为了一己私欲相互交换价值、资源、利益,甚至感情,这是物质社会运转的潜规则。
喻遐不赞同,但一直践行得很好,因为他没资格挑三拣四所以只能适应。要他相信虚无缥缈的缘分,还不如姜换说是睡过他给点补偿,更符合常理。
“不至于让你这么警惕吧?”姜换问他。
喻遐沉默地收回眼光,他衡量再衡量,搁置姜换跳出普遍认知外的动作,他说服自己:姜换不是能用社会规则解释的人。
“没有,就是很意外。”喻遐低着头喝了口茶,这次是暖的,感动就一不小心与话语一起细细地流淌出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姜换无奈又好笑:“这都叫对你好啊。”
不好吗,这还不算好吗?
喻遐因为这句不成样子的感慨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倾诉,他想对姜换说:这段时间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了,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能更难吗?我妈的姐妹、父母劝她和我爸离婚因为家里穷得付不起医疗费;以前的好朋友当着老师同学的面揭穿隐私,他们看不起我或者开始讨厌我;我想回家,刚出门手机和钱都被偷,去补办卡才发现根本办不了,我处处碰壁——你对我真好,你明明才是那个最能置身事外的人,根本不用管我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