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今天我们就不动手,看你怎么说服我们!”师攻玉倒是愿意接受挑战。
陈甫正坐回自己的办公桌,摆出了一本正经的架势。齐美琼走到办公桌前面,轻轻敲了几下,十分失望地问陈甫正:“你怎么那么在乎那样一个人呢?”
陈甫正翻眼看了齐美琼一下,确认她不会再胡闹了,就略带忧愁地说:“你们已经赶走过好几个老工程师了。你们现在是有威信了,技术部的人也向你们低下头来了,可是这样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客户最终还是要说我这里的几个工程师没有能力,不好给我下订单。我自己并不想没完没了地招人,再说,十全十美的人也难找,差不多能用也就行了。”
看到师攻玉和齐美琼都没有改正的意思,陈甫正接着说:“你们这样给梅斯柏定级,应该不是你们没有起码的判断能力,而是你们嫉贤妒能。你们为什么总是这么害怕有点能力的人呢?也不怕人家说闲话。如果你们这么做了,那将贬低你们自己,而不是梅斯柏。你们以为我还会像以前对待其他工程师那样吗?不,你们不要让我再做小人,因为我没有必要总是做小人;我的心肠也没有那么坏,不想把他往死里气;我的素质也不是那么低,还分得清是非黑白。”
这时齐美琼也装出严肃的样子来,插话道:“陈董,我们只是认为,在琳达就得按琳达的规矩办,不管他在外面水平如何。”陈甫正沉吟片刻,问道:“我们这里就是把好的说成坏的,把坏的说成好的?我们有必要这么颠倒是非吗?”齐美琼辩解道:“我们还不是为了方便管理。”
陈甫正又明知故问道:“我们给强燕飞定的哪一级?”齐美琼低声答道:“他配合工作很主动,我们就给他定了一等工程师,而工资还是按你定的,没有加。”陈甫正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嘲笑,说:“我们这样做不合适,有点像是乱弹琴——平时唯唯诺诺的就提拔,认真做事的反而排挤。我们任命强燕飞为一等工程师,他还是做不了什么事,这对他其实没有什么好处。”
“好,我们可以照顾一下梅斯柏,给他定二等工程师吧。”师攻玉的意图很明显:只要梅斯柏听从强燕飞的安排就可以了。
“梅斯柏只是来给我做事的,我犯不着气他。”陈甫正还是犹豫。
“那就定一等工程师,和强燕飞同级。”齐美琼以极不赞成的口气说。
“他十几天就能把胀缩鼓画好,强燕飞一年还画不好,这怎么是同级?应该说是一个天一个地才对。”陈甫正说。
陈甫正的这句话,在齐美琼听来,还是很难理解——她一直认为,强燕飞一年做不出一件事那不叫慢,因为他还可以慢下去;而梅斯柏十几天能做出同样一件事,那不叫快,因为他还可以更快。在齐美琼的头脑里,快或慢根本就没有一定的标准,她说快就快,她说慢就慢。讨她喜欢的人她就可以让其无限期地慢下去;不讨她喜欢的人她就无止境地缩短时间,丝毫不顾客观条件。
“那就定高级工程师,和他简历里写的一样。”师攻玉为难地说,心里却在想今后如何让一个高级工程师听一个一等工程师的指挥。
陈甫正点了点头,说:“不管他简历里如何写,我们都要依据事实来加以评定,通过这段时间的考核,我们应该了解他的专业能力和工作态度。事实证明,过分贬低一个人是愚蠢的,这不但不能促使他进步,反而会打击他的工作积极性,甚至会迫使他离职。如果梅斯柏离职,你们又找不到接替的人,我就会处罚你们——他能做的事要你们两个去完成,若是做不了,你们就应该引咎辞职!”
其实,陈甫正也是在吸取教训,不敢再犯错误。曾经有个叫董秉烛的高级工程师,年纪比梅斯柏小一些,对各类机械加工非常熟悉,可以说是个专家。可是,来到琳达后,刚刚熟悉基本情况,解决了一部分机械加工方面的问题,整理出了一部分图面资料,正要着手解决一些比较大的设计疑难问题的时候,却给他定了一个助理工程师的职称,意思是要他从头学习,谦虚敬慎地做人。
看到《任命通告》后,董秉烛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办公室的,他呆坐在位子上——他的位子在左富山的后面,也就是第二组的最后一排,可见地位较高——足有半个小时。因为工作一贯严谨,董秉烛原来以为自己最起码可以得到高级工程师的头衔。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仅仅是因为自己没有给师攻玉和齐美琼两尊菩萨上好香,他就被毫不留情地敲了一闷棍。当时,董秉烛的感受有两个:一是觉得受了奇耻大辱;二是认为陈甫正和师攻玉等人根本就不是做事的人,和人渣的德性差不多。他的偏激情绪使他气愤到了极点,几乎要迁怒于姚继业了。公司有没有侮辱他呢?应该说没有,只能说贬低了他。他完全可以继续工作下去,收入一点也不会少——除了姚继业,就算他工资最高,这一点同事们明里暗里都知道的;只不过会受更多的气,被迫走更多的弯路而已,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但董秉烛脾气耿直,哪儿受得了这样的折辱,就以另谋职业的理由辞工了。
临走时,在陈甫正的一再要求下,董秉烛说出了离职的真正理由。陈甫正表示可以继续考核一段时间后重新任命。董秉烛觉得没有必要;在他看来,该考核的项目已经考核过了,而向师攻玉和齐美琼烧香他又根本不擅长。
董秉烛走后,陈甫正装得若无其事,实际上还是觉得惋惜。而技术部也因为董秉烛离职事件起了一些波澜。大体来说,技术部没有人认同琳达对董秉烛的任命,但各人态度还是有所不同。趁姚继业不在办公室的时候,大家忍不住议论起来。
周中柱偷偷地和查妮托说:“琳达对董工的任命好草率,其实是不把我们大家当回事。公司主管太自私了,为了维护自己的威信,就不顾人家的感受。老板也是,做起事来这么无情,难怪有人说‘十个大老板,九个盗贼心’。——唉!”
“那当然,”查妮托说,“人家有钱人怎么可能会在乎打工的人的什么感受呢?他想到的是他要给我们发工资,我们就应该无条件服从,什么自尊,什么公平一律免谈。”
张玉迷接过话头:“董工也是的,怎么那么在乎那点虚名呢?只要钱不少他的,他就应该高高兴兴干下去。我要是有他那样的待遇,开心还来不及呢,哪儿会辞工呢?”
强燕飞说:“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董工那样的水平,否则,你一样会气得要死。”
周中柱说:“这话说对了。像董工这样既有学识又有实践经验的人,工作了那么多年,做过那么多事,也不知道曾经受过多少委屈,到这里还要受这种打击,是会无法容忍。”
左富山却对董秉烛发牢骚:“他还就老虎屁股摸不得了,一点不合意就辞工走了!这里是私有公司,讲的是钱;他却偏偏在乎那点蜗角虚名!”言外之意是董秉烛度量很小,受不得一点委屈。
冯婉丽说:“他也不一定是为自己才离开的,应该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不能容忍这里的气氛。”
张玉迷说:“琳达的气氛是不好,但比起公有工厂来还不算坏。说出来只怕你们要笑话,曾经有一阵子,那些大学毕业的人评专业技术职称,陆续就有些人成了高级工程师、工程师;有些连大学门都没有进过的人也想师一下,就想出了‘管理师’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名词来,于是,公有工厂便有了许多‘管理师’了。公有工厂就是在这些管理师的管理下纷纷走向绝路的。琳达比起公有工厂来,还算是好的,至少没有出现‘管理师’这样的头衔。董工也是从公有工厂出来的,应该会比较才对。再说了,琳达给他定的职称既不会写进档案,也不会影响工资,他大可不必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