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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熹汉恩自浅胡恩深9(1 / 1)

像一场美梦骤然惊醒,赵熹仰着头,呆呆地没有动,乌珠覆在他的身上,也没有说话。

直到康履再次试探着催促:“大王?人等在外面呢!”

仓促之间,赵熹竟然只有一个念头:“我睡了!”

乌珠从他身上翻下去,两个人肩并肩靠在木箱子上,赤条条宛若初生,他俩一起仰头看观音。

忽然,乌珠伸长了手臂,把他揽了过去,冬末其实还是有点冷,赵熹听见自己的声音扬高,对帐外道:“明天我再去拜见二哥!”

明天再说吧!

帐外的声音消失,赵熹的胳膊上面起了一层层小粟子,乌珠的手掌一遍遍抚摸,可越摸越多。

他俩都没说话,赵熹可以回家了,获得他想要的一切,甚至更多——因为赵煊在他出使的时候派刺客袭营,不占理。

过了一会儿,乌珠站起来:“洗澡么?”

他们一起洗了澡,睡在炕上,赵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已经连续疯狂了两个晚上。好好的白天,他没有练字,没有看书,在做些什么?连饭也没顾上吃几口!

可是看书、练字有什么意义?弹琴鼓瑟、习武骑射,又有什么意义?对于赵熹来说,它们和做爱等同,都是拿来打发时间的,只是它们更安全。

他有漫长的一生可以来做安全的事,但过了今天,过了明天……

乌珠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从后面抱着他:“想什么呢?”

赵熹对着空气眨眨眼睛:“想你终于用上了新鲜的洗澡水。”

噗嗤两个人笑开,乌珠说:“斡乌欢说你给他讲故事,讲的什么?”

他这话一说出来,赵熹竟然有点心虚,他给宗隽讲过,但是没有给乌珠讲,是不是一种不公平呢?

“我和你说过,那本书叫《春秋》。”

“讲讲吧!”乌珠仰面躺着,又转向赵熹,“人家说睡前该听故事。”

赵熹又觉得他可怜了,强自撑道:“我是你妈么,还给你讲故事?”

乌珠说:“她才不给我讲,睡觉前,她怎么会和我在一起?”

赵熹小时候,都是韦氏亲力亲为带着睡觉,他挑挑眉:“她喜欢你弟弟吗?”韦氏只有他一个孩子,但乔贵妃不是,她有这么多孩子。譬如,即使七哥赵烁稳重周全,她也更喜欢自己的长子,顽皮急躁的五哥赵炳。

乌珠说:“和他有什么关系?我们生下来以后就交给老阿婆带,我阿妈要赶紧生下一个,这样族群才会壮大。”

女真的人口那样稀少,把孩子交给不会再生育的女人带似乎是明智的选择,赵熹皱皱眉,大抵觉得孩子离开母亲、母亲离开孩子,都是一种折磨。

但和他没什么关系,他趿着鞋下床,从箱子底里把《春秋》翻出来,隐藏《春秋》是他的习惯,因为持盈听到孩子们读这本书会不开心,即使赵熹觉得这本书很有趣。

他随手翻开一页:“随便给你讲一个吧!要不然你自己看?”

乌珠说:“我不认字!”

赵熹知道他不认字,不然怎么会连“凝真”二字都以为是花纹?

带有一点童话意味的声音响起来。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郑国,郑国的主人叫做郑伯。可是,在郑国中,还有人比郑伯更厉害,这个人就是大臣祭仲。于是,郑伯想要杀死祭仲。可什么人才能接近祭仲,不被祭仲提防呢?郑伯想到了祭仲有一个女儿,叫做雍姬,雍姬嫁给了一个人,叫做雍纠。雍纠对郑伯非常忠诚,又可以悄无声息地接近祭仲,郑伯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

“雍纠接到这个命令以后,准备在郊外宴请丈人,再趁机杀死他。雍姬感到很奇怪,因为一般宴请都是在室内的,这么反常是干什么呢?她赶紧找到了自己的母亲,问他说:‘阿妈,丈夫和父亲,到底谁更重要呢?’她的母亲说:‘傻孩子,这还用比较吗?天底下的只要是男人,都能成为你的丈夫,可你的父亲只有一个啊!’”

乌珠笑出了声音。

赵熹总结道:“雍姬听了母亲的话,下定决心,找到父亲,说:‘我的丈夫想要在郊外宴请您,而不是在家里,我感到很奇怪,于是来告知您这件事。’祭仲听了以后,顿时心生警惕。那天,雍纠刚要出手,就被早有防备的祭仲打败了。祭仲把女婿的尸体泡在水池里。郑伯听说这件事情以后,把他的尸体打捞起来,放到车上,逃出了郑国,并且感叹道:‘做大事情怎么可以和女人商量?雍纠啊雍纠,你死得不冤枉!’”

故事结束了,乌珠想了一会儿,说:“雍纠也没有和妻子商量吧?是这个雍纠自己愚蠢。一场大战争总是以一件小事为开头,风暴来临的时候,天空总是很宁静,只有不被人察觉的事才会成功。要是我,我就在房间里杀了祭仲,为什么非得到郊外去?他行为反常,还怪别人吗?打仗也是,你知道吗?我之前攻打一个叫汤阴的地方时……”他说完这话,似乎回味过来,汤阴正是宋朝的一个县,但话都出口了,不说完挺奇怪的:“我打下汤阴的时候,发现那里的村民神色都很怪异,我就知道他们肯定有事情瞒着我。最后我抓住了一个人仔细审问,才知道他们藏起了——”

赵熹问:“藏起了什么?”

乌珠摇摇头:“一个老太太,姓姚,没了,我也不知道藏她干嘛,她看到我发现她,也不害怕,和我说话,请我不要杀人。我说好呀,我只要钱,还有我军队过夜的粮食,我又不喜欢杀人,把人杀光了,谁给我的军队供给?”

听到人没有死以后,赵熹忽然松了一口气,乌珠又说:“诶,其实,我觉得这个雍姬也很奇怪。”

赵熹没想到他还发表意见:“她怎么奇怪?”

乌珠说:“父亲和丈夫哪一个重要,还用问吗?”

赵熹提醒他:“丈夫死了,她就成寡妇了!”

乌珠大笑:“寡妇才更好,生了孩子的寡妇最最好!我小时候就特别盼望有寡妇能看上我,带着她和她前夫的财产还有孩子们嫁给我,我就可以发财了,她的儿子也会成为我的儿子,为我打猎耕种,光大我的部落,称我为父亲。所以,你们这里还有一个事情说的不对——父亲不是唯一的,你又不知道和你阿妈睡觉,在她肚子里播下种的男人是谁,你只能确定你是从你阿妈的肚子里生出来的。父亲这种称号的归属,会随着你母亲丈夫的改变而改变。所以,不仅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能成为你的丈夫,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能成为你的父亲,所唯一的,只有母亲!”

赵熹目瞪口呆:“少在那儿乱说!”不过他的确是跟韦氏亲,毕竟父亲有这么多的孩子,韦氏只有他一个,而话又说回来……乌珠都说了些什么话:“你志向真不小,想娶寡妇。”

乌珠说:“我们小时候都这样想,不止我一个,寡妇有钱,如果有孩子的话,证明她能生孩子,但是——”他抱住赵熹:“我娶了你,就不喜欢寡妇了。”

赵熹,伯琮忽然觉得很惬意,躺在床上静静地听,陈源问他:“哥儿不怕么?”

隔壁房间偶尔会传来几声哭叫,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想父母。

伯琮才不怕呢,他第一次一个人拥有一个小房间,一个人睡一整张床,翻来翻去都不怕压到别人。要是能做第二名就好了——伯琮暗地里祈求——三百两白金,一座小宅子,他自己的一个小房间,有书房,也许还有院子,他会成为家里的小功臣。

要是明天早上吃完饭就被送出去怎么办?带着五十两,在宫门口等着父母,让我在这里吃顿中午饭吧!一桌子菜全是伯琮的,四个菜,一大碗饭,还有羊奶!明天中午会不会有羊奶喝呢?

在哭声、蝉声、鸟叫声中,伯琮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晨,他穿好衣服,来到大殿里吃了早饭,这个时候人还是齐的,他们分成两桌坐着,面前摆一份早饭,照样是每个人一份。

伯琮又喝到了甜滋滋的羊奶,这让他感到很开心。

吃了早饭以后,有几个小孩子被内侍领着带出去,再也没回来,大殿里一下子就少了一半人,伯琮垂着眼睛在地上数鞋子,一,二,三……加上他,还剩下十个人。

我会得到起码一百两,一顿中午饭!

这个意识一蹿入脑海,他就感到无比开心,尽管他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被带走,他们在大殿里做游戏,拿圈套娃娃,或者给娃娃换衣服,或者自己编东西玩,大殿里充斥着欢声笑语,一个叫伯玖的孩子玩的最好,他的胳膊上晃着一条长命小金锁,白白胖胖,头发扎了一根冲天辫,穿着红色的小肚兜还有白绫衫,大大方方地给大家分享自己的娃娃:“我娘在下坊给我买的,可以动!”

伯琮在旁边套圈圈,他套中了一只小陶羊,真奇怪,摊子上有好多羊做的玩偶,布的、瓷的、玉的甚至还有毡做的,别的动物很少。内侍把他套中的小陶羊给他,这陶羊虽然才拳头大小,可雕得真好,正盘在一个大石头上睡觉,伯琮把它放在手上摸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就转到队伍的最后去——他还想接着套。

套了几回圈、玩了几回投壶,做了几个游戏以后,他们就可以吃午饭了。

难道这就是考验吗?那伯琮愿意天天接受这样的考验。

因为走了一半的人,大圆桌子只剩下一张,桌上的小孩们面面相觑,很快,菜被摆上来,不再是分餐制,也没有人帮助夹菜,小孩子们吃的稀里糊涂,手上、胳膊上都粘连了一点汤汤水水,不知道是不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桌子上的饭菜都是温温的,并不热。

不知道谁发现了甜汤沾到手上亮晶晶的很好玩,温度又很适宜,他们把整个手掌插进甜汤里,去摸旁边小孩的脸颊,内侍们开始倒抽凉气,但没人阻止。

伯琮抓紧一切机会吃没有被污染的菜,最先受害的是甜汤,其次是包子,伯琮很心疼地看小羊包子被人当成弹丸扔来扔去,抓紧抢了两个在怀里吃。

最后,一个人大喝一声:“你们都傻了不成?快把哥们带下去洗洗!”

伯琮把最后一个小羊包子吃掉了,这是他第一次吃甜的包子,里面是松松软软的奶黄,还有一点咸味,有的小孩被抱走了还意犹未尽,在内侍怀里张牙舞爪:“再来!再来!”咯咯的,大家都笑了。

伯琮几乎毫发无伤,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阁子里,和他作伴的是另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他还没意识到那代表着什么,只觉得很满意,因为他吃了中午饭,拿了起码一百两的奖金,有了这一百两,可以在秀州无论哪里都买一套不错的屋子,伯琮会成为一名大功臣,一个合时宜的小孩,弥补因为他出生而使家庭欠下的债务。

伯浩窜到他面前,他穿着缩小版的襕袍,小皂靴,神态老成:“就剩咱俩了!”

伯琮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环顾四周:“咱俩?”

伯浩说:“是呀!我叫伯浩,你叫什么?”

内侍出声道:“两位哥莫说话,官家马上来了。”

三百两白金!

伯琮猛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而伯浩更激动:“官家在哪里?”跟着他的内侍安抚他:“官家就来、官家就来,哥儿且好好站着。”

门就是在这个时候打开的。

垂着眼站立的伯琮只看见一片白云似的袍角,还有一双皂靴,那靴子停在他面前很久,忽然伸出手,拨了拨他头顶的那撮头发:“你几岁了?”

伯琮听着他的声音,温和的:“官家,我五岁。”

靴子挪到伯浩面前:“你呢?”

伯浩大声回答他:“官家,我今年五岁啦!”

官家被他逗笑:“你五岁啦。”

伯琮心里有一点微微的遗憾,不知道为什么,可他已经达到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可是,官家为什么没有被他逗笑呢?难道是因为他说话声音不够洪亮吗?他想请官家再问他一遍,因为他吃饱了以后中气很足。

可官家没有给他第二次机会,他把手搭在伯浩肩膀上,伯琮看见袖子垂落下来。

没来由的,他感到一种沮丧,而伯浩的呼吸声一下子粗重起来。

“伯琮,你……”

“官家?”伯浩疑惑的声音响起来,打断,“我叫伯浩!”

官家沉默了片刻,说:“和伯浩一起,抬起头,站直了我瞧瞧。”

那种沮丧忽然一扫而空,伯琮抬起了头,叉着手站立,那一瞬间他看清楚了官家的面容,并准备记下来告诉伯圭:皇帝很白,下巴尖,眉毛细且长,眉眼都淡淡的,像一锭墨用到最后加了太多水,呈现出来的一种淡淡的墨黄,穿白袍而非黄袍,袍子上面有一丛丛黄花菜,伯琮家里经常吃这个。

官家的眼神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来回穿梭,伯琮大着胆子看他,官家好几次想要张嘴,但没有说出声音:“再仔细看看。”

他藏在袖子下的手动了动,一个内侍离开了阁子。

一只黑白相间的花猫竖着尾巴走了进来,如入无人之境般悠闲自在,它先躺在伯琮的身边,翻滚露出肚皮,见伯琮不去摸它,意兴阑珊地离开,来到了伯浩面前,蹭了蹭伯浩的小靴子。

官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伯……”

一声尖锐的猫叫响起来,官家的声音再次被打断,黑白相间的花纹翻了好几个滚。

伯浩把那只猫踢翻了!

内侍连忙“哎哟”一声,上去把那只猫抱起来,露出肚皮给官家瞧,官家摸了摸猫的肚皮,皱起眉头,那是伯琮第一次看到他不悦:“这猫偶然经过这里,你为什么踢他?”

伯浩委屈极了:“我……它弄脏了我的靴子!”

果然,他的黑鞋子上掉了几根白色猫毛。

官家摇摇头:“这样轻浮,怎么可以担当重任呢?”

在伯浩的哭声里,伯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没有五十两,没有一百两,也没有三百两。

他,被选中了。

云朵底下伸出一双手,把他牵过,伯琮的心忽然开始剧烈跳动,那时候日当中午,伯琮跟着他走出东宫,走过朱漆的栏杆,有几只鸟在天空盘旋飞翔。

内侍抱着那只黑白猫回来,笑道:“官家,臣带着这猫去看,原来这猫有了。”

官家没反应过来:“有什么?”

内侍道:“有孩子啦!”

官家“呀”了一声,他有些惊喜地摸一摸猫的肚皮,猫很温顺:“你有孩子啦?”他把猫接过来,抱在怀里,好像是为了沾上点什么似的,也不怕猫毛站在衣服上。

他抱着猫蹲下,示意伯琮也摸一摸。

伯琮试探着伸出手,官家说:“我也有孩子了。”

又是反应了一下,伯琮才意识到那个孩子说的是自己,官家的心情似乎因为这只猫的怀孕而飞扬起来,伯琮感觉他眼角眉梢都散发着不易察觉的喜悦,这种感知不知道从何而来,因为官家的表情没什么大变化。

只是好像一瞬间,他的脸颊就出现了一个窝似的凹陷。

猫跳出了他的怀抱,伯琮落了进去,官家把他抱起来,姿势很熟练,胳膊垫在他的屁股底下,像抱一个小婴儿。伯琮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被人抱着,视线忽然变得很高,官家抱着他走了两步路,笑了笑:“看着瘦,倒挺沉。”

内侍们凑趣说他是骨架大,以后肯定能长得又高又壮。伯琮却因为自己现在的沉重而羞红了脸。

官家把他放下来,他们走啊走,走啊走,走到广场上,官家似乎很喜欢这种运动,辇轿缀在后面,他们只是走,永远不知尽头在何处。

迎面走来一个高大的青年,和官家差不多年纪,他身穿紫袍,腰佩器械,仪表俊伟:“臣拜见官家,官家圣躬安。”

官家免除他的行礼以后,他弯下腰摸了摸伯琮的肩膀,仿佛很喜欢似的:“这就是羊哥么?”

官家笑着为他俩作介绍:“是。是个很有福气的孩子。”又对伯琮说:“这是杨佑同安,你以后常见,叫杨太尉就是。”

太尉是对军官的美称。

伯琮凝视着他,不自觉皱皱眉,过了一会儿,开口道:“杨太尉。”

杨佑正要弯腰致谢,伯琮忽然又来了一句:“太尉怎么知道我叫羊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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