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疑惑:这么有理有据地夸正德皇帝,正德皇帝的许多行为真有那么深远的考虑吗?
然后想到嗣君如此认同正德皇帝意味着什么,嗣君不担心阁臣们对他担心加不服吗?
正德一朝是什么情况,嗣君不可能不清楚。
现在竟来一句正德皇帝“壮志未酬”,他这是要干什么?
像正德皇帝一样折腾?
原先杨廷和还可能认为嗣君受了小人蒙蔽、挑唆,现在谢笺一来,情况已经分明了:哪个人敢劝嗣君这么自绝后路地写这些东西给太后和内阁看?这封谢笺必然出自他本人。
这位嗣君真是自绝后路了,把阁臣说成不忠于正德皇帝、令正德皇帝绝嗣,这顶帽子谁戴得起?
如此强硬明确的态度,意味着他在继嗣的问题上几乎不可能听劝。
不仅如此,还带出来了更难面对的问题,那就是他将来的施政方略:极有可能穷兵黩武!
谢笺值得深思的地方还有很多,蒋冕仓促之间想到最重要的一件事:这样一个劝不动的嗣君,这样一个可能比正德皇帝还能折腾的嗣君,杨廷和与太后是什么态度?
继续迎他登基,还是废了他?
第19章首辅心态崩了
杨廷和却正在思考:梁储知道这封谢笺吗?
随后他想通了:那已经不再重要。
蒋冕考虑到的重点问题,杨廷和一样想到了:要再立他人吗?
他排除了这个选项。不可能的,他很清楚自己做不出来这种事。
不是没能力做,是不能那么做。不仅仅是考虑到名声,还因为如今的大明确实经不起折腾了。
既然他杨廷和做不出来,就意味着内阁做不出来废立之事。
有正德皇帝的遗谕在,张太后也不可能绕过内阁单独去选立他人。
现在只有一个选择了:怎么面对这位已经选定的嗣君。
杨廷和心里很委屈、很疲累:嗣君好能折腾,好手段啊……
帘后的环佩玎珰以及脚步声,他知道那是正德皇帝的夏皇后到了。
其中一个手段已经显露出效果:夏皇后一定不在乎新君会怎么折腾国事,她现在有希望得到一个儿子了,这是她唯一关心的事。
张太后与夏皇后之间的关系,也是微妙的。最能真心实意待她的,其实是这个儿媳妇。
现在嗣君的方案提出来,如果张太后不同意,那么夏皇后与张太后的关系也将大大破坏——虽然夏皇后的破坏力小得可怜。
这意味着,嗣君递了一个台阶给杨廷和他们,用以劝说张太后,并且让他们这些内阁大臣避免对正德皇帝不忠的指责:看,两全其美,正德皇帝以后也会有儿子。
又或者,假如他们反对嗣君这种给将来埋雷的做法,那么做坏人的就变成了阁臣。
怎么什么你们都反对?
可这件事就这么简单吗?
“诸位大学士,殿下的谢笺你也看过了。”张太后果然开口问,“如今,是废是立?”
蒋冕望了望帘后,你这么问,为什么要叫夏皇后来?
你是要把得罪人的事丢给内阁?
听到张太后的问题,杨廷和心里发苦:另一层手段,就是把矛盾激化了。张太后的诉求很明确,她要母子名分。直接用死不继嗣的态度,让内阁在张太后面前下不来台。此时此刻,必须拿出解决办法了。
如果不能废,就要换成内阁来劝说张太后接受现实。
杨廷和痛苦至极,抬头时竟已是老泪纵横:“臣愧对孝庙,愧对先帝!如今遗诏已然颁行天下,断不可废之。只是殿下宁死不继嗣,臣等愧对太后,请太后责罚。”
说罢就摘下了自己的帽冠,泣不成声。
竟是要请辞!
“当此之际,阁老怎么能挂冠而去?”张太后顿时惊怒交加,杨廷和一下子突然情绪崩溃,让她在这等大事面前一时没了主见。
杨廷和泪眼婆娑,愤愤不平:“天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大明确有百年积弊,历任君臣,何尝不想起沉疴、致中兴?大国政事千头万绪,仅凭一腔热血,不免无从着手。殿下言臣等因循守旧,知臣等月余来已在殚精竭虑、革弊图新否?”
“只是有此谢笺,世人只道殿下学识渊博、志向远大,有明君之资。纵有偏激之语,那也只是少年意气,正需贤臣教而导之。然臣等首当其冲,若再言另立他人,为贪恋权位而拒立英主之名、乱臣贼子之名,遗臭万年矣!”
他激动不已:“臣做不来伊霍之事,臣更不是因循守旧之辈!忠臣为国,故臣必死谏殿下为大明江山千秋万代计,勿要大动干戈、妄言刀兵。若殿下一意孤行,臣唯有写好辞表,任殿下发落。臣,愧对大行皇帝托付,愧对太后,愧对大明列祖列宗。”
语调铿锵地说完这些话,杨廷和跪了下来把几个头磕得很是悲怆,然后站起来就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
“杨阁老?杨太傅!”
杨廷和仿佛情绪崩溃一般径直走了,他的梁冠还放在地上,张太后怎么喊也喊不回来。
这下她的惊怒之外又带上了一层慌乱,杨廷和的话她倒是听清楚了一些:废不了,但话里话外怎么重点是要劝他不要一腔热血败坏国事?
继嗣之事呢?
她气得不行,又看向了蒋冕和毛纪:“蒋少傅,毛少保,杨太傅怎么能就这样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