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已至,张硕值勤之余,有时候也会一会亲友,比如从汴梁赶来的王秉。
他其实有点迷惑,邵师有时候打压士族,有时候又对士族很好,所谓又打又拉。
再一深想,明白了。
他若不上武学,根本做不到粗通文墨的程度。
前面十余期武学生,要么流民,要么战争孤儿,谁有能力读书认字?
读写公文、执筹计算这两样不会,当不了官。
不过邵师也没给王秉什么好处,可能因为他们以前有过过节吧。
“平阳天寒地冻,实在磨人。”王秉叹了口气,问道:“处厚,为何不愿在鲁阳置产业?大王说过,只在梁国二十郡度田,于梁国之外置产的人多不胜数。你看看济阳东面的济阴,堡寨相连、庄园相望,士人群聚之时,堪比盛会。”
张硕摆了摆手,道:“大王赏赐够多了。”
他指了指跟在身后的一辆马车,道:“腊八节全军齐聚,食赤豆粥,又吃又拿,车上有五十匹绢、沙狐皮十张、扶余美珠十颗、金银器十件、青瓷二十,还有一匹果下马,小得可怜,都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
王秉看了看,笑道:“赏赐只是一时,产业才是细水长流啊。”
“正旦还有赏。”张硕说道。
王秉不说话了。
他知道梁王特别喜欢召集军校饮宴,然后趁机发下赏赐,钱财、货品、美人都有。
“处厚,过完年我就要去沔北了。”二人放慢了脚步,徜徉于整修过的驿道上,王秉望向茫茫雪原,说道:“梁王几乎把我忘了,再不争一争,族中如何且不论,我自己家却要不太行了。”
“去沔北做什么?”张硕问道。
“王敦王处仲死了……”王秉说道。
“哦?果真?”张硕惊讶道,他不知道这个消息。
“当然是真的。”王秉叹道:“陶侃都升任荆州都督了。”
“荀崧呢?”
“都督豫州江北诸军事。”王秉说道:“其实就是管着安丰、弋阳二郡。”
“纪瞻去哪?”
“也死了。”王秉道:“处厚,你是一点不知道外面的事啊。”
张硕有点不好意思,但也就一点而已,他确实不如东海王氏消息灵通。
“大王给了你何职?”他问道。
“沔北幕府水曹令史,其实和毌丘宗儒一样,挂个名而已。”王秉说道:“去了那边,主要是为大王考察荆州风物,为将来北地士族大举南下置宅建业打个前哨。卫家有个人会和我一起去,他们家在江夏有封地,或许要尝试着联络。”
“若大王鼎革,前朝封地做不得数吧?”张硕问道。
“虽说做不得数,但顺势将其划为卫家庄园,也未必不可能。”王秉说道。
“也是。”张硕笑道:“所以,欲置庄园,还是得到南边去。大王是许了富贵的啊,晋阳论道时明明都谈妥了,奈何又反悔。”
王秉无语。
晋阳论道是给你们许的富贵啊。对天下豪族来说,他们不满是很正常的。
王秉自汴梁来时,听闻汝阴郡有一家豪族暗中联络安丰,只不过纪瞻死了,一时没能给出回应,然后还泄密了……
人家没法,趁着大军尚未围剿过来,收拾细软,带上家人及少部分部曲庄客,仓皇南下,被安置到了江州。
这事情弄得!你说你何必呢?
到头来,不还是去了江南?泰半家产还落在汝阴,没法带走,算起来亏得慌。
但这就是有些豪族的想法,念头不通达,咽不下这口气。
“就此告别了。”行至岔路口时,张硕朝王秉拱了拱手,说道。
“告辞。”王秉回了一礼,又道:“鲁阳置产之事,其实没什么。离大王打下江东还不知多有多少年呢,这会置产,大王也不会怪罪。等打下江东之后,大不了吐出来就是了。”
张硕笑了笑,转身离去。
王秉则摇了摇头。
他倒不是故意坑害张硕,他就是这么想的。
置产之后,两三年就有稳定收益,每多一年都是赚的。
唯一的坏处,大概就是将来度田扩大到鲁阳后,这些梁王的门生要尝一尝现如今梁国豪族割肉的滋味。
可能会由此心生怨恨吧。
不过,张硕可能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懒得折腾。
武人这个群体,聪明人越来越多了。
王秉不由得想起前些天遇到的卢谌,听闻他费尽口舌说服了幽州豪族割舍部曲私兵,充作驻防府兵,然而却被梁王否决了,因为没有足够的资粮。
其实,王秉觉得梁王并不太过忌讳收豪族部曲为府兵。
当了府兵之后,那些部曲真的会和你一条心么?这可未必。
梁王所做的“最出格的事”,就是慢慢唤醒了武人。
以前兵家子是贬义词,即便士人当了兵家子,那也是要被歧视的。
现在兵家子还是贬义,但没以前那么夸张了。
王秉就是士人家庭出身的兵家子,太清楚其中的变化了。他若是东海王氏主脉,绝对不可能进东海王国军,太掉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