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节课下课，四班那个女老师终于让沈听进去了。她也没想着让这个年级第一罚站，但是班规定下来了，她也没有偏心的道理。

“今天怎么迟到了？”张岚问他。

“赶车迟到了，明天不会了。”沈听说。声音温温柔柔的，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张岚让他进去了，沈听走到自己座位上坐好，靠走廊的那一边阳光很烈，他抬手挡住眼睛。

“昨天给你发的那道题你看了吗？”右手边的男生问他。

“嗯？”沈听抬头看看他，“昨天睡得早，应该没看见你发的消息。”

“没事。”陆余说，把他的作业本放在他桌子上，“我已经会了。”

“那就好。早上老师说什么了吗？”

“没。”陆余拔开笔帽，“就是夏天到了，注意身体。”

沈听没说话。张岚眼里只有成绩，不会说出来这样的话的。

他看了眼黑板上的课表，下一节课是数学。陆余在写竞赛的资料，沈听凑过去说：“今天晚上去郭老师那里上课吗？”

“你不是不愿意去吗？”陆余停下笔奇怪地看着他。

“晚上有人来接我，不用赶公交车了。”沈听说，“多学点总比不学好。”

陆余没说话。

他跟沈听初中就认识了，两个人的成绩一直不相上下。沈听的语文成绩奇差无比，但是数理化成绩一直都很拔尖。

陆余总觉得他是个很奇怪的人，但他始终猜不透沈听，关于沈听的一切他都没有听他本人提及。

“这是上次月考最后一道大题，我们班有一个同学拿了满分。”数学老师把ppt调出来，屏幕上沈听的字迹清晰可见。“思路很清晰，甚至比我们老师想出来的解法还要简单。”

沈听一句话都没说，也不抬头看。这张卷子太容易了，他考了满分。

陆余把他的步骤用红笔一步步抄了下来，沈听看着那一片红，皱着眉头问他：“你抄这个干什么？”

“你这个方法很好，我记下来。”陆余扶了扶眼镜说。

沈听没再理他，低头看那一道物理题。

五月的风带着燥热，沈听解了一颗领口的扣子，脑门上的汗珠顺着皮肤滑下来。他写完物理又去写数学，手边还有一大摞空白卷子等着写。

中午放学的时候，陆余等他一块儿去食堂。沈听遇上了一道挺难的题，陆余凑过去一看，好家伙，语文选择题。

几个选项让人挑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来，陆余没出声，沈听做事的时候最讨厌被别人掺和。

沈听胡乱画了个c，收拾好东西站起来就走。

他们去得晚，食堂的学生少了不少。陆余走在前边打饭，沈听还因为那道语文选择题心烦着。

“啊，今天又没什么好吃的。”一个女生的声音在后面响起，“都怪你付裴，早一点我们就能去校外吃了。”

沈听身体一僵，他好像听见了付裴的名字。

“你不早说，早说我就最后一节课翻墙出去，给你点几个菜。”付裴的声音虽迟但到，语气淡淡的，让人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陆余打好饭菜，轮到沈听了。他选了炒小白菜和炒包菜，正要转身走，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呦，弟弟，又见面了！”

沈听转头看他，是谢止。他扯着嘴角说：“这么巧。”

“哎呀，这不是年级第一的大神吗？谢止你怎么叫他弟弟啊？”白苒好奇地问。

“啊？付裴没告诉你啊，这个大神是他继弟，昨天刚认的。”谢止嘴上没把，根本不在意付裴黑如锅底的脸色。

沈听朝白苒点点头：“你好。”

“啊，你好你好。”

“后边的，赶紧打饭！”大妈用勺子敲敲不锈钢菜盆，“赶紧的！”

三个人把注意力转移到打饭上，沈听松了口气，端着盘子走了。

“他们是谁啊？你认识？”陆余瞥了眼那边的付裴他们，“最前边那个是付裴吗？进快班的体育生。”

“不认识，他不小心碰到我了，跟我道歉。”沈听说。

陆余也没多问，两个人吃完饭就走了。

晚上从办公室走出来，沈听的疲惫感才渐渐涌上来。下个月的数学竞赛很难很重要，考得好的话可以考虑保送。沈听的成绩其实走正规高考高低上个重点，但是保送了就不用多此一举了。

陆余家离得近，他不跟沈听一条路。分开之后沈听从学校东门走出去。

晚风带着闷热，沈听站在学校门口就看见赵莉莉那辆新车，是付昌结婚的时候送她的。

“今天过得怎么样？儿子。”赵莉莉心情不错地问他。

“挺好的妈。”沈听这才放松地笑笑，“下个月去竞赛，题好难。”

他不常跟别人流露感情，连陆余都没有。赵莉莉一边看着路上的车一边说：“难就多学学，不行也没关系。你付叔叔给我买的这辆车开着真舒服，贵车就是不一样。”

沈听“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街上的车已经很少了，车子跑得很快，街灯掠过视野，像一条流动的光河。

到家的时候付裴的房门紧锁着，沈听忙着写作业。他总是到写完作业才记起要热水吃药，以至于每次都到半夜跑下去倒水。

今天比较幸运，没有遇见付裴，水壶里的热水还剩了大半。沈听吃得急，不小心呛着，弯下腰捂着嘴咳嗽起来。

胸闷气短，是哮喘的典型症状了，有时候狠一点沈听都呼吸不过来，像是要死掉一样。

他压着声音咳，怕吵着别人。等到不咳了才转身拎着杯子上楼睡觉。

手里的药快吃完了，他这个礼拜还得去趟人民医院。他还没想好怎么去，或许是坐公交车去。

他轻手轻脚地走上楼，突然走廊另一头的门打开了，付裴走了出来。

“…哥哥。”沈听没来得及藏手里的杯子，“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付裴没理他，自己下楼去了。刚走到楼梯口，他想起来什么，转过头说：“睡觉记得关上门。”

沈听一愣，嗯了一声，不知道他听见没有。

他没有睡觉关门的习惯。不过付裴都这么说了，他还是关上吧。

付裴下楼倒水喝，看壶里的水还剩一小半，就全倒进自己的杯子里。

说他天天晚上搞女人的真是污蔑他的清誉，他确实谈了好几个女朋友，可是连接吻都没有过，意外地纯情。

至于天天晚上下来喝水，纯粹是他打游戏打得口渴了。

上楼的时候，走廊对面的门关的严严实实，倒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一夜无恙。

第二天付裴跑步回来，家里已经没人了。昨天沈听才迟到被罚站，今天走得早。

付裴关了门，从院子里把自行车推出去，骑着去学校。

付裴今年成年，还没过生日，他心里也没有过生日这个事儿。他特看不起那些天天矫情着吃蛋糕要礼物的，觉得他们特幼稚。

可惜白苒的生日快到了，就在这周六，自己在家里办个小小的生日party，他这个男朋友必须得出场，还得送个大礼给她。

送什么？白苒喜欢化妆喜欢穿好看衣服，跟别的虚荣的女孩没什么两样。付裴直接去市里买了一套最贵的化妆品，路过奢侈品店的时候看见一个项链很漂亮，顺手就买下来了。

翘课不是一次两次，那些知识他学跟不学都没什么两样。这一上午算是耗过去了，他骑回家里都中午快十二点了。

等他推开家门，跟坐在沙发上的沈听大眼瞪小眼。

“哥哥……你没去上学？”沈听的视线落在付裴手里那几个包装精致的礼盒上，繁复的花纹形成了logo，沈听默默记下这个图案。

“没去。”付裴懒得解释。

正巧付昌从厨房出来，手里还端着两碗面。他一见付裴，眉头马上就皱了起来：“你怎么又没去上学？！”

“去晚了，学校不给进，我就回来了。”付裴心里冷笑，以前付昌一顿饭都没给他做过，这继弟才来几天，就这么殷勤。

“手里那是什么？”付昌走过来，“化妆品？衣服？这都是给谁买的？”

“我女朋友。”付裴退了几步，上楼去了。

“就知道花钱，给女人买东西，还你女朋友，你这样不学好的哪来的正经女朋友？！”付昌还忍不住骂他，“你以为我挣钱容易啊？”

“您不也是吗？我妈还没死那会儿就出去找别的女人，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付裴冷冷地说。

“混账！”付昌气得要命，又找不出什么理由反驳他。

沈听小口小口地喝着杯子里的水，一言不发地看着付昌，眼底闪过一抹光。

他放下杯子，咳嗽了两声，说：“叔叔别生气了，我们吃饭吧，哥哥他也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付昌这才回头，“你先吃，我就不吃了。下午不舒服就别去学校了，在家好好休息。”

“您不吃午饭吗？”沈听露出惊讶的表情，“要不我……”

“没事，你吃你的，要不然你妈又得说我。”提起赵莉莉，付昌心情好了不少。他走上楼，敲敲付裴紧闭的房门：“我做了饭，你马上下来吃，我还有事先走了。”

里面没有回应。

付昌又说：“你弟弟他哮喘犯了，你要是在家就多照顾照顾他。”

付裴在房间里翻了个白眼。

门外传来脚步声，付昌等不到他的回答，自己走了。

“叔叔路上小心，记得吃午饭。”沈听站起来说。

“哎，你吃吧，吃完好好休息。”付昌说着推开大门走出去。

付裴一步一个楼梯地下来，沈听的视线从他下来的时候就粘在他身上。付裴一直走到餐桌旁边，看见沈听吃着一碗番茄鸡蛋面，他的对面放着一碗没被动过的面。

亏付昌还记得怎么下面条。付裴在心里冷笑，他抽出椅子，在沈听对面坐下来。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付裴这才想起来，沈听来了快一个礼拜，自己连他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知道他是年级第一，但是排名单在他这几乎是一张废纸，上边的名字他一个都不在乎。

“我叫沈听。”沈听扬唇笑了起来，嘴角荡着弯弯的弧度，“沈阳的沈，听见的听。”

“……知道了。”付裴被他这一个灿烂的笑容弄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说话就说话，不要笑。”

“……好吧。”沈听放下嘴角，“哥哥不喜欢，那我就改。”

付裴：“……”

“随便你。”付裴想表达的意思突然被曲解，“不是我不喜欢……”

沈听眼底闪过一抹喜色，他刚想说话，付裴却又开了口：“我觉得，你笑起来真的好难看。”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沈听表情有一瞬间的垮掉，但那只是稍纵即逝的一瞬间，沈听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是吗？我不常照镜子。”

“别人都说喜欢笑的人命就不会很差。”他低头搅了搅碗里碎掉的鸡蛋，“……算了。””

他胡乱吃了几口，把碗送去厨房刷了，再也没看付裴一眼就上楼去。

付裴心情很好，他和任何一个闯入自己家庭的小孩一样，他讨厌沈听，沈听难受他就快乐。

沈听关上门，路过镜子的时候停了下来，他慢慢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脸，然后露出一个笑容。

桃花眼微眯，眼角一个小小的泪痣平添几分勾人的气质。

付裴说的难看。

“傻逼。”沈听冷笑。

他突然又咳嗽起来，弯着腰慢慢坐到地上，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等到他慢慢平复下来，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只觉得身上什么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