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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静好(2 / 2)

晚朝散归后,天色已黑,当日四方灾情、各边报警颇多,佑樘又忙至深夜,那个日日纺要陪他“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瞌睡虫早就缩进暖床冬眠去了。批了几份奏章,觉得天气更加寒冷起来,佑樘突然想起什么,便问侍立在旁的怀恩道:“这个时辰可还有大臣入宫办事正在回家路途上的吗?”怀恩想了一下回答说:“想是还有。”佑樘急道:“如此凛冽且昏黑,如果是清贫之吏,回家路上没有灯火照明,要是不慎摔倒,那可怎么办?”遂立传圣旨,命令从今往后如果有在京官员深夜归家,不论职位高低,一律由铺军执灯传送,不得迟误。完了以后,佑樘才心下稍安,继续埋头于公务中。

一直忙过了春节,进入弘治元年。这一日正是一年一度的元宵佳节,只因当今天子素恶奢华,宫中自然只是稍事应景,并无多少节气景象。前日佑樘便答应带悦容逛灯会,在宫中憋了一年多的她一听此言兴奋得几日没睡好觉,且极尽巴结讨好之能事,只怕一着不慎惹他生气,自己便捞不着出去看热闹。等到正日子这一天,悦容起了个绝早,睁开眼就唠唠叨叨,只嫌时辰过得慢,眼巴巴盼着天黑。佑樘自登基以来无一日辍朝,今日自然也不例外。寅时便在奉天门早朝;辰时前往文华殿和众大臣共议章奏,写出批词后,自己再批改颁发,因是节庆之日,特赐诸位臣工一起吃茶;午时过后稍事休息,就到了经筵侍讲之时,佑樘对此十分重视,向讲官咨询了许多治国之道;未时是例行的平台召见,只和几位阁老随意谈了近来朝中的一些新动向;申时便是晚朝,又有大臣奏报吐鲁番地方乱象迭出,着严密查探,另有开封黄河决口一事,着减免灾区粮赋,命户部左侍郎白昂领五万人即刻前往修治。这一通忙完回到寝宫,远远就看到悦容在门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又是跺脚,又是翘首,没一个宁时。等他走近,悦容便急得快要哭出来,埋怨道:“万岁爷真是日理万机,逢年过节都不让人家休息休息,你当家家的夫人都像我这样好说话的?赶紧换衣服走人,再晚的话天都亮了!”

佑樘因生性节俭,不喜华丽,临朝议事皆穿丧服,与寻常百姓毫无二致,只有在正式场合诸如祭天大典时才穿黄袍。今日不过出去闲逛,且是晚间夜行,自然无换装之说,因而笑道:“如此性急,还换什么衣服,这就去吧。”悦容等这句话等了一天,如何不高兴?于是一行人便南出宫门,往那最热闹的廊坊四条迤逦而去。

一路只见处处张灯结彩,花团锦簇,爆竹社火,络绎不绝,人声嘈杂,语笑喧阗,好一派太平世、歌舞升平之景象!好不容易挤到那承办灯会的财主张百万所搭的牌楼前,大家心里都不免暗暗赞叹:两边大梁上,挂着一对联三聚五玻璃芙蓉彩穗灯。每一柱侧竖一柄漆干倒垂荷叶,叶上有烛信,插着彩烛。这荷叶乃是錾珐琅的活信,可以扭转,如今皆将荷叶扭转向外,将灯影逼住全往外照,看得分外真切。窗槅门户一起摘下,全挂彩穗各种宫灯。廊檐内外及两边游廊罩棚,将各色羊角、玻璃、麻纱、料丝,或绣或画、或堆或抠、或绢或纸诸灯挂满。除此处最为豪华外,周围另有无数富户搭建牌楼彼此斗富,只把整条胡同装点得如同李后主词中所云: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真成水晶洞天,琉璃世界。

悦容憋闷多时,这一出来便如野马脱缰,如鱼得水,东钻西窜,专拣人多热闹处去挤,不一会儿就跑的不见踪影。佑樘四下看不到人,不免着急,让凌寒赶紧去找。凌寒却说她原来在此地一天都要逛八趟,还能丢了,跑够了自然知道回来。佑樘看凌寒不动,急道:“不是怕她迷路,怕的是她惹事。她一年来没机会动拳脚,又不知天高地厚,凭那点三脚猫功夫处处想要打抱不平。今晚这么多人难免有些挨挨擦擦之事,她要说人家轻薄与她,一言不合打起来,吃亏倒是小事,闹得满城风雨可就不值了!”凌寒本不愿管这闲事,看佑樘如此着急,只好自去各处乱找。

谁知天公倒是作美,凌寒刚转过街角,就看到一群人围在一处不知看些什么,悦容几次三番想挤进去都没成功,试着跳起来似乎也只看到一堆后脑勺,正急得四处乱转,感觉被人抓住了右臂,自然而然使出一招“顺手牵羊”继而接上续招“太公摆棋。”这两招是自己最得意、也是练得最炉火垂青的绝技,一向是此招一出,所向披靡。谁知今日竟然失手,那人不光躲开,还顺手来了个“罗汉折枝”擒住了她的右手,虽并未使劲,已使她虎口发麻,动弹不得。悦容又惊又怒,琢磨是否应该先告个饶,等他得意忘形时再出其不意制住他,所谓兵不厌诈,哀兵必胜,自己有了准备,不愁收拾不住他。等到抬头看清来人是凌寒,知道纵使诡计也无胜算,马上大叫道:“凌寒,都说好男不跟女斗,你敢欺负我,回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凌寒冷笑道:“你也算得上是女子吗?天下哪有像你这么野蛮泼辣的女子?知道你要回去向皇上告状,我劝你有点骨气,别让人家看不起。有志气的话咱俩就在这里较量一番,你若输了,以后不许再到处卖弄拳脚;你若赢了我,我就权当自己从未习武,以后见到你就绕道走,你看这个条件如何?你可一点不吃亏!你的本事本来就跟没有一样。”

悦容翻个白眼道:“你以为我那么傻?我要真能打过你,你怎会做这赔钱的买卖?你千方百计诱我和你动手,不过是想逼我答应你的条件,从今以后不打人,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呢!”

凌寒看她识破自己本意,犹不死心,继续激她道:“你常说你的擒拿手天下第二,只有你的师兄才是对手,如今你连我都打不过,估计排到第三都够呛!你不会这么容易就认栽吧!”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悦容,想到此事的可能,不由激动地发抖,当下急切地追问道:“凌寒,我不开玩笑,你老实告诉我,你师父是不是自称钟先生?”

凌寒饶是城府深沉,听得此话也不由一惊,脱口道:“你又如何知道?”

悦容听他承认,简直不相信天下还有这等巧事,只语无伦次道:“没想到,没想到,我早该想到的,师父说能打得过我的就是师兄,我真是糊涂”

凌寒看她兴奋得如同得到了天底下最稀罕的奇珍异宝,就算本性清冷凉薄,也情不自禁受她的情绪感染,竟然也有一点前所未有的激动。

元宵佳节早已过去几月,悦容的情绪才渐渐正常。这几个月来她白天缠着凌寒问东问西,晚上逼着佑樘和自己谈论凌寒的丰功伟绩,遭了佑樘的白眼也假装不知,气得佑樘三尸暴跳也熟视无睹,恨不能把自己的师兄当成天神一样崇拜,就差高唱“youaremysuperstar”搞得堂堂天子日日吃干醋,看到凌寒都不知该给他个啥脸色。

只因朝堂上有奏苏松河道淤塞,泛滥成灾,佑樘斟酌再三命工部侍郎徐贯主持治理,无论历时几载务必讲求实效,永除水患,确保鱼米之乡。政务一忙,悦容在后宫便更加闲暇。平日琴不成调,书不成字,画不成形,至于棋嘛,似乎还略有小成,也就是说围棋达到了精通五子棋的程度,象棋知道诸如“当头炮,把马跳”、“双炮一线马卧槽”等等初级口诀。说起来她的象棋乃是父亲所授(当然不是张峦这位父亲),算得上家学渊源。只因父亲是村子里有名的臭棋篓子,偏又下棋成瘾,实在找不到陪练,只好加紧培养自己的女儿,因此悦容棋艺如此也就顺理成章了。琴棋书画都和自己没缘分,悦容便日日愁思,想要发明一种新玩法。所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有一天还真给她想到了---打牌。

打牌估计是今世最老少咸宜、男女皆通的一门手艺。江笑妍在大学四年、工作两年间,几乎是日日操练,技巧日益精进。如今悦容身边现成有傲霜、佑楠(他反正是逍遥王,没一点儿正经事)和师兄凌寒三人,加上自己正好凑成一桌。悦容原来梦想的吃完饭打牌、打完牌睡觉、睡醒了再打牌的幸福日子唾手可得,怎能不激动得彻夜失眠?傲霜看她天天无所事事,想着有个消遣也没啥坏处,倒是十分赞同。佑楠是最喜欢新奇玩意儿,自然毫无异议。凌寒新任师兄,似乎不该拂她美意。于是四人同心、其利断金,竟然利利索索地被悦容拉下了水。

只因急着要开战,悦容特意拣个最简单的“拱猪”牌戏教给他们。凌寒傲霜无可不可,反正一无所知,左不过是舍命陪君子罢了。佑楠出身皇室,到底还算有点头脑,一听这名字就连叫不好---这不是公开造反吗?不光自己人头落地,弄不好还要株连九族。他倒没多想一步:人家凌寒傲霜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儿,没有九族可诛,而当朝天子既是他的同宗,又是皇后的夫族,若是株连起来岂不是连皇帝也一网打尽?悦容只要有人答应陪她玩儿,早高兴得忘乎所以,第一次对佑楠的建议没有嗤之以鼻,而是从善如流地把名字改成“拱羊。”为求山高皇帝远,高乐无人管,悦容又挖空心思找个借口搬回坤宁宫,只把寝宫当成了葡京大酒店,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牌。真是悠闲岁月容易过,乐极不论年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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