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曾郎中这些年忍了许多辛苦,就算家有悍妇,那在外头寻个贴心人也是使得的,只要做得悄声些,不让旁人知道便罢了。
其实小可心中也有这般打算,毕竟眼下还未得功名,正室娘子不好娶,外室却也不难。只是小可和曾郎中一样,囊中羞涩,有心也无力了。”
一番话直说到曾得功心里,他扯住徐瑞,目光中浮现酒色之气:“徐先生,你若想得个贴心人,下官倒有法子。
下官在南水巷有处私宅,还有几个颇懂服侍人的小娘子。不如徐先生改日和下官一道过去,挑上一个两个的,也别带回家惹眼,就在我那私宅里安置着,如何?”
--------------------
邀约
=====================
徐瑞一把拉住他,面露喜色:“曾郎中此言可真?”
“下官怎敢骗徐先生?”曾得功拍了两下徐瑞的手,嘿嘿笑道:“只要徐先生得空,下官立即安排!”
“如此,小可先谢过。”
徐瑞拱手一拜,眉眼间露出满意的神色,曾得功忙扶住他,冲堂外挥了挥手,布菜添酒的侍女快步入内。
两人推杯换盏,闲谈了许久,直到夜深,曾得功才眉开眼笑地将徐瑞送上家去的马车。
马车驶出巷口,徐瑞从袖中摸出一颗醒酒丹,嚼碎咽下,不多时,满身的酒气收敛了不少。
他起身掀掉座上的软垫,露出下方暗格。打开格子,他取出纸笔刷刷几下,飞快写成三个小字,重又把纸笔放回暗格。
马车行了半刻钟便到了徐家。
他出了车厢,同那赶车的车夫道了句谢,这才进门。
车夫打了个哈欠,飞也似地架车回到方宅,从角门进了前院,自去西边的耳房安歇。
余照在房中听见动静,赶紧出来,果然瞧见马车正停在廊檐下。
她忙进车厢内打开暗格,把徐瑞写下的字条攥在手心,三两步跑进方如逸屋子里,关紧了房门才欣喜道:“姑娘,徐公子有信来!”
方如逸接了字条在手中,展开一瞧,上面只写着“南水巷”三个字。
“原来是在南水巷。”
她舒了口气,掀开香炉盖,把字条塞进去,看它焚尽才合上。
余照心里绷着的弦也松了松:“姑娘,幸亏是我们家的车夫去送徐公子,否则这消息只怕也来不了这么快。”
等了一夜,烛火也昏黄了,方如逸拎起剪子,小心地剪着灯花:“家中只有我们两个,办起事来多少不大方便,如今手里有银子,多请几个得力的小厮也是要的,只是他们的嘴得紧。”
余照点头:“奴婢问过魏大哥,他说若想家中的下人不出去乱说,必得买那些能签死契的,将来做事也放心。”
方如逸听得嘴角含笑,回头望她一眼:“你的魏大哥倒是教了你不少事。”
余照脸颊微红,忙起身奔到她面前,伸手去拿她的剪子:“姑娘又在笑我了!姑娘的伤风才好,剪灯花这般费心的事,交给奴婢来做就好。”
方如逸松了手,随她把方中的几盏灯都剪得亮了些。
一时间,屋子里灯火莹莹,房中那些隐在暗处的物什,也随之显露。
方如逸指着不远处的五斗柜:“照儿你瞧,刚才竟没发现这柜子底下挂了张蛛网。”
余照快步走到墙角,提来把苕帚轻轻一扫,蛛网顿时无影无踪。
方如逸的眼底浮上一丝笑意:“我们筹谋了这么久,今日总算把暗处也照得透亮。只是何时扫清蛛网,得好好挑一挑。”
“姑娘想如何做?”
“曾得功要进内阁,自然得顾惜他清流文臣的好名声。”方如逸缓缓地靠在椅背上,目光笃定。“若是京都中人发现,他这‘绝不纳妾’的好名声,不过是个笑话,你说,他的仕途会如何?”
余照搁下苕帚,浅浅笑道:“只怕王家也得弃了他呢!可是姑娘,他那外室陈容容手里那些个同何家有关联的铺子田产,我们要如何才能拿到手?”
方如逸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起身走到床榻边:“不急,我自有办法。”
两人安歇一晚,次日起来,余照请了外头买卖下人的婆子,选上五六个小厮、侍女,签了死契,放在宅中服侍。
方如逸冷眼看着,挑出一个颇为机灵的小厮,名唤毛大树,安排他去南水巷盯住曾得功的车马,这才找出陈容容的私宅。
毛大树是个得力的,头一日,方如逸才叮嘱他想法子和私宅里的小厮打上交道,次日傍晚,他便奔回来,忙不迭地回禀,说自己和好几个看门洒扫的小厮吃过酒,眼下已然称兄道弟了。
一来二去,陈容容私宅里的消息,时不时就送到了方如逸手中。
原来这个陈容容很能捏住曾得功的心,闲时竟然还能缠着曾得功带她出门,去那些个不大会抛头露面的酒肆、茶肆,瞧瞧城中的时新玩意儿。
听说两日后,城南要开一间新花肆,这陈容容便撒娇卖乖,非要曾得功带她去赶热闹。
余照听毛大树说完这个消息,惊得差点端不稳手中茶盏:“姑娘,曾郎中不纳妾的事,可是满京皆知,他怎会如此胆大,居然敢带着外室四处走,也不怕被人瞧见,捅到王家去么!”
方如逸自然知道,曾得功的胆子,到底是怎么肥上天的。
此人虽说出身贫寒,又攀上王家这门显贵的亲家,做人做官多少得低头些。
可暗地里,他终究是背靠元轼这个王爷,手中又握着不少同何家往来的生意,权势和财帛,他是一个都没少,有了底气,胆子怎会不肥?
不过,如此的暗中张扬,终究是河边行走,早晚湿鞋。
就算他再小心谨慎,从前不曾沾湿鞋袜,眼下方如逸得了消息,岂会不推他一把?
“照儿,你今日给王娘子的送个约帖过去,就说我约她两日后去瞧个新鲜玩意儿,但别告诉她是什么,免得失了惊喜。”
余照答应着去了,没等入夜,一张约帖便送进了曾府,辗转到了王书敏手中。
王书敏正在净手,准备用哺食,听见侍女说是方如逸相约,忙让侍女捧着展开。
她扫了几眼帖子上字句,扭过身去对坐在一旁的曾得功笑道:“老爷,如逸妹妹约我两日后出门呢!”
曾得功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搁下手中的书册:“这回她又请娘子去往何处?”
“她没细写,只说做个惊喜。她素来喜欢果饼甜食的,想来多半是张家点心铺子出了什么时新果子,喊我一道过去尝尝。”
王书敏脸上笑盈盈的,见曾得功起身,上前两步挽住他,一同往前厅去。
“夫君,我记得后日你得出门和那位徐先生畅谈,可要备上什么礼?”
曾得功握住她的手,语调柔和:“倒也不用,娘子这般为我着想,为夫心里实在动容。”
虽说夫妻多年,可每每听到如此贴心之语,王书敏总是忍不住红了脸,又欢喜又害羞:
“虽说我王家和江首辅是七拐八弯的亲戚,可这关系到底是远了,没能给夫君的仕途助益,夜里思来,多少有些愧疚。
如今真是好极,那徐先生是江首辅跟前的人,将来他登了科,定是靠着江首辅,夫君以后在朝中办事,也就不止我王家一个靠山。”
曾得功眉头皱了皱,眼底露出些不耐烦,很快按了下去,口中笑道:
“娘子母家自然是我心里最看重的,若无王家助力,只怕我如今也做不上正五品的官。只是那徐先生是江首辅眼下最得力的人,又有才学,明年春闱定能进士及第的,我不好薄待了他去。”
“夫君的心思,我都明白。”王书敏不住地点头。
两人进了前厅,饭菜已然摆好,曾得功先扶着王书敏落座,喊来两三个侍女在她跟前服侍着,自己则做到一旁,露出“只要夫人吃得好,为夫随意用些也无妨”的神色。
哄得王书敏晕头转向,心中直道自己真是嫁了个好夫婿。
曾得功却暗自冷笑。
说来奇怪,他明明做着王家的女婿,在仕途一道上,也得了王家不少助力。
可他心中却最恨王家。
当年他登门拜见王家长辈时,那个罪该万死的小侍女,连杯茶都端不稳,手一抖,竟全倾在了他身上!
他不得已,只能去耳房更衣,外头那件新制的青袍一宽,服侍的王家下人立马瞧见他那打满补丁的内衫。
那会他名列三甲,满京都何人不尊他一声“曾榜眼”。
春风得意之时,本该看遍繁花,却不料被王家逼到这般窘境。
如此羞辱,此生难忘!
便是王家嫁女赠银,扶他青云直上,也抹不去他心中的恨!
如今日日夜夜对着王书敏这张脸,卑躬屈膝地讨好她,听她一声声地唤自己“夫君”,时不时还要提一回王家,提醒他别忘了王家对他的大恩大德。
他只觉得恶心!
曾得功默不作声地吃着饭,听着王书敏的笑语,越发想把王家狠狠踩在脚下。
虚与委蛇地过了两日,他总算挨到了第三日上。
一早他便坐车出门,却不曾往市街上的酒肆、茶肆里去,而是改道去了南水巷。
陈容容正在宅中等着,瞧见他来,面上娇笑妍妍,两条粉藕似的胳膊不住地缠他:“曾郎可算来了,叫奴家好等呢!何时与王爷见面?”
“午后。”曾得功上手胡乱摸了一把,心满意足道:“你这个鬼灵精,一听见王爷约我在花肆见,就非要我带着你去。花花草草有什么好看的?田间地头不都是么!”
陈容容扭着身子道:“奴家就是喜欢嘛,现如今京中哪家的娘子不置办些盆景、花卉摆在房中?奴家也是羡慕她们能出门待客,不像奴家,只能日夜在此处守着,等曾郎偶尔得空来瞧我一眼。”
说话间,她抽抽嗒嗒起来,曾得功忙凑过去亲了她一口,宽下外袍给她披上:“我何尝不知你心里苦,左右我带你去那刘家花肆不就成了。
只一件事,待会去了可不能抛头露面,只在雅间赏花便罢。若是我带你出来的事被王爷知道,就不好了。”
--------------------
撞破
=====================
陈容容歪在他怀里缓缓点头:“奴家只去瞧那些盆景、花卉,别的一概不管,怎会给曾郎惹麻烦?”
曾得功搂着她软香温玉似的身子,心中荡了一荡:“我自然晓得你最是乖顺识大体的,不过今日王爷也去,少不得多叮嘱几句。”
两人出了门,登上马车,将窗帘和车帘遮盖严实,行了不到一刻钟,便到了城南的刘家花肆。
这间花肆今日是一头回开门迎客,大门前车来车往,热闹得紧,打眼一看,下车的全是京中贵眷。
曾得功毕竟带了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出来,不敢大剌剌地当着众人的面进门,便让车夫驾车去了花肆后门,避开廊下的公子、姑娘,飞快进了早就定好的雅间。
此时正值初冬,花肆庭院里的早梅生了烟霞似的红骨朵儿,星星点点地点缀枝头,引来不少赏花之人。
曾得功的雅间在一楼,若是推开窗去,便恰巧能瞧见红梅。
可他自是不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