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凉了,汤也凉了,没有人动筷。
柯柳姿焦急徘徊,如无头苍蝇满屋子乱转,时不时站在阳台上往外眺,就盼着熟悉的身影出现。
林有才被晃得烦躁,“哎,你别晃来晃去的,整得别人七上八下的,都没底了。”
白烟升腾,温吐出的圈圈云雾把林有才的模样缭绕得模糊。
耳边环绕着柯柳姿的声音,“你这人心肠怎么这么硬,那是咱们的女儿啊,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抽烟,我看你根本就不担心南嘉。”
说着就要上来掐林有才叼着的香烟,林有才躲闪着,一顿愁,“谁说我不担心了,这不是还没到时间嘛,也,也不是说很晚,兴许等下就回来了。”
柯柳姿急得快哭了,扯着他的领口,“等一下?还怎么等,再等下去……就怕女儿都要没了。”
林晚谦眉头发紧,一言不发坐在餐桌前,瞳仁清眸衬映着他们夫妻二人,唯独没有林南嘉。
这不妥,林晚谦都到家了,林南嘉还没现身,更何况高一的课程安排并不多,南嘉每日放了学都是往家里赶,不会在没交代的情况下擅自跑去同学家里。
林晚谦这一坐连晚自习都没去,他说:“不能再干等着了,我沿着南嘉放学的路段走一遍,再没有消息就要报警了。”
柯柳姿听见“报警”二字,当下就要撅过去。
后来打破这压抑气氛的是林有才的手机铃声,林有才摁灭了烟支,心情复杂地接了电话。
他光拿着手机贴耳,话却说不出来,听筒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人说了挺久,林晚谦听不清,心跟着揪得紧紧。
忽然——
林有才双眼瞪得赫然,盯着柯柳姿看,吐了几个字,“……是派出所。”
三言两语没法在电话里说清,三人打车往派出所赶去,进大门后给办事民警报了姓名就被带去调解室,那里头乌怏怏地坐了七八个中年人,男男女女指着对座的人破口大骂。
对座仅林南嘉一人,她垂着头不语,长秀发顺滑而下盖住了她发白的脸色。
就这么一眼叫人心疼得不行,林有才夫妇心都在滴血。林晚谦头间发紧,深深地换了口气。
民警一进来就拿着手里的文件夹拍门,不耐说道:“安静安静,七嘴八舌的都当是你们家啊?这里是派出所!守点纪律成么,还有,怎么进来这么多人,小刘怎么办事的啊,不晓得管管呐。”
接着,这名警察同志为了维持秩序,现场清人,对方只留下两人,林南嘉还未成年需得监护人在场,林有才柯柳姿能留,林晚谦不能留。
听到林晚谦不能在场,林南嘉猛地抬头,那哭肿的核桃眼登时蓄满了泪水,“哥……”
泪水“哒哒哒”落得很凶,她满眼氤氲,看不清林晚谦的样子。
只是门一开一关,很多人散出去了。
林晚谦仿佛胸腔被狠狠撞击,一时无法平复下来。
但所幸,南嘉安然无恙。
调解有序进行,柯柳姿打着十二分精神在听。
原来今日林南嘉放学回家的途中经过苏坂里小路,骑着自行车在路口右拐,稍不留神被松散的沙面滑倒了,整个人摔下了车。
前头正好有个老太太也滑倒了。
而林南嘉忍着疼痛,急急去扶人。老太太那皱巴粗糙的手掌反手一抓,把骤不及防的南嘉一并拉进纷争里,被讹了。
老太太的孩子文件函来。”
“哎呀老板,不至于啊,”梁赞看不下去了,“小姑娘家嘛说话莽撞别一般计较,就是出了这事急的,大哥你这一脸福气相心地好,就帮个小忙,我们自个儿在旁边看几分钟,不耽误大哥做生意的。”
梁赞呵呵哈哈地笑,右手顺势搭上老板的肩膀,老板不领情地耸开了,喝道:“你小子别攀亲带故的,你说几分钟谁知道拖着是不是赖着不走,看个把小时,话我放这儿了,这忙不帮,赶紧走。”
梁赞还在坚持,半步不见退,他竖起手指,“三分钟,就看个三分钟,老板,说三分钟就三分钟。”
“出去出去,不听你们说的。”老板不耐烦,他摆手就赶人走。
林晚谦说:“老板你开门做生意,我们学校学生常年打印资料,拍照的,这事拜托你帮下,我们在学校都会替你的店铺做宣传,多让人照顾照顾你的生意。”
梁赞接着说:“是是是,我家七大姑八大姨多的是,都来帮衬。”
老板嗤笑一声,“这话我听多了,听到耳朵流油,出去,赶紧出去。”
张开的两只肥臂赶人,几下就把三人推到门外。
梁赞在空隙里转念,他试探性提出,“大哥,这忙不让你白帮,我们谈个价位得了,你看怎么样。”
老板手臂一顿,面色复杂,这几句话只透露一个信息,那就是钱,很明显老板动容了。
林南嘉从小到大塑造的三观里,就是善良,这个世界的人理应都该善良。当看这老板起了贪钱欲念,她嫉恶如仇,高声说:“什么价位,不给他,给谁也不给他。”
这下真谈崩了,老板怒道:“滚,滚出去,今天你们就算去叫沉檀市委书记来,老子也不调视频!滚滚——”
就这样三人被无情地轰出玻璃门外,登时都沉默了。
再待了一段时间后,林南嘉冷静下来,束手无策地跟着林晚谦张贴寻找目击者的印纸。
梁赞坐在电动车上,没去帮忙,看着林晚谦两兄妹贴得认真。
能用钱解决的事,在梁赞眼里都不是事,他家不缺钱。但这话他不敢在林晚谦面前说,毕竟每家每户的条件都不一样。
林家要是手头宽松,说不定三万块直接当丧葬费棺材本打发老太太这个老乞丐,既然都不愿意花冤枉钱给老太太,那让他们给点照相馆的老板,估计也行不通,梁赞没辙了,但这事他还得帮,还要帮。
林晚谦捋了捋纸张,渐渐一路贴过来,贴到梁赞的旁边,梁赞抬头凝视他的身影,问他,“下一步你打算怎么着?”
“看看能不能让派出所的民警帮个忙。”林晚谦低声,已然没有底气。
“难,我看难,你看他那德性,”梁赞指着照相馆里面坐着的人,“完全不通情达理,这人也不知道经历什么,心这么硬。”
林晚谦贴完默默走开了。
梁赞拨了宋仁的电话,一通就说事,“来,有个事帮我理一理怎么做。”
宋仁以为自个儿又得充当家长的角色去学校,没由分的说:“怎么啦这是,是哪个老师请家长啦?你今日又犯了什么事,来,你先给我说说我好有个心理准备才行。”
“没犯,我课都去上呢,能犯什么事。”
课都没上才是事啊!
“你,你又逃课了?”宋仁激动问他,眼珠子转溜了下,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逃课就逃课,难不成还要翻老黄历挑日子再逃,我有事找你,你别扯远了,我拉不回来。”
梁赞简单地给他说了事后,问他:“你看这咋搞。”
他低声说着话,眼神时不时瞟向林晚谦,生怕被他们听见半分。
“咱可以在所里找人,用的梁总名义。不过,就是这事办成了,人情债少说得被记一笔,”宋仁顿了下又说:“这种小事还是不要劳烦上一辈的人,我觉得第二个法子适合你。”
“什么第二个法子?”
“给那人塞点好处啊!能给笔钱解决的事最轻松不过了,解决不了那就再给一笔。”
好主意
梁赞深深点了点头,那找谁来合适呢。
“你来,我给你报这家照相馆的店名,就是间个体户,你找找上头电话信息,联系到人了该怎么办你就怎么办,知道不?”梁赞眼皮子一抬,“对了,我同学也在这儿,记得叫那个胖老板嘴巴闭紧了,只管放人进去看就成了。”
宋仁爽快,“成,这就开搞。”
梁赞不放心的添了句:“让他别把事给抖搂出来,千万不能把我给供出来。”
梁赞帮人还畏手畏脚的,宋仁饶是想不明白,“得嘞,你放心,这一天天供你差遣东差遣西的,脾气都练成了,什么事没办妥过。”
“啊行了行了,事办成了你再来讨功劳,你别现在这么早就吹上了。”
挂完电话后,梁赞若无其事地陪着他们着急。
中途林晚谦想去趟派出所时,都让梁赞给稳住了,梁赞磕磕巴巴地说:“等等看那胖子会不会回心转意,说不定回光返照,长了良心做个人。”
林晚谦回他说:“你一开始说的‘难’,现在又抱着这个希望来了。”
“我,”梁赞被话噎死,“哎哟等等又不怀孕……”
梁赞开始掐表看时间,有些乱了节奏,但既然把事情吩咐下去了,怎么也得守到店老板出来,也就一再绕弯说话来稳一稳林晚谦,没让人走开。
电话挂断后的第八分钟,照相馆的玻璃门映出了一个黑影,接着门一开,老板探头出来,风风火火出来寻人,看见林晚谦就在门外不远处,忙招手喊道:“诶,小弟小妹过来下。”
林晚谦驻停在原地,看着人没动。
老板走前几步还在喊:“小弟,刚不是说要看监控嘛,我这会儿有时间,来,过来吧,我给你播一段。”这语气比方才温和了许多,恨不得掐一脸谄笑。
林南嘉发了懵,她肩侧贴着林晚谦,虚虚的说:“哥,他转性子了?会不会有诈啊。”
林晚谦顿了顿道:“哥心里也没谱,但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只要有一丝希望,还是要好好把握住。”
“嗯,这点我跟你想到一块儿去了。”梁赞往日顽劣的嗓音生了蛊惑。
林晚谦凝视着他,深深望进梁赞漆黑的眸底,在坚定的注目下仿佛得了一脉支撑。
梁赞会支撑他,这是什么念头?
梁赞抬手搭上林晚谦的背,催促道:“走吧,我们过去瞧瞧。”
店里,他们三人齐齐趴在监控前研究。
这监控机子不旧,可视范围足够,恰好出事时太阳还未西落,清晰得很。起初在17:27:43,老太太独自走在路上,林晚谦手指一路随着老太太的走路轨迹在屏幕上游移,等她经过沙面时扑通一下就滑倒了,挣扎着一直没起得了身,这时周遭没人经过。
视频播到17:29:12,林南嘉骑车经过了,轮子磨过沙面也摔上一跤。
两人相隔一米距离,没有挨上,更别谈是碰撞。
甚至,林南嘉起身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扶人,连单车都无暇顾及。
梁赞狠拍了一下桌面,声响挺大,他痛快喊道:“漂亮,这记录仪能拿来自证了。”
这一拍把全程紧张忐忑的林晚谦给吓到了,但很快他又平复下来,觉得整个人瞬间轻松了许多。
林南嘉攥紧小拳直挥舞,涩声道:“终于,终于可以证明我的清白了,哥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你看到了吗?”
话还没能往下说,她泪流满面,这两日装载了一肚子委屈全都宣泄出来。
“看到了,我们南嘉当然是无辜的,谁都知道南嘉最善良了,”林晚谦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把监控片段拿回去交差,这下可以出口恶气了,一定要让他们给你道歉。”
他们录下片段准备通知爸妈到派出所汇合,人刚匆匆走到门口就让店老板给拦了下来。
林晚谦眯了眯眼,这是又转性子了?
没成想老板挠了挠圆滚滚的肚皮,嘿嘿笑道:“既然你们要去派出所,那怎么能少了我这个提供证据的人物呢,我去吧,让我去一趟,就当给你们作证。”
难得他要帮忙,林晚谦就是觉得古怪也没法说什么,倒是梁赞嗤笑了一声,心里想着有钱能使鬼推磨这理。
在派出所里,二次调解开始,林有才有了证据,底气都足了许多,说话跟敲击大钟似的洪亮,再加上还有照相馆老板破天荒的配合,把对阵的老太太家怼到哑口无言,只能粗红着脖子干瞪眼。
林南嘉因为这段视频心境更是经历了趟过山车,不仅如此,别人对她的态度也是,办事的警察都在夸奖她心善单纯。
她信了所见的美好,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也重拾信心,这世上就是好人居多,梁赞帮她,店老板帮她,办案的民警也帮她。
这事处理到傍晚,老太太一家给林南嘉道了歉,还让警察给训了一顿。
尘埃落定了,林晚谦也要回学校,再者说梁赞一个人还在外头等着,他跟柯柳姿提了一嘴就要离开。
医院的铁门被轻轻推开,梁赞坐在外头玩手机游戏,眼角察觉到了异样,就见到林晚谦风尘仆仆地赶到他面前,碎发微乱,鬓角还有因为跑动渗出的薄汗。
手机息屏,梁赞笑了笑,“结束了?”
“嗯,我先出来了,今天多亏你的帮忙,”林晚谦正色道,“阿赞,谢谢你。”
梁赞一听这话,倏地脸就红了,不好意思地摆手掩饰,“怎么突然间这么正经了,你,我说你对我就别那么客气了,整得我多不自在。”
“好,那不说了,回学校。”林晚谦心情很好,他摸着车把,努了努嘴道:“梁师傅,载我去田一中学多少钱?”
梁赞贫嘴道:“玩的什么角色扮演,像我这么好看的帅哥顶着这样的脸怎么可能当师傅,下海还差不多。”
说着还把挂着的唯一一个黑色头盔提起来,顺手解了头盔系带。
林晚谦看了他一眼,“载不载,不载是吧?不载我走了……”
“载载载,急什么,说两句就要走人。”梁赞拿眼瞪他,双手捧起头盔直接套在林晚谦的头上。
“重……”林晚谦闷哼一声,他不习惯。
梁赞顺着系带想给他扣上,碰着林晚谦下巴时,他瑟缩了,眼神闪躲,“那你自己系好。”
林晚谦没有发觉到异样,看他长腿一跨上了车,头上没有东西护着,“你的呢?”
梁赞没脸没皮地回他,“不要压到我帅气的发型,我发蜡日本进口很贵的,挖一坨都要肉疼,你长得没我好看,你来戴。”
这话不过是用来堵林晚谦的,他花钱从没心疼过,毕竟有个专注搞事业的爹娘,保他在这个年纪尽享荣华富贵。
“嘶——”林晚谦听进去了,不屑地发出声响,闷头坐上后座。
梁赞可谓是奔波了一整日,从听信东子的话在长坂里绕弯路开始,又在苏坂里找人,接着就是在林家和派出所之间跑动,梁赞完全遗忘一点,他炸街的电动车是需要电量维持的,他跑了一天,这么点电量从派出所回田一中学,骑着骑着,半路就熄火了。
扭不动了,他的电动车。
林晚谦觉得也太不走运了,身子前倾,头往前凑,“不行了?”
这话听着别扭,梁赞沉声道:“是它不行。”
再次启动也没见反应,梁赞当舍即舍,“没办法了,这车有它自己的想法,勉强不来,就丢到路边去吧。”
俩人双双下了车,梁赞使了点力把它推靠在路边,拿起手机拍照,像是给谁发着消息。
林晚谦满脑子想的晚自习,看梁赞手机塞回兜里就要走人,他一把抓住梁赞,“不把车推走吗?等下会不会有人搞破坏或者把车推走了?”
梁赞愣了愣,抽回了手,“不碍着人就行,我叫了人来,这辆破车会有人来推回去的。”
那个人除了苦逼的宋仁也没有谁了,梁赞给宋仁发了信息照片和定位,交代好后,四处张望带着林晚谦要寻一个休息吃饭的地方。
“那我们可以丢下这个车不理,直接回学校自习了?”
林晚谦这脑回路时刻清醒,这时候还想着回学校自习,梁赞不得不佩服。
他听出林晚谦话里夹杂着一丝期待,觉得不能再走远了,要生生掐灭这点希望的苗头,把它扼杀在摇篮里。
梁赞立马回头,反口道:“开玩笑,你以为真的不用守着啊,这是我的宝贝,我得看着它直到有人来拉走,我才安心。”
破车是他说的,宝贝也是他说的,林晚谦看他说话跟嗑药的一样,颠三倒四。
像林晚谦成绩稳定的,少上一节自习也没有多大影响,梁赞有私心,就想激将法把人留一下,“你不用在这里陪我守着了,你赶紧打车回去上课吧,它没电全赖我不走心,一心就想替你把问题处理好,结果到处兜路还绕错,不过就是骑了一整天的时间,好几个地方来回奔波。”
林晚谦心里的愧疚愈深,压根不敢再说其他,“你是为了帮我才搞成这样,我不可能丢你在这自己跑回学校,你要在这里守着,那我就陪你在这里守着。”
梁赞心里一暖,觉得他真好。
手机叮的一声,来信息了。
梁赞打开,是宋仁发来的:「好的,五分钟后到」
梁赞一看信息,神情复杂。
这宋仁办事要不要这么卖命,效率要不要这么高,他好不容易逮到林晚谦单独相处的机会,如果宋仁这个时候出现把车拉走,那他岂不是前功尽弃,得跟着林晚谦奔回学校去了?
他还未深究自己为何要与林晚谦独处一阵,就忙着给宋仁回复信息了。
他摇了摇头,手微微颤栗,仿佛和时间赛跑着生怕宋仁下一秒就杀到面前来,「走,你走!」
「???」
「兜一个小时再回来拉车」
「呃,好吧……」
「不行,一个小时不够,兜两个小时再回来…」
「……要不明天再拉得了。」
「明天拉?那我今晚就没了,你贴寻人启事找我去吧。」
「好的祖宗,两个小时后再去拉」
梁赞手机塞回兜里,“刚说到哪了?”
回想好一阵子,才接着说:“哦,不就是骑了一整天时间,陪你办妥——”
“行了,你别说了,”林晚谦听得辛苦,句句说在他心坎上,“我说了陪你等。”
梁赞半眯了眼,狐疑地问他:“你真不回学校自习了?”
林晚谦面上毫无波澜,“嗯,不回了。”
他们进了路边的一家便利店吃公仔面,这跟梁赞一开始预想的晚餐差远了,可他没办法,这附近只有这家吃的,任凭小嘴再刁,演戏也得演全套,他一进门嚷着要找个能盯着窗外那辆破车的位置。
跟林晚谦在店里边吃面,边守着车。
沉檀的夜晚还是热闹的景派,路灯倏地一路点亮,暖色的光照在地上,投射许多往来的影子。
他们低头吃着面,聊着话,时不时抬头望出窗外,就如同他们置身在昏黄的路灯下畅聊。
店里人来人往,人聚人散。他们筑起仅有他们二人的空间,像故友亦像知己,恍惚间对视的一霎,梁赞觉得林晚谦像上辈子就跟他交好的人,有他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脸。
“你们兄妹俩感情真好……”梁赞溜了一口面,由衷说着。
特别是林南嘉出了事,林晚谦巴不得自己上去扛着所有,全程都陪着无助的她。
林晚谦咬了口丸子点点头,“嗯嗯,她是我的妹妹,是爸妈送我的礼物,所以我很宝贝她。”
梁赞撇了撇嘴,忽然有了点情绪。
林晚谦问他,“你是独生子吗?”
“不是。”梁赞抬头看他,嘴唇抿笑成一线,有些许勉强,“我有个姐姐,”他把情绪敛得干干净净,龇牙咧嘴道:“我姐性格很虎,人凶巴巴的,没脑子,在家除了打我就是揍我……”
听到这里,林晚谦没忍住笑出声了,笑得身子发颤,完了觉得梁赞小可怜,他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笑你的,你刚刚说话表情实在太逗了。”
梁赞不以为意,接着说:“梁思谈她的名字。我一直没感觉到她疼着我,很大的原因在于我是被她抽大的,不过听我妈说我姐小时候也很宝贝我,还要学着大人给我推摇篮,她个头不够高就搬凳子站上去给我摇,结果整个人站不稳往后倒,摔到头了,缝了十几针,现在后脑勺还留着疤。”
林晚谦怔了怔。
梁赞盯着林晚谦好看的琥珀眸子说,“这些她从来没有提过,还是我妈妈无意间提起的。”
林晚谦手里立着筷子,安静地听着。
“我妈妈说,后来我姐姐还是会偷偷站在凳子上去给我推摇篮,可怕吧?”
月色透过树荫,替换了路灯的橘色,银光温婉地洒在这片土地上,林晚谦轻叹了气,望着外头的皎洁静好。
“不是可怕…她知道这样会受伤,摔疼了还是要去陪你玩,她是打心底里疼爱你,最起码我感到很震撼。”林晚谦为之动容,这种天生自带的手足之情才是最触动人心的。
“可是她从没有过问我的学业,没有担心过我,没有依赖过我,我们不像你和你妹妹南嘉那么亲密,甚至都没怎么交流。”梁赞内心深处是认同林晚谦的说法,可他感受不深时,又纠结着会去反驳。
林晚谦劝诫他:“不是这样的,疼爱表达很多样,她表达的内敛深层,不代表不在意你。也许需要你用上很长的时间去接近,或者需要你敞开心扉先踏出第一步去对她,才能感受得到。”
他不厌其烦举了许多例子,给南嘉买了小礼物,怎么关心南嘉,怎么照顾南嘉等等,让梁赞试着主动去关心梁思谈。
末了,他还说:“我和南嘉的相处模式和表达方式不同于你和梁思谈,都不代表她不疼爱你。”
今夜的林晚谦不似满腹心事,他对着梁赞说起很多小时候秘密,没有平日里清冷的一面。
“我小时候也不省心,舅舅来家里做客,我偷偷把他的鞋子丢到楼道去,后来给我妈妈发现了,吊起来就是一顿打。”
“你?”梁赞拿手指着他,惊讶道:“看你人模人样的一脸正经,看不出你还能这么皮。”
林晚谦低声笑道:“是吧?关起家门没少被抽,抽着抽着还真人模人样了,我得回去好好谢谢我爸妈。”
他们吃完就到外头散散,吸一口神清气爽。
梁赞喜欢听他聊很多故事,他的神情他的眉目,比月色还要美。
秋风萧瑟起了一阵,林晚谦发丝动了,梁赞伸手揉着他的头,挡住了风袭,柔触的发丝抚过他的掌心指端,萦绕着那点朦胧的暗昧,恰好搔在梁赞的要害。
他把林晚谦的头发揉乱了。
林晚谦摸着头,迷惑地看他,一把拍掉他的手,“你的头发打了发蜡不能压,就能压我的啊?”
梁赞找了个很好的借口,“摘头盔的时候,也不知道理一理头发,顶着鸡窝和我聊了一晚上,我实在忍不住。”
林晚谦没理这话,他想到了什么,“你是从一开始就选择相信我的话来帮我,就没想过有可能是我妹妹碰倒的人?”
“嗯,”梁赞想了想,“你这么善良,你妹妹也一定很善良。”
善良?
林晚谦神情凝滞,他并没有在梁赞面前有过什么善良的举止。
扶老奶奶过马路这辈子都没有做过,沉檀市没有那么多老奶奶,也没有那么多爱过马路的老奶奶。
“你怎么断定我善不善良。”
“好说,”梁赞凑近脸,狡黠使坏一笑,他哑着声问:“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猫?”
宋仁安排人把梁赞的电动车拉走,又开车把林晚谦送回家。
林晚谦刚下车走人,前一秒还笑吟吟的梁赞立马换上一副鞋底招呼的嘴脸,“说了让你迟两个小时来,两个小时还没到点你就出现了。”
他瘫在车后座散成烂泥。
宋仁嫌他烦,一路上揪着这事不放,“也没差多少。”
梁赞哀怨地看着他,“就差了。”
“你叔我不是神,哪能掐得这么死。”车内静默好一阵,宋仁叹了句,“你刚那个同学挺不错的啊。”
听到这句,梁赞腾地坐直起来,他抱着驾驶位的靠背,笑着问道:“哪里不错啦?”
宋仁认真细数,“人讲礼貌,说话不急不躁,性格看起来就挺好,还生得好看……总之就很不错。”
梁赞心里头美滋滋的,忽生得意,“是吧?我也觉得,而且他在学校成绩一直很好,回回考试都得个年级第一,连我们学校的校园网到现在都还挂着他的个人介绍呢。”
宋仁一脸“我夸他,干你什么事”的神情,他说:“看来田中的水养人,培养出一个这么优秀的学生。”
这句话梁赞不爱听,嘟囔道:“得,别给学校贴金啊,这跟学校没关系,是他本来就好得不得了。”
宋仁当他是崇拜林晚谦,“是是是,你说啥就是啥。”
这时面前闪出一家专柜店,梁赞愣了片刻,叫了停,“掉头回去那家店,我去买样东西。”
“啊?”宋仁一看不得了,那可是国际化妆品牌的专柜店,梁赞怕是偷偷谈恋爱了。
就在梁赞进店的空隙里,宋仁还在揣测这娃以后走的是痴情男路线还是渣男路线。
梁思谈无精打采地坐在沙发上,摊着一本英语读物。
“咳咳,我回来了。”梁赞进门放声大喊,他是喊给梁思谈听的,但梁思谈没有移开眼,只翻了翻书页。
梁赞悄悄观察她,难得今日亲姐不躲房间了,看起来状态好了点。
宋仁于心不忍,瞅她这样子像是还没从那通残忍的电话里走出来,他看了眼梁赞,幸好完全不知情,他只希望梁赞别开声去招惹她。
梁赞走过去,丢了个袋子在沙发上,回身时连裤脚都甩得很是洒脱。
袋子弹起来把梁思谈吓了一跳,“你!”
但在见到礼袋精致包装的那一刻,怒火瞬间被浇灭了。
宋仁了然一笑,讶异梁赞竟然能贴心地给梁思谈买礼物,这还是他头回见梁赞脑子开窍,宋仁欣慰地眨着眼,收收情绪。
梁赞的想法很简单,梁思谈减肥,甜食送不得,女孩子的衣物,不会挑,想来想去就去看化妆品,结果化妆品种类也繁多,那就润唇膏了。
大热天收了亲弟送的一支润唇膏,梁思谈拿着礼物哭笑不得。
她轻闭了双眸,这些日子对一家团圆的希冀,日日一波三折的伤感怅然痛切,都在这个小礼物上融化了。
再睁眼时蓄满了泪水,她吸了吸鼻,“你买润唇膏给我?”
梁赞背对人看台历,看得认真,明明上个月标了记号疾风看到哪一集,怎么台历上没有了。
他满脑子都是疾风tv,哪里留意到梁思谈情绪没收住,懒洋洋地来了句:“涂一涂你的血盆大口,干巴巴地看着挺吓人的。”
宋仁面目狰狞扭曲,好好的一张脸怎么就生了这副嘴。
梁思谈气上头,手横着抹一把泪,“你给老娘滚……”
拿着润唇膏就砸过去了。
梁赞挨打习惯了,闪得比猫还快,直往弧梯上跑。他想林晚谦不懂,梁思谈真的很虎。
宋仁装作没看见,进厨间找阿姨炖个汤喝。
梁思谈垂首又抹了把泪,默默把润唇膏捡了回来。
过了几日,闷热的蓝天又重压下来,不似金秋,倒像盛夏的虚幻迷离。
梁赞趴在桌上睡得正香,林晚谦轻轻晃着梁赞的肩,一贯温和地语气唤着:“阿赞,阿赞…上课了。”
梁赞睡眼惺忪,揉着眼问,“什么课来着今日。”
“美术鉴赏和绘画,”林晚谦说,“我们要画画了。”
高三怎么还有美术课,不是停了吗?
梁赞挠了头,不明就里。
可是真的有老师给他发了素描纸和水彩纸,用笔颜料整一套工具该有的都有了。
这么齐全,但他本领没这么大啊!
梁赞稀里糊涂下笔。
林晚谦低头看他画,良久疑惑地问他:“你为什么画我?”
梁赞仿佛被盯穿了般,下意识反驳道:“我没有画你。”
胸口却是扑通扑通的跳。
“明明就是画我,你看这眉是我,眼眸是我,鼻梁嘴唇都是我,阿赞你在画我。”
林晚谦一个个指过去,势必要拆穿到底。
梁赞在恍神时扫着林晚谦的眼睑,他移不开目光,许是绘图多了,惯性地描勒着人物的五官轮廓,这会儿比平时多了几分萦心,只见林晚谦柔睫微微上翘,不说话时薄唇红润明晰,顿生了一颉芳泽的心思。
“……阿赞?”林晚谦还在唤他。
梁赞不忍了,抬手盖上林晚谦的后脑勺,不顾他的茫然无措,强行印上他的唇,甜甜的香香的,他咬着人,一再蛮横地汲取,与林晚谦交错着舌,他们没有尽头没有浅尝辄止,梁赞怎么也不愿停。
吻得林晚谦喘不过气,梁赞也喘不过气。
下一秒,梁赞在黑暗里弹坐起来,他抹了一把额头,全是密布的汗。
他裤子湿哒哒的,这原本也很正常,没什么好论,哪个男生在钻石般坚硬的年纪不泄泄火。
可不正常的是梦遗对象竟然是林晚谦。
套用一下肖张告的口头禅,“我擦——”
梁赞不得不正视自己,他的人生有必要这么刺激吗?
他疯狂地回想,白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夜里为何无端端做了这样的梦。
抛开钉死的性别不说,这个梦还是让他尝到甜头,就……挺爽的,唯一气不过的点是梦都梦见了,怎么没梦见进一步的内容。
最近两人也没什么事发生,梁赞思忖着会不会是因为前几天鬼使神差揉了林晚谦的头?
哪只手摸的人?
他看着不中用的右手,忽然起了发丝搔在掌心痒痒的触感,他的小弟又一次不争气地抬头了!
救命!
他现下明明是清醒的,脑子清醒,身子也清醒。
那怎么会——
他内心出现了两个小人。
黑色小赞蔑视他:变态吗梁赞,大家把裤子一脱,都是带把的,说不定放首dj,比比长度,还能纵情甩起来。
梁赞抗拒起来头摇得更猛了,要是能绑上两条小辫子,那拨浪鼓是震天的响。
白色小赞感叹说:那可是林晚谦啊。
黑色小赞接着论:你本来就喜欢女的,你想想你手机里百来g的日本大乱斗,你再看看你电脑硬盘几千g,个个都是老婆,你怎么可能喜欢男的。
梁赞一愣,头点个没完,是是是,都是老婆。
白色小赞太弱了,继续那句:那可是林晚谦啊。
黑色小赞无情地说:两个男生在一起不会幸福的,带不出去见不得人,他不会生孩子,不会洗衣做饭,不会撒娇示弱,说不定只会跟你挥拳斗殴。
这黑色小赞绝对出自大清王朝。
白色小赞扶着额角,哭笑不得,最后还是那句:那可是林晚谦啊。
黑色小赞:懒得跟你论,弱鸡
它看梁赞,眼神意味深长。
末了,梁赞点头如捣蒜,开口说:那可是林晚谦啊。
黑色小赞,卒
白色小赞,胜
房内寂寥,没有半点声响。
林晚谦今日上学的时候没有在路上见到梁赞,有点不习惯,打铃的时候,梁赞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出现了。
毫不夸张地说一声,梁赞的黑眼圈掉到嘴角来。
梁赞挎包一放,上课。
这节英语课上得人犯困,老刘的英语课是越讲越枯燥,领读时带着地方浓重的口音,梁赞有心事,没回神时一直盯着老刘由春末穿到初秋的t恤。
“这个模样昨晚是给谁榨干了,”课后休息,肖张告回头和他说,“一滴都不剩了吧。”
梁赞学习到凌晨这个可能性不是小,而是没有。别说高三,就算是高四高五以他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性子,肯定不会熬夜学习。
这荤话说得,梁赞站起身来抬手扬扫下腰,说:“老子高压水枪,要不要求爹滋你一脸!”
“我擦——得嘞还是您会说,告辞,”肖张告抱拳,回过头去后也不知怎的,笑着揶揄了句,“林晚谦怎么跟你这种人玩得来。”
林晚谦被点名了,只听见有人喊他,其他一概没听进去。
他抬眼,无声地做着“啊?”的口型,看看肖张告,又看看梁赞。
梁赞朝右倾过身子,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留给林晚谦一个决绝无情的背影。
古怪,林晚谦想不通。
从踏进班门开始,梁赞像故意避开他似的,眼神飘哪儿也不往他这儿瞅,一瞥交眸都是匆匆虚晃敛目。
林晚谦在课堂上翻找着习题册,手稍稍抬高了点,就能感受到身旁的人一下子弹开了。
怎么了——
是身上有刺扎到你了?还是印堂发黑吓到你了?亦或说我是古希腊的da,叫你看上一眼能石化?
如果这些都不是,林晚谦不明白,那梁赞怎么了。
梁赞背影着实残忍淡定
殊不知另一面,面目狰狞,慌得十指乱舞,身躯僵直。
想到那个梦,梁赞更迷茫了。
年年国庆七天假,今年上了高三缩了一大半,只得三天。自习课时金老师贴放假通知书上栏,班里同学怨怼声四起,“哇”声一片,“才放三天假……”
林晚谦翻了蓝色厚实的笔记本,前两页就是今年的日历,他用红笔在“29”圈起来,后天是29号。
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十一假期的人不少,林晚谦想着的是新一轮的月考眨眼就要来了。
“你们这个班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重点班,”金老师恨铁不成钢,“都上了高三还想着假期,等你们上了大学,要放假多少天就放假多少天,没人管你们,还没考上大学就别想着享福。”
梁赞埋头嘟囔着,“点了酒精灯,把旋塞打开,”他正绞尽脑汁做着卷四的化学实验题,“反应的化学方程式就是2个氯分子+2个……”
林晚谦也打开卷四,看那道制取氯气的实验图看了很久,出神了。
梁赞今天很安静,林晚谦在这没来由而弥漫的尴尬里想,梁赞只对他很安静,跟别人……并不会。
梁赞午间没有找林晚谦一起吃饭,跟秦大川他们几人去的校外吃。
回来的时候,几人的打闹声响彻整个走廊,林晚谦腿猛地抽搐了一下,趴在桌上的那一觉被惊醒了。
仅仅几分钟枕得手都麻了,他微微偏头看人,先是肖张告几个走进门,后头跟着的是高美珠,秦大川和梁赞。
高美珠说话豪迈起来就像个汉子,边走还边跟秦大川打架,追赶的脚步声沉响。
梁赞一进门就看着最后一列的位置,俩人那点对视微妙的苗头刚触上,他就扭头跟高美珠高谈阔论去了。
他看到这张脸会慌,看到唇会想起那个梦,心揣不住地要往外跳。
梁赞意念挣扎,他喜欢女生,他只能喜欢女生,不喜欢男生。
这个意念于躯体里支使他去感受对女生的心动,面前就是高美珠了,她刚剪了个清凉的头型,发上还有点薄荷凉味。梁赞做了可怕的事,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准确来说是搓,粗鲁得很,劲儿很大。
跟林晚谦的完全不一样,丝毫没有眷恋的感觉,他不喜欢。
梁赞的手弹开得飞快,跟扎到刺似的。
高美珠哑然片刻,头发全乱了。
梁赞嫌弃地看了眼手掌,还往旁边的桌上来回搓手,急道:“好恶心,你没洗头吗?”
“你才没洗头,我昨晚才洗了,你搓我的头做什么,还,还搓掉了我几条头发,”高美珠怔怔地抓起掉落在肩头的发丝,一条两条三条四条,“梁赞!我头发本来就稀疏!”
秦大川瞪大了眼,他捧腹大笑道:“哇梁赞你变态啊,口味这么重,连男人婆都不放过。”
高美珠反应过来之际是想去抽扫帚和梁赞打一架的,听见秦大川这么说,转头抽秦大川去了,“让你笑,让你笑。”
梁赞默声吃瘪,在寂寥几声里望着趴在桌上的人,林晚谦正偏头看着他,有点忧,眼眸逐渐晦暗。
他怎么了?
林晚谦收回目光,闭上眼睛回正了头,他枕着双臂,把脸埋得更深了。
那是不闻不问,小憩的状态。
高美珠收拾完秦大川,又扯嗓子去警告梁赞,“我告诉你,高三了不要对我心怀不轨的,你等老娘上了大学你再来追,听到没有!”
肖张告在座位上看戏,看得嘴巴合不上,他托了托下巴,鼓掌喝彩。
“我喜欢你?”梁赞也激动,他看了看手,痞笑道:“阿告,校医室有没有酒精消毒液,我这手刚刚脏了……”
这话一出,挨了高美珠一旋飞踢。
考试的时候分了班,梁赞在楼上,林晚谦在楼下。
俩人白天没有见面。
两个走读生省了留校自习这一趟,都在家里温习功课准备两天的考试。
他们见面是在30号下午。
最后一科英语考完后,林晚谦先回的教室,今日值日安排就是林晚谦,梁赞和前面两桌,卷子一交谁都能拍拍屁股走人,就他们六个人得乖乖回班级打扫。
肖张告扫一眼黑板,右上角圈了一栏,负责公共区卫生的值日生是他和李克。
他过去把舞动扫帚的李克拉走,才出门口几步,撞见夹着两本书走路散散漫漫的梁赞。
看着面前一人一把扫帚,梁赞微愣,“你们去哪?”
“我们去公共区,你跟林晚谦负责班上的卫生,还有一把扫帚在后走廊,自个儿去拿。”肖张告交代道,走过梁赞身旁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话都没说。
梁赞在门外站着,一动不动。
林晚谦在班里听见门外梁赞的声音,置若罔闻。考前布置考场的时候靠边收起了好些桌凳,这下恢复原样得要一张张抬回去。
梁赞探了眼,偌大的教室空荡荡,他见着挪动桌子的背影,孤独单薄。
此刻仿若置身深沟高壑,步子沉重难行。
算了,梁赞畏缩了。
他叫停了肖张告,“我跟你调换下,我跟阿克去公共区,你留班上搞卫生。”
话听起来没什么生气,大抵是疲倦了,肖张告还没回应话,手中的扫帚就给梁赞夺走了。
李克对着肖张告耸肩无言,而后追上梁赞,“兄弟,等等不咯。”
林晚谦在弯身的空隙里想事,一开始想着考卷上的题目,后来莫名沉浸在尴尬的氛围里,对于这几天和梁赞无端端生疏,他始终没有理出头绪来。
七班的公共区是篮球场外围,梁赞悄悄点了根烟,烦闷地看了会儿球,火光在指间忽明忽灭。
起初李克还能做做样子,扫几片叶子,最后也泄气似的跟着梁赞看球去了。
最后一节比赛李克看不下来,他搭着梁赞的肩膀聊了几句就走了,半个小时后梁赞看了看手表,想着林晚谦应该早早骑车回家了,也就决定回班上去。
他上楼的时候,很巧,碰上林晚谦背着书包下楼了。
梁赞抬眼那一瞬撞入了林晚谦的明眸,脚步顿在台阶上,怔怔地失了语。
双双在这静谧的楼道里,享一方清宁。
沦陷的时候总是那样彻底,心是被他人攥在手里,根本无法逃避,梁赞是这样。
林晚谦面色自若,声音温和:“……猫。”
能让林晚谦主动搭话,是件极罕见的事。
梁赞喉间发紧,哑声问,“什么猫?”
“那天不是问我什么时候带你去看猫吗?”林晚谦语调很慢,却很直接,“现在考完试了……”
梁赞分明听出来他的意思,咬了咬牙却是说,“呃,我现在要走了,今天值日有点晚,回家还有点事,我就——”
“好,”林晚谦没听他说下去。
他下了楼,沉沉的每一步都踏在梁赞心里,不去就是结果,过程如何也不重要了,他用平静得像初识淡漠一样的口吻说,“我走了。”
梁赞倒吸了口气,干干地“嗯”了声,再目送林晚谦一路往下走。
他觉得林晚谦就是一泓秋水,近则寒意迭起,流过了就过了。
夜里,梁家
偌大的房间里昏暗深寂,现在是凌晨02:25,床上人蒙头捂被,光芒丝丝透出,梁赞窝在被子里抱着手机疯狂敲字。
能令他夜不能寐,深夜挂心怀的人,在梁赞心里有且只有一个。
「男生为什么会觉得男生很可爱」
梁赞划拉一系列的回复,发现有很多人在深夜时分和他一样有同样的烦恼。
紧接着梁赞一脚踹开了被,猛地翻坐起来,拿手机的手微微发颤,整得跟帕金森震颤麻痹前期似的。
因为回复拉到后面,满屏亮着“弯”字。
完了,弯了。
梁赞一头砸进枕间,裹着被子从左滚到右,从右滚到左,作茧自缚又不愿破茧而出。
冲破世俗的枷锁吧,他心里暗暗叫嚣,总要,总要有点心里建设才是。
夜多思来无法入眠,也就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睡过去。
国庆节到了。
第一日,梁赞出门潇洒浪荡去了,电动城,跑马场,健身所,爬山,他都玩了一遍,只是想起那人心口还会隐隐发闷。
第二日,他落寞,他颓丧,他哪儿也没去成。
第三日,千万只蚂蚁爬上心头,啃着他的肉,钻得生疼。
他明明没有谈恋爱,却体验了一把失恋落空的滋味,可怜他这些日子所挣扎的,林晚谦一概不知。
林南嘉国庆得了七天假,前三日在柯柳姿的看管下埋头学习,哪儿也去不了,对剩下的四日假收了期望。
座机电话响了,林南嘉接了电话,只哼了声,另一头嗓音稍亮,劈头喊一句:“南嘉。”
林南嘉愕然,杵在那儿,谁啊这人?
梁赞开口就是痞坏俏皮的语调,“你哥在家吗?让他听听电话呗。”
林南嘉一下子就知道是何人了,“好,我去叫他……”
半晌,她朝着林晚谦的房间喊:“哥,电话!”
“你稍等下,他马上来,”她把电话筒搁在旁边,再拿起来的是林晚谦。
林晚谦沉吟片刻,“喂,你好…”
“林晚谦,”电话那头传来落拓不羁的低笑声,“猜猜,快猜猜我是谁。”
这把贱贱的声音,平时在班上听得人疯魔,假日在家还要惨遭荼毒。
“怎么还不猜啊,”梁赞看林晚谦不回应他,嘲弄一笑道,“笨驴…”
他还贴心的给了提示,“猜不出来我给你个提示,同班同学,来猜一个,要是猜不出来我就要挂电话的啦。”
林晚谦没有用手机,梁赞只得顺藤摸瓜打到家里座机来。
他顺口说,“同学?不好意思我想不起来,那我挂电话了。”
这句话好似天打五雷轰,击中梁赞体内的灵魂。
“诶诶诶,别挂别挂,”梁赞分贝提高好几倍,连忙说,“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想不起来,你竖起你的大拇指看看是什么。”
“……”林晚谦不看,他想都不想就说,“是大拇指。”
“笨死了,”梁赞在另一头自顾自竖起大拇指,“是‘赞’……”
“哦,谢谢解答,嘟嘟嘟——”电话音拉得长,无情地响了几声,把梁赞的话生生堵了回去。
梁赞怔了会儿,少倾,对着手机无能狂怒,“操!操!操!挂我电话操操操!”
宋仁在不远处静静看着梁赞甩手,狂跳,咆哮,嘶嚎,
后脑隐隐挂了三条黑线,虽说梁赞平时也这样一惊一乍的,但今晚是特别的“炸”。
明明一开始听着电话还笑嘻嘻的,像只发情的小公狗,激动得比手画脚,这会儿翻脸比翻书还快。
林晚谦挂了电话,纳闷地想,梁赞抽风般的时冷时热。
他才刚踏进房间,电话又响了,他仰首长吁一声,对着林南嘉说,“南嘉,我来接吧。”
南嘉诺诺,应了句“好”。
柯柳姿捧了一篮子花生,神色紧张地从厨间里走出来,一屁股坐在南嘉旁边,没有说话,耳尖倒是竖得直。
“有什么事你直说。”林晚谦食指缠绕上了电话线,很是不安。
那不耐的语气梁赞是听出来了,就跟是他无理取闹似的,而且林晚谦敷衍起来就像闹别扭的对象。
小气!
梁赞又想岔了。
他拉回思绪,咳了好几声,“明天帮我带份早餐呗…”也没等林晚谦回话,他就点单了,“我只要一份豆浆油条,再来俩包子就成,包子嘛除了馒头其他都可以。”
宋仁听见这话登时眼皮子一抬,梁家是什么没有,堂堂梁二少竟然要去跟人讨杯豆浆喝,讨个包子吃。
梁赞打电话时手脚都没歇着,这走走那走走,扯扯盆栽,眼尾余光扫到了宋仁,感觉隐私都被窥尽,瞪了眼回房间去。
“嘭”一声关了门,宋仁的窃听到此为止。
柯柳姿在旁边不动声色听了良久,她剥着花生壳,壳裂声清脆,她凑首悄悄问林南嘉,“这平时也没人给你哥打电话啊,怎么今晚一下子打两个,是谁给你哥打的电话,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林南嘉被迫看了好些天的书,大门出不得一步,她闷闷地说,“是上次帮忙调录像那个哥哥,叫梁赞。”
柯柳姿紧绷地脸色瞬间松展下来,“啊,是男孩子啊,男孩子就好,”她重复了好几句,“那妈就放心了。”
林晚谦还在电话里和梁赞拉扯。
梁赞恬不知耻地说:“先按这样帮我带一个月,下个月我再看看要不要换口味,费用咱们月结吧。”
林晚谦轻叹一声,问了句,“凭什么?”
“我们家附近没有早餐店,得绕出去好几条路呢,”他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已经是到了开班授课人人尊称大师的地步,“之前你揍过我一拳,你还记得吧,还有那次胃疼我不辞劳苦背着你去校医室,这个你也记得吧,再说了就你家开早餐店,正好能帮上我这个同学,我要是不吃早餐会胃疼的,你想我上个课在你旁边又拉又吐吗?”
这一顿叨叨念,堵得林晚谦哑口无言,“你就差拿个喇叭把这些事情到处说,既然你没什么重要的事,就先这样了啊——”
“诶诶诶,别挂啊,怎么说你一下就威胁要挂电话了,不用一个月,就明天带一份行吧,啊?林晚谦行不行啊?林晚谦难道你不行吗?”后面一句调子明显提高了。
“你上哪找来我的电话。”林晚谦问这话时,还顾虑了下柯柳姿在客厅,稍稍压低了声音。
“东子给的,我为了你,把东子硬生生看顺眼了,差点把他当神一样供奉。”话脱口而出,梁赞打了个闷嗝,从一句话引伸多个意思,他无法解释为何要为了林晚谦。
幸好林晚谦没有注意到这点,他疑惑道:“他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就你初中时候给他写过什么同学录啊,上面就有你家的号码…怎么,你是给人写得太多了自己都记不住?”
初中的事他哪记得那么多,应该是写过很多本的,因为每年期末考试完,都是一沓好看的本子传过来要他各种写,人人都写,搞得他也不得不写,“可能吧……”
“那就对了嘛,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让他出卖你的,你知道我用了多少个chopper限量手办贿赂他吗?我的心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好了现在知道你费了好大劲,我要回去学习,你……”
林晚谦听着电话也别扭,林南嘉跟柯柳姿都在客厅坐着,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四面墙壁内碰撞,“你不要再打来了。”
林晚谦搁下电话筒,一切声响戛然而止。
能忍着不追拨回来就不是梁赞了,但是梁赞这下是真拨不通,因为林晚谦默默把电话线扯松了,他想明早再接上线。
林晚谦进了房间,书上摊开的那页每道重点考题都做好了注释,落在他的眼里都是浮乱有异,他就是看不进。
柯柳姿坐在那儿剥花生,要是女孩子来电,她早伺机而动,少不得搁下篮子就跟上去。
既然得知林晚谦没有早恋的念头,柯柳姿把重心转移到林南嘉身上。
“女孩子要自尊自爱,你还小要以学习为重,别有和男孩子耍朋友的心思。”
同龄的女孩子尚且还能趁着假期去玩,跟着父母去散心,可是南嘉不能,她从早到晚有看不完的书,写不完的习题,暑假是国庆也是。
林南嘉一言不发。
“读书有什么累的,等你们出社会了才知道什么叫做累,妈就是担心你太单纯了容易被骗。”
“妈,你别一天到晚跟我说这些。”
“我不跟你说这些谁来说,你爸不着家,三天两头老往外跑的,难道你就指望他来教你?”
得了,她觉得林南嘉遇着叛逆期了,三天两头顶个嘴,拉都拉不住,“但凡你爸管过你们在学校的事,我都不至于这么担心。”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谁家都有。
柯柳姿后来鲜少打骂孩子,论苦口婆心跟孩子谈论家里酸楚的手腕着实过硬,谈着谈着她自己就哭了,无形的巨石压得林南嘉透不过气来,纯粹的天性牢牢装束在瓶子里,不得跳动闪烁,不允许打开。
林南嘉反抗过,她哭过,都没有用。
起初林南嘉很安静。
待到二十分钟后,她颤声,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