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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余威(1 / 1)

天亮的时候,宫人们进来洒扫,无意间瞥见龙床上被子动了一下,吓得扔下了扫把,柯茯苓醒来便置身在一片金黄的帷幔里,他喊住哆哆嗦嗦的宫人,询问:“太子殿下呢?”

宫人见帷幔掀开,露出的是年轻好看的大活人便放下心来,心想或许是新皇的男宠,知道不该多打听,也同时实在什么都不知道,低着头回道:“回公子,奴才不知。”

问过了时辰,柯茯苓才放他走。

柯茯苓想起来昨天那荒唐的事,身上没有黏腻的触感,华阆带着他洗过了,那华阆去了哪里?

现在已经到了午时,先帝便是下葬也该回来了。

不过柯茯苓急着找他又怕见到他,见到华阆,该怎么解释昨晚,又该怎么理清楚两人现在的关系呢,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他从床上下来,身体并没有什么不适,自己竟然穿着一身……不太常见的衣服,鎏金缎绣,黄色的,绣纹似龙非龙,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龙袍,站起身后下身却如同裙摆似的。

柯茯苓疑惑衣服之际听到细微的颤动声音,行军打仗磨炼的耳朵绝不可能出错,那声音来自桌案。

他走过去看,并未发觉桌案有什么异常,心里的怀疑却只增不减,直觉说,让他找找找找。

他半跪在地上,摇动四个桌角模拟那声音时发觉桌角有一处竟可以旋扭。

踩了狗屎运般,连转三个半圈停一下之后,地板“咔嗒”一声。

有块地板凸起一侧,柯茯苓撸起袖子抠起那块地板发觉连接着的三块地板竟然都可以掀起来,与富丽堂皇的宫殿格格不入的灰暗密道出现在了眼前。

柯茯苓表情也凝滞半晌。

他向下试探地伸了伸脚,这地方竟然像滑梯一般平滑,他只能躺在地上滑下去看看。

然后把一身华服蹭脏。

滑到底之后,他站好拍拍后背,居然也不是很大灰,只不过滑下来也太……

不知道这密道为什么这样建造,一想到先皇和华阆都将如同猪肉一般躺倒滑进来就不免发笑。

打量起四周,阴暗的长廊,石壁上点着灯,灯蜡稍稍溶解,前面有人刚来,甚至现在还在,应该是华阆。

除了华阆,这里还能有谁?

他能在瞬间接受华阆给他下药而且对他做了那些事自然也能瞬间接受皇帝居所会有个密道。

这密道如此容易被察觉才是真的有些难以理解。

往里面深入,他看见了一些禁闭的门,试了试都打不开,也不像有人再往前走是一些天牢模样的地方,只不过没有真正的大牢那么破败,倒像是禁锢自由的居所而已。

然后他放轻了脚步,他听见人的声音,还不止一个,如果是华阆,应该已经注意到有人来了才对。

他悄悄走上前去,这间牢房大门敞开,背对着他一身劲装的大概就是华阆,还有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被铁链拴在椅子上,垂下的头发看不清面容。

那个男人衣衫褴褛,皮肉外翻,柯茯苓看了有些感到痛苦,倒吸一口凉气。

听见华阆语气平淡地说:“茯苓,过来见过三殿下。”

还是被察觉到了,当然柯茯苓也没想着隐藏。

“三殿下?”他不是死了吗?柯茯苓还是上前一步,华阆用剑挑起那个人的下巴。

面容憔悴得不成样子,脸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像是用剑和绳子之类的剐蹭鞭打出来的,依稀看出往日旧影,柯茯苓往四周望去,这里墙上简直布满了刑具,这也是最里面的一间牢房。

应该就是对最想折磨的人才会使用了。

华阆侧头看了一眼四处打量的柯茯苓便收回视线,眼神有些不自然,视线落回三殿下脸上时冷漠得像看无关紧要的尸体。

三殿下大他们两有个十岁,记得很小的时候对待两人也算亲近,是个喜欢舞文弄墨的文雅人,后来有一年华阆突然不允许柯茯苓和三殿下来往了,之后的事便是三殿下野心暴露,一心要和华阆争皇位。

柯茯苓转身去看华阆的表情,知道他也许不忍心杀了三殿下,可是皇位是你死我活的事情,难道真要留他一命关在这地牢里长久折磨?虽不知道什么仇什么怨,日子久了总是不安心。

还是尽早斩草除根罢。

思毕,柯茯苓走上前去毫不费力夺过华阆手中的剑,华阆也放开了手。

柯茯苓不是第一次帮华阆杀人,他们在战场上也杀过很多人,手上鲜血无数,可是这种秘密单独杀人的事其实是一种折磨,上一次是他杀了雪云珠身边的亲信,使密信偷换,雪云珠错失君心,一朝被权力冷落,竟也不思反抗地躲了起来。

柯茯苓问三殿下有什么遗言要留。

三皇子摇摇头,一身傲骨挺得笔直,最后柯茯苓要动手时他又急忙喊:“慢着!”

他一边以头点地想要磕上几个头一边说:“我儿尚在襁褓,请贬为平民送养!”

柯茯苓为难地看一眼华阆,华阆回以他赞许的眼神。

三皇子又继续点头:“求求太子!求求柯大人!”

丝毫没有骨气了。

柯茯苓点头以示答应,见三皇子终于没了动静,只伸出脖颈,便一剑利落斩下了对方的头颅,脖子溅出大量鲜血,沾上三人的身上,头颅滚落到华阆脚边。

华阆蹲下去看,抹开头上的毛发露出那痛苦的面孔,叹了口气:“唉……茯苓……就是他当年害我没有了母亲,母后就是他杀的,他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柯茯苓甩甩手腕问他:“你不是昨天说他被我表哥斩杀了吗?现在尸体怎么处理?”

华阆起身看着他,爱怜地抚上柯茯苓脸侧发须:“可惜了,你穿这身很合适。”像只金雀。

衣物上沾染了血,已经不能要了,柯茯苓见他避重就轻,不免有些气闷,从几年前起,华阆一直有些事瞒着他,很多事也不愿同他细说,同他分享了。

他想到华阆对他升起的那些奇怪念头和情愫,难道从兄弟朋友变成爱人,就会变得有所保留吗?明明他什么也未曾瞒过华阆。

他气愤地低声唤了华阆一声,这种略带愠怒的语气大不敬,很早开始他便不敢以这样训斥而无奈的语气喊对方了:“华阆……”

华阆低头眼睛盯着他的手,漂亮的睫羽跳动,自顾自拿起他的一只手把玩,一点也不顾及血沾了彼此一手然后拉过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脸上沾了血,他也毫不在意,抬起头睫羽忽闪与他对视,语气黏黏糊糊的:“茯苓……”

“这身衣服我早就让人做好了,其实还有另一套凤纹的,怕你嫌弃,先给了你这雌龙纹的。”

“雌龙?”柯茯苓发问。

“你不就是雌龙?二龙并排,明日登基大典,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皇后?”说罢,他将脸放到对方手中,大有任君裁决的意思。

柯茯苓极其不习惯地问他:“他怎么没死?”说的是三殿下。

“邱宁至昨天拿下了他,但是没有杀他。”华阆很是无辜,那洁白漂亮的脸总不能骗人。

“可你不是说他被表哥斩了吗?”说起来昨天柯茯苓难免头痛,别开头:“不是,我和你……”

“你不记得昨天的细节了吗?”华阆接过话:“昨天晚上你突然不知怎么地像发情了似的,我带你到寝殿里,你抓着我的衣服不停地磨蹭,无奈之下我用嘴替你发泄了。”

柯茯苓一下子意识到不对:“寝殿?不是正殿吗?”

华阆愣了两秒,突然肆意地笑起来,伸手去拥抱同样也发懵的柯茯苓:“哈,正殿可停着父皇的棺材,亏你想得出。”

又补充:“如果你喜欢那么刺激的我也不介意。”

柯茯苓急问:“我昨天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华阆的手在他身后抚摸他披散下来的微卷曲却很柔顺的头发,打着卷玩儿漫不经心地说道:“邱宁至走后,你立马就发作了,这件事我会替你查清楚的,你肯定被人下药了。”

邱宁至走后华阆正好和他说了邱宁至斩了三殿下的事,而他听到的或许只是药理作用下的幻觉。

那下药的人……

“不是你吗?”柯茯苓问华阆。

华阆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等反应过来就已经开始生气:“你怎么这样想我啊?怎么可能是我,昨天把你带回寝殿后可是规规矩矩的什么也不敢动,就坐在旁边看着你!怎么可能是我!若是我,我定然当场就要做!”

是幻觉吗,昨天华阆在情事中也是,一会儿蜜语撩人,一会儿冷如冰霜不肯触碰他,难道是幻觉与现实的结合。

柯茯苓头有些痛,事情已经过去,和华阆的关系大差不差也变成了这样。

现在横亘在面前的是更大的难题,他怀疑他不是头发天生有些自然卷而是被这把他当木偶一样玩的太子从小玩儿卷的,而且这现在生着气说了这么一番话的人仍然在玩他的头发,并且很迫切地逼问他:“所以你到底愿不愿意?”当皇后。

“我身上都是血腥味儿,很难愿意。”

华阆知道事情有机会,立马开心起来:“我带你上去洗澡。尸体过会儿会让人密林军的人来打扫的。”

拉着他就往外走,到了那个滑梯,柯茯苓犯难地看了华阆一眼,华阆却在墙边摸摸索索,按了什么东西,滑梯变成了梯子上面的门也完全打开了,竟然挺大个出口,完全不似他找进来时那么小只能躺着进的样子

华阆牵过柯茯苓的手往上带,步履优雅从容,柯茯苓尴尬地低头。

上去后,华阆指着桌角对他说:“你可以随便进,那个角转三下按一下就有梯子,想必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已经知道了。”

柯茯苓想到自己少按了一下,狼狈地滑下去的样子便缓缓点头,不置一言。

两人一同洗澡,华阆正常情况下还真是克己守礼的人,完全不似昨天幻觉里那样孟浪,居然执意与他分开洗,对于华阆的怀疑彻底打消,柯茯苓心情都难得好了起来,虽然两人已然坦白,但是华阆还是那个害羞的好男孩真好,倒是比强迫他的那幻觉让他安心,毕竟那几乎等同于在他面前伪装骗了他不少。

沐浴完后两人穿着正常服饰,华阆提出想帮他梳头,柯茯苓也同意了。

华阆摒退了下人,亲自接过帕子替他把微卷的长发擦干,一缕缕地替他疏通,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易碎的花瓶。

正当有一宫人来禀报:“国师求见。”

华阆和柯茯苓对视一眼。

柯茯苓想暂时避人不见,便躲到了屏风后面华阆看着他藏好便招招手示意传人进来。

冉凤歧徐徐步入殿中,一身紫衣道袍,手持拂尘,墨色长发稍稍挽起披散身后,只有头上系了一顶玉白色高冠,本是一张难以接近的冷面却眉眼带笑面目可亲,端着也是仙风道骨正气凌然。

他上前行礼:“殿下。”

随后从袖管中取出一封信。

柯茯苓在屏风后看着,也好奇信中写的是什么。

华阆抬手示意国师稍等片刻,竟带着信走到屏风后,要同他一起看。

是前一任国师,也就是现任国师的师父紫阳真人和先皇一同留下的亲笔信。

上面的内容使此刻头抵着头的两个年轻人无措地你望我我望你。

最后是华阆走了出去,声音有些不耐:“不行怎么办?”

冉凤歧显然被交代了信上的内容要贯彻到底,大胆回话:“是真人的预言,也是先帝的意思,臣下只是做个见证。”

也就是先帝要让柯茯苓做那个圣子,上一个被冠以圣子名号的人,正名为清修实为软禁被困在那座白玉雕成的圣子塔。

信上只表达了一个观点,下一个天定的圣子是柯茯苓,他的圣子典必须紧跟在太子登基典礼后,随后也要像前一个圣子雪云珠一样,软禁起来。

关于圣子的传说是从本朝开始,先皇帝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自从皇兄即位后便云游四方寻仙问道,十年后发生了很大的饥荒和瘟疫,多地同时地震,极端恶劣的天气也连绵不断,况且边疆战事不断扩大,竟涌起了起义军,先皇和先皇后都曾亲自上过几次战场,却屡战不爽。

接着这位皇室宗亲竟带着一批弟子学成归来,一路行医治病,救助百姓,沿路上帮许多村庄城镇重整旗鼓,同百姓一起种地养猪,教导他们治虫治病的法子,被这样的事绊住脚,三年后才回到京城。

先皇帝亲自出城迎接他,先皇帝发现自己正值壮年,身形还很挺拔,弟弟却弓着背老得不成样子,只是脸上的笑容比他自己脸上常年的冷厉愁眉不展看起来好得多。

这位皇叔是唯一没有封王的皇子,据说是他自己推辞,皇帝封了他当国师,按照王爷的规格修缮了国师府,为他的一众弟子修了紫阳真殿,他也成了紫阳真人。

雪云珠是被紫阳真人一封信给皇帝,十五岁时便从民间召进宫中的。

进京之前的身份也不过是地方富商巨贾家的公子。

雪云珠天生一头白发,淡眉深目,唇红齿白,眉间有一点红痣,好似玉皇大帝座前仙鹤,先皇帝见他不卑不亢地走到身前来行礼,抬起头注视脚尖时,一脸骄矜,惊为天人。

传闻雪云珠武艺高强,紫阳真人断言他能平战乱。

皇帝就给了他三百人马又给了他个督军做让他赶赴前线了。

虽是三百骑兵,彼时的战场上却已经是动辄数万的兵力在拼杀,分明拿他送三百骑兵入营后就等他祭天以平天怒。

雪云珠是靠着三百骑兵开始的,却在几个月后便大败敌军,另异族人闻风丧胆。

皇帝自此便重用了他,换来了数年的稳定。

后来的事就是雪云珠功高震主权势滔天,被太子党忌惮已久,最终在一年前才毁于一旦,永囚塔内。

柯茯苓想到一年前雪云珠的身影,那时候雪云珠已经二十有七,交出兵权后来见过太子与他一面,明明毕恭毕敬,眼神却像在藐视他们,这种藐视是由华阆察觉到后告诉他的。

柯茯苓只觉得雪云珠眼里更多的是憎恶。

败在他们两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手里的滋味一定很屈辱。

那就是上一个圣子的下场。

柯茯苓现在多少能体会到雪云珠那个眼神。

那是前程远大被断送后再无可能的愤恨和不甘,同时还可能有些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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